第1章 初入
舊城就坐落在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上,夜色中,清一色的低矮樓房完美地再現了山勢的連綿起伏,隨之起伏的還有低垂其上的烏雲雷電。
暴雨將傾。
年輕男子仍呆立在舊城最中央的十字路口,沒有任何動作,眼中滿是迷惑與不解。
從近兩小時的走訪來看,他確定這裏就是這座陌生城市最繁華的地段,但此處依然行人稀少,不會亮的紅綠燈上爬滿了蛛網,斑馬線灰黑難辨,隔離樁就剩邊上的兩根,多虧還有四輛掉漆的“二八”靠着才沒那麼難堪。
但這一切,都和男子記憶中的黔城毫不相干。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甚至不敢把這座陌生的城市和2025年聯繫在一起,更別說那高樓林立,差點被定為國家級新區的黔城了。
冷風夾着初春的寒流灌進鼻腔,讓身着上黑下白短打的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
就因為這身衣物,一路上別人都像看六月間的斑鳩一樣看他——在氣溫逼近零度的二月初,這樣的着裝確實有點奇怪。
他也感到很奇怪,因為直到現在他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叫方仁,黔城大學的大一新生。本該在開着暖氣的寢室睡覺的他,卻在睜開眼后,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破舊城市,什麼隨身物品都沒有。
如果只是陌生,倒也沒有什麼關係,想辦法總能回去,沒有火車飛機,坐長途汽車回去也行,但經過近兩小時的遊盪,詢問的任何人都告訴他這裏就是黔城。
在借到一部1.8寸復古黑白屏的手機撥打電話后,竟然無論室友還是父母的電話都是空號!
做夢嗎?
五感全有,掐一把大腿還痛得不行,夢不該這麼真實。
夢遊嗎?
不至於跑這麼遠。
可他身上穿的又確實是睡覺時的黑白短打。
無奈之下,方仁只得去向警察求助。
經過問路到了最近的城南派出所,值班室值勤的是個姓李的民警,他身材魁梧,面相和善,應該是熬夜值班的緣故,下巴種滿了胡茬子。
問題,就出在方仁和李警官交談的時候。
“你是說,你想去黔城?”李警官摸着冒出頭的胡茬子,眼神里透露出些許興趣。
“對!”方仁鄭重其事道,“黔省黔城市。”
“這……”李警官抓了抓腦袋,他嘴角抽動了兩下,像是想笑但因為職業素養又了下來,“小兄弟,這裏就是黔城啊。”
“不是,李警官,這裏要真是黔城的話,那黔城大學呢?”
“小兄弟,你這可真是問倒我了,我在黔城活了幾十年,還沒聽過我們黔城有大學呢!”
方仁懵了。
這種事,警察可不會說謊。
“這樣,我帶你去戶籍窗口,讓他們幫你查查戶籍,看是出了什麼問題。”
“那謝謝李警官了!”
“小事兒。”
透過玻璃窗,方仁在那頻閃嚴重的大腦袋顯示器里看到,他的身份證號變動了,家庭住址是黔城紅花巷374號,他根本就沒聽過紅花巷!關鍵是,在上面他除了是個高中肄業的無業游民不說,還是個孤兒!
一覺醒來,竟成了孤兒?!
雖然裏面確實是他的照片,但肯定不對啊!
“孤兒!你這系統有問題啊!”
“小鬼,你知不知道這裏什麼地方,還敢罵人?”
“不、不是,
警察叔叔,我是說我這戶口上怎麼成孤兒了,您幫忙看看是不是哪裏搞錯了。”
“不可能錯,你要沒事就趕緊走,這後面的人還在排隊呢。”
玻璃窗後面的民警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聽到一個黔城人身在黔城找黔城,他的目光就像看精神異常的人一樣。
於是,在方仁的再三追問下,這個快被逼瘋的民警終於把他當成鬧事的轟了出去,別說幫他回家了,再說下去,估計他要被涉嫌尋釁滋事拘留了。
這白蹲幾天班房,可不是一件美事。
出來後方仁便漫無目的在大街上遊盪,他一邊觀察這個陌生的城市,一邊思考這荒誕的一切。
到這個十字路口時,他終於因疲憊而停下了腳步。
駐足了近三分鐘,他還是篤定——這裏絕不是黔城!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呢?”方仁可不認為自己會是楚門,但這荒誕的一切又是那麼真實。
恍惚間,方仁才發現街道兩旁暗黃的路燈不知何時亮起了幾盞,雖然身上沒有計時工具,還是可以估算出已經快晚上8點了。
寒風漸厲,路上的行人越發稀疏。
暴雨就快來了。
顯然,當務之急不是追究身處何地的時候,沒手機沒錢沒熟人,怎麼平安渡過今晚才是現在最大的問題。
關於戶口本上提到的住所,問路得知距他這裏差不多一小時的腳程,去之前要被淋成落湯雞不說,關鍵是他根本沒有鑰匙,怎麼進屋子才是最大的問題,至於網吧銀行之類的“免費高級住所”,之前遊盪的兩小時他壓根就沒見到過。
無奈,方仁只得打起精神到附近找點遮蓋的東西,他的運氣不錯,在垃圾桶旁邊撿到幾個乾淨的紙箱,全都拆開抱到不遠處的公交車站棚下。這裏沒人,也足夠明亮,兩側的廣告牌和頭頂的雨棚,再加上抱來的紙殼,對付一晚足夠了。
方仁明白,只要這是個正常的城市,活下去並不難,至於怎麼回自己所在的黔城去,只能是明天再做打算。
正當方仁蜷縮起來蓋上紙殼準備休息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一個灰色的身影從他身旁竄過,揚起的像是衣角的東西把他的臉抽得生疼。
方仁還沒來得及揭開紙殼理論,立馬又有兩人急速跑過,他起身正好看到這兩人的背影,都是一身黑色西裝,一言不發的朝第一個人的方向奔去,似乎是在追那個人。
“槍?!”
看到兩人手裏握着的一根彎角長管的物品,方仁心下駭然,他猜測那是手槍,有些像消音usp和單手燧發的結合體,又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種。
方仁趕緊低頭裝作沒看見,等兩人跑遠后,他猶豫片刻,最後好奇心戰勝了恐懼,還是決定跟上去看看。
如果那不是槍,去幫忙運氣好的話拿個見義勇為獎就會有一大筆錢進賬!有錢,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但如果是槍,或者情況不妙,那就溜之大吉。
當然,錢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能救人。
這三人跑得實在是太快了,方仁起身追時,兩個黑西裝正鑽進離公交車站牌200米開外的一個衚衕里。方仁甩開礙事且聲音很大的拖鞋,地上的碎石子讓他痛得齜牙咧嘴,但他依然忍痛跑向那邊,然後躡手躡腳地貓到巷子口的垃圾櫃旁邊。
這裏沒什麼燈光,方仁藉著昏黃的月光,壯着膽子探出半隻眼睛。
那人實在不幸,這是個三十來米深的死胡同,黑西裝已將他逼至牆角,實在太暗,方仁看不清這人的容貌,但可以很清楚的聽見他的聲音。
聲音中帶着哭腔。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我什麼都沒做,身上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知道,更沒有犯過罪,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到這裏來,求求你們,放我走吧。”
不知為何,方仁覺得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但又想不起是誰,不過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也不大可能遇到認識的人,所以他也就沒再多想。
黑西裝沒有回應那人的話,在短暫的沉默后,那人的聲音又一次傳出。
“我家裏還算有錢,只要你們放過我,我的爸媽會給你們想要的,不如你們現在就打電話給我爸,他的手機號是13——”
“滋——”
那人的聲音被一段怪異的電子聲打斷,同時,一陣藍光伴隨聲音亮起,方仁漏出的小半邊臉也被照成藍色,巷內的景象和恐懼在他的眼中生成,他已駭得魂不附體——那道圓柱形藍光是從黑西裝手中的彎角長管發出,直接穿過了那人的胸口!
藍光一閃而逝,巷子裏再沒有燈光,方仁只能模糊的看到那兩個黑西裝的背影,他們就站在那人的前面。
那人趴在地上掙扎着,嘴巴張合著卻沒有任何聲音,心口處是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洞,沒有血,洞口一圈的餘燼在閃着藍色的微光,隨即,那圈藍色開始如同馬賽克般漸漸模糊,並向整個人的身上擴散!
方仁發現,那人彷彿注意到了自己,儘管對方的身體已幾乎完全消失,只剩下淡淡的影子,他還是感受到對方的目光。但此刻他恐懼至極,根本無暇顧及這道目光,只怕會被那兩個黑西裝發現,於是收回視線貓着身子向後退去。
離開巷子口后,方仁根本沒管方向,飛速逃離。
巷子裏,一高一矮的兩個黑西裝確認那人消失后,才將武器收到上衣內袋裏,高個的眼裏開始泛起藍光,大約半分鐘后,他對矮個說道:“結果已經彙報,回去吧,有新的任務。為了把他引到這裏我們浪費了太多時間。”
矮個有些疑惑地望向了方仁之前躲藏的垃圾桶處,隨即搖了搖頭跟隨高個離開。
巷子又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此刻的方仁沒命的跑着,只恨自己沒有多長兩條腿,哪還敢想什麼見義勇為。
突然,一陣比白晝更加刺眼的強光閃過,刺激得方仁的瞳孔都微縮了一下,片刻後天空中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雷炸響。傾盆大雨說來就來,頃刻間方仁已是全身濕透,T恤短褲變得重了起來,腳底被沙石刺破不少小口。
但他還是在沒命的奔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確認那兩個黑西裝沒有追過來之後,方仁才停下來。
此時的他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擦開眼角的雨水,四顧之下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廣場,廣場的中央是一個環形相交的類似鎖鏈的奇怪雕像,遠遠望去呈斜放着的“8”字形,廣場以雕像為中心向外輻射,每一環是錯落有致的花壇或是樹木。
方仁立即鑽進花壇中,任由灌木的枝葉刺穿衣服划傷皮膚,他現在腦中滿是剛剛的恐怖經歷,整個人抖得如篩糠一般,雨水再度滑過他的眼角,傳來一陣酸澀,不知何時,淚水已經浸滿了他的眼框。
報警嗎?
不!
不能報!
想起戶籍窗口裏他被變更的信息,他暫時否定了這條路。
一切太過離奇了。
抖了一會後,方仁漸漸冷靜下來,但那中槍的人半透明的臉卻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張臉他像是在哪裏見過,聲音也好像聽過,-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
“這些黑西裝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敢光明正大的行兇?這個人也是和我一樣莫名其妙的到了這裏?那我會不會也會被追殺?”
想到那人如同馬賽克一樣消失的情景,方仁不禁又打了個冷顫,那能發出藍色光束的奇怪彎角長管就像一把激光槍,他只在遊戲裏見過,現實中根本聞所未聞。
方仁知道,不把這些查清楚的話,自己也可能會像那人一樣喪命。但不知道那兩個黑西裝是否還在那條街,思來想去他還是認為要等明天白天的時候調查更為安全。
突然,方仁瞳孔微縮,他看到,廣場另一頭,出現了兩個模糊的黑色身影,正向他這邊走來。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方仁全身再一次顫抖起來,他起身想跑,卻突然感覺呼吸變得困難,於是條件反射地伸手扼住自己的脖子。
難受……
好難受……
不能呼吸……
如同溺水一般,強烈的窒息感襲來,方仁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兩個黑衣人走到廣場中,立即對花壇和樹林開展搜尋,在路過方仁藏身的花壇時,那裏已空無一人,他們臉上的疑惑一閃而逝,因為,在後面的位置,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哭泣聲。
雨幕之下,明亮而短暫的藍色光茫在舊城中閃爍不斷,為灰黑的街景帶來了別樣的艷麗。
不知過了多久,暴雨停了下來,嘶吼的夜風也停了下來,藍光不再閃爍,舊城進入了甜美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