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37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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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訟說得什麼借口讓我們得以脫身我聽得並不清晰,因為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腹部。

下樓時,秦訟扶着我,他的手心出汗,問話的時候明明帶着疑惑,卻又好像害怕聽見回答:“是肚子痛嗎?”

我緊緊抿着自己的唇,沒有回答。可我是有感覺的,一種在下墜的感覺。底樓有些破舊的鐵門在我身後關上,弄堂里的路燈一閃一閃的,黑暗突然轉變成巨大的怪獸,好像頃刻就要把我吞掉。身下的熱流和我的心一起下沉,我無法開口。

去醫院的路上,秦訟將車開得飛快,我帶緊緊拉着把手,看着眼前的路,可視線越來越不清晰,我的眼前似乎沒有路,起碼,沒有我們兩個人的路,這樣的想法讓我既感到疼痛,又恐懼,還有寒冷。

我知道有這樣念頭的不只是我一個人,因為當秦訟將我扶下車的時候,我們都看見坐墊上新鮮的血液,那個顏色在淺色的布料上觸目驚心。

他抱起我,飛奔着進了急診大廳,醫院燈光亮如白晝,刺得我暈眩而無力。直到我被放上單床,一路推着往手術室去,秦訟在一旁握着我的手,他說舒昕:“你別怕。”

他親吻我的額頭,連唇瓣都在顫抖,他不停告訴我:“會好的,別怕。”可他自己是那樣的害怕,眼睛都失了光彩,我眼淚不自主地往外流,不因為不間斷開始折磨着我的疼痛,撕裂一般的疼痛,而是因為秦訟。

手術室的門將他與我隔絕,我此生都將無法忘記他的眼神。我從沒有那樣強烈地感受到他的愛,這一刻,恐懼代表着全部的愛意。

手術間的燈光比外頭的還要亮,醫生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似乎就是,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那一刻我竟然想自我嘲笑一下,笑這生活狗血得如同八點檔劇情,朋友變情人、意外懷孕,再然後是——意外流產。可我怎麼牽扯得動我的唇角,那裏的肌肉好像已經承擔了千斤的重量,這不是在誇張,我就是這樣覺得的。

我整個人都僵硬着,沒法動彈,呼吸機給我氧氣,而從靜脈注射進去的麻醉藥水在奪走我的思維。

麻醉藥讓我睡得很沉,我做了很多個夢,夢見了好多的人。秦訟、他的父母、我的父母,還有,我的孩子。在此之前,她只是化驗單上的一個既存事實,一個悄無聲息在我肚子裏長大的小生命,直到她出現在我的夢裏,一個漂亮的寶寶,有着和秦訟相像的眼睛,裹在粉色的襁褓里,沖我咯咯咯地笑。我給她唱搖籃曲,即使我根本不知道搖籃曲是什麼調子,在夢裏我唱得很自如,只我唱着唱着,寶寶卻在我懷裏消失了。我四處找她,可環繞着我的只有黑暗,我不知尋了多久,又徘徊奔跑了多久,直到黑暗中出現一抹亮光。

我是突然醒過來的,所以睜開眼后被窗外射進來的陽光逼得又頃刻半眯起來。點滴瓶已經不在了,可是筋脈里的粗針頭還留着,似是預備為了再一次的輸液,我整個人還是昏昏沉沉的,也沒有力氣,但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孩子沒了。

眼睛終於適應了光線,我還是依舊偏頭避開了陽光。秦訟此刻從病房的洗漱間走出來,似乎是剛洗了把臉,下巴冒出了青色的鬍渣,我們的目光在半空相撞,他的腳步有片刻的停頓,隨即到我的身邊,坐下吻了吻我的額頭,我聞到他衣服上殘留的煙味。

他起身按了鈴,而後在我的床邊坐下。單間病房裏也只有他一個人,我曉得現在是必須面對的時候,可實際上,我並沒有準備好,或者說,我沒有時間準備。

在醫生來之前的幾分鐘裏,我體會了真正意義上的相顧無言。

有時候真的不明白,命運怎麼就那麼樂衷於偷襲,在你馬上就要得到快樂幸福的時候,突然從背後給你一悶棍,把你敲得頭破血流,眼冒金星,而你連豎它中指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去扼住它的喉嚨。

幸好醫生來的快,給我做了一系列的檢查,而後說,手術順利,目前的情況也不錯,需要在醫院再住上四五天觀察,沒問題就回家調養。我非常厭惡這個帶着眼鏡的主治醫生,或許是因為他冰冷的語調,又或許是他真正從我的身體裏拿走了我的孩子。可要如果是那樣,我該恨的人還有許多,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雖然手術很順利,但畢竟對身體有傷害,要是還想要懷孕的,就一定要注意調理休息,以免引起習慣性流產。”醫生最後叮囑了幾句就帶着跟班走了,秦訟一直把醫生送出病房。

“爸媽他們察覺了嗎?”等秦訟轉回身來,我才終於開口,聲音細弱蚊蠅。

“我只說你是受涼加過度勞累,你進手術室后……我給他們報過平安。”他的嗓音是沙啞的,走到在我一步開外的地方,垂眉看着我,“他們不知道。”

我此刻想要去握他的手,可手指只輕微挪動了一下便停止了動作:“對不起,秦訟。”

“別想太多了。”他俯身摟住我,親吻我的髮鬢,然而,有一剎那,我感到他的氣息變了,變得讓我有些陌生。即便如此,我還是在他懷裏大口的呼吸,帶着一種吸一口少一口的奇怪想法。

“秦訟。”我將我的唇貼在他的耳廓,拼了全力去說:“我不想這樣,可我誰都不能責怪……我甚至不能告訴他們,說有人害死我的孩子……他們……他們承受不了。”

“我的,我們的……”我揪住他的衣衫,控制不住自己發抖,我又一次開始缺氧,張着嘴想要繼續說話,卻發現氧氣似乎使我更為需要的東西。

我覺得耳鬢有些濡濕,可那不是我的眼淚,它們的主人此刻將我深深地吻住,我從他的身上汲取着賴以身存的氧氣,還有力量。

這之後,秦訟幾乎停下了所有的工作,在醫院和我父母兩頭奔波。而這兩處,他都需將自己的難受和痛苦藏好,表現出萬事順利,一切都好的假象。每當他微笑地出現在我病房門口的時候,我的心就像是又一次被人割了一刀,不深,卻重複着舊的傷口。

我想要回應他一個微笑,想要好起來,自己去面對家中的混亂,承擔起我應當承擔的責任而不是讓秦訟替我抗下所有。可是我的表情肌似乎在那一次手術之後就不再發揮作用,那個壓制着我唇角的千斤的重量非但沒有消失,甚至更為強大。而我每晚都會夢見我的寶寶,咯咯咯地朝我笑,然後,然後我醒來,回到現實里,我竟然悔恨到想割開自己的皮膚,用我自己的血去償還我的一念之差。

當五天後我將出院的時候,醫生說我有抑鬱症傾向,我並不感到驚訝,自然也無法展現出什麼表情。但秦訟的表情卻很生動,他在醫生走後坐到我的身邊,並不是安慰我,而是命令我:“舒昕,你不可以這樣。我也沒辦法再承受了。”

我乖巧地回答他:“我會好的。”但時不時在我耳邊響起的嬰兒的咯咯聲讓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果然,在回到公寓后的幾天,我開始半夜起床在房間裏翻箱倒櫃,每當秦訟被我吵醒後來扶我回去,我都會極力忍着不告訴他,我聽見寶寶的聲音了,我知道那是幻覺,可這幻覺那麼真實。

我想命運大概覺得一悶棍還不夠過癮,所以決定再多給我來幾棍,想把我打傻了。

不過,我不會讓它得逞的。

作者有話要說:舒昕怎麼感覺有點精分的跡象?但我的女主腫么可能這麼弱!

最虐的地方莫過於即使叔伯們有責任,卻也沒有辦法把這個事情說出來在目前的情況下,覺得一下把這兩隻都虐得有點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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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諧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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