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櫻秋夜夢
冰冷的秋夜裏,江戶川亂步做了一個夢,他很少會做夢。
夢裏是一條窄窄的石路,通往家的方向。
江戶川亂步快樂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即使他剛剛因為揭發了奶茶店店主工序摻水分的事情而被店主吼了幾句。
這樣拙劣的掩飾手段,周圍的人卻像是看不出來一樣陪着店主演戲,但江戶川亂步才不要花更多的錢去買不正宗的奶茶。
於是當隊伍排到他的時候,他把自己所看到的說了出來:“那個大叔的奶茶全都是奶茶粉兌的哦。”
周圍的人都驚訝的看着江戶川亂步,好像他說出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一樣。恰巧食品檢測局的人巡查到了這裏,檢測發現屬實以後,那家奶茶店的招牌就被撤了。
“你懂什麼?你毀了我的一切!”
店主大叔的眼睛都紅透了,像被拴上項圈的野狗一樣朝着江戶川亂步瘋狂嘶吼。
害怕他的口水濺到自己身上,江戶川亂步飛速的逃離了那個地方,往家的方向趕去,準備把這件有趣的事講給父母聽。
路過一顆櫻花樹時,他感到有些累了,就坐在樹下歇腳。
無風的日子,江戶川亂步頭頂的櫻花卻以一定的頻率時不時掉幾朵。
他在樹下變換了幾個地方,卻還是會被落下的花瓣撓的發癢。
“喂,上面的傢伙,別發抖了,這些煩人的花瓣讓我好難受!”
他指着一根樹枝大叫道,但半天沒得到回應,於是他就抱着樹榦搖晃起來。
這個時候他倒不計較簌簌落下的櫻花了,只想把樹上的傢伙弄下來。
在他不懈的努力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樹上落下來,陷進了厚厚的草從里。
“你幹嘛……”
從草叢裏鑽出來的傢伙有着一頭樹莓一樣酒紅色的頭髮,新鮮草芽一樣嫩綠的眼睛,此刻正拍着身上的身上沾的草屑,那雙濕潤的眼睛責備地看着江戶川亂步。
是很艷麗的配色,容易讓人想到一切甜蜜美好的事物。
“因為朋友的死在悄悄難過嗎?”凝視了一會兒,江戶川亂步說出了他所得到的結論。
在春天的櫻花樹下,江戶川亂步遇到了一個比春櫻還絢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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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院平藏是坦率的,他不會像周圍的大人一樣假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只是比起江戶川亂步的直言不諱,他有時候會採取繞幾個彎的方式說出真相。
“明明真相是不變的,為什麼要用那麼麻煩的方式呢?”
“如果都像亂步你一樣大大咧咧的說出來,就會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樣被惹哭。”
想起江戶川亂步初見時用平淡的語調說出了鹿野院平藏為那個因盜竊而被打死的朋友躲在樹上暗自傷懷的事情,鹿野院平藏就氣不打一處來。
“所以我要好好看着你,不能讓你胡作非為!”說完后,他一臉嚴肅地看着房檐下方的小院。
江戶川亂步和鹿野院平藏現在位於一戶人家的房頂,觀察着偷了錢的村口小胖的下場。
今天早上,村口小胖媽丟失了三萬日元,這對於一個普通的鄉村家庭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從事發以後,她就在焦急地到處找錢,街坊領居也被這樣的動靜引來圍觀。
那筆錢是小胖因成績優異而被學校發的獎學金,因為他年紀還小,由小胖媽暫代保管。
從知道這件事開始,江戶川亂步和鹿野院平藏就從大早上出門的小胖以及一系列相關證據中推斷出竊賊就是小胖,但當江戶川亂步想要立刻告訴小胖媽真相的時候,鹿野院平藏卻攔住了他。
“阿姨,能看看你的家嗎?”那個時候的鹿野院平藏因為經常解決鄰里的事務,已經是個在這個小鄉村裡饒有名氣的“小偵探”了,小胖媽雖然着急,但還是耐心地帶他去房裏轉了轉。
路過洗衣房的時候,鹿野院平藏指着房間內未插電的洗衣機和地上泡衣服的盆,疑惑道:“為什麼不用洗衣機洗呢?”
“那個洗衣機壞了好幾年了。”小胖媽無奈地說,“換一個也麻煩,反正我用手也洗的乾淨。”
“阿姨真的很辛苦呢。”
之後的一切順理成章,小胖先斬後奏買洗衣機回來,然後被淚流滿面的小胖媽又感動又埋怨地說教。
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失去了興趣,江戶川亂步打了個哈欠,將目光移到了鹿野院平藏身上。
“就算一開始就說出了真相,也不會有什麼區別吧。”
“如果一開始就告訴了阿姨是小胖拿了錢去買洗衣機,但缺少了情感的鋪墊,她大部分的關注點就會放在‘偷竊’而不是‘洗衣機’上。”
“這樣的話,小胖回來就會挨一頓毒打,等氣頭消了,小胖媽才會記起洗衣機的事。”
“這樣的話,兩個人都會既難過又後悔。”說到這,鹿野院平藏的聲音低落了下來,“為什麼表示好意要用‘偷竊’這種行為呢。”
“你是又想起為了送你禮物而偷東西的朋友了嗎?”話音剛落,江戶川亂步就被惱怒的鹿野院平藏推着沿屋頂的斜坡翻滾下去。
“你這傢伙真是學不會好好說話。”把江戶川亂步那張總是說出氣人的話的嘴揪成鴨子嘴的形狀,鹿野院平藏惡狠狠對着那咬了一口,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下江戶川亂步摸着自己人中和下巴上的牙印躺在他們滾落的草堆里,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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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鹿野院平藏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隔了一天他就拿着葯登門賠禮道歉了。
當江戶川亂步的父母開門時看到了一個一臉彆扭地說要找江戶川亂步的小孩子時,心裏是不可謂不驚喜的。
婉拒了江戶川夫婦的熱情款待,在他們的指引下,鹿野院平藏推開了江戶川亂步卧室的門。
黑色頭髮的傢伙背對着門縮在床角,感覺到鹿野院平藏的靠近以後,把自己團的更緊了。
“亂步,”溫暖的身軀貼上了江戶川亂步的背,“我也好痛。”
“那天明明是我在下面墊背,還被你咬了一口。”江戶川亂步頓時氣惱地轉身,人中處的傷口卻傳來一陣涼意。
他垂眼冷冰冰地看着為他上藥的鹿野院平藏,用毫無波動的聲音說:“是你咬傷了我,我不會因為這個感謝你的。”
鹿野院平藏這時卻抬起了頭,臉上既沒有愧疚、也沒有心疼、更沒有心虛。
“我只是覺得自己因為你說錯了話而對你動手太沒有風度了而已。”
“不過這麼看,或許不見到我更有利於你養傷。”見他放下藥就要走出卧室,江戶川亂步一把把他撈回來,用被子和自己的體積把他堵在剛剛自己縮着的角落。
對於他做出的這一切,鹿野院平藏沒有任何反抗,他只是用靜水一樣的眼看着江戶川亂步。
“你不要走。”用手遮住了鹿野院平藏的眼睛,江戶川亂步這樣說,但卻沒有給出理由。
鹿野院平藏的眼睛好像在裏面眨了幾下,濃密纖長的睫毛像羽毛一樣撓過江戶川亂步的手心,讓他有些發癢,但他還是忍住這股癢意,固執地捂住鹿野院平藏的眼睛。
如果再被他看下去,自己就會軟化,就像冰融化在水裏一樣。江戶川亂步不想化掉。
“好,我不走。”鹿野院平藏溫順地說,因為看不到眼睛,江戶川亂步只能去看他的唇。
“我不會為咬了你的事情道歉,也沒打算讓你為你的失言道歉。”
“如果你真的不想讓我走的話,就和我約定。”
“你不能再對我說出那樣的話,與之對應,我不會再那麼粗魯的對你。”
“好。”
聽到這個回答以後,鹿野院平藏從進門以來一直緊抿的唇終於放鬆了下來,勾起了一個算是微笑的柔軟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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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高高抬起的手終究沒有落到江戶川亂步的臉上。
因為江戶川亂步並沒有違反約定,從那以後,他再也沒對鹿野院平藏說出過“那樣的話”,所以鹿野院平藏也遵守了約定,沒有對他動粗。
“我說出了真相,也沒有帶走兇手,為什麼平藏還是生氣了呢?”
鹿野院平藏並沒有回答他,而是說起了不相干的話。
“偵探就是要找尋出事件的真相,可我始終認為,在真相之上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無論再怎樣懲治惡人,都無法改變已經有人受到傷害這一事實。”
就像抓住殺死友人的暴徒,友人也不會回來;殺死傷害過自己的“父親”,天真也不會回來。
“所以我才想要成為一名能夠鎮住宵小的偵探,讓他們再惶惶中不敢輕易犯案。”
“那麼你呢,亂步,你的夢想不是也是成為一名偵探嗎?”
江戶川亂步耐心地沒有打斷他,只是默默的傾聽,這對於他來說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事實上,從認識以來,鹿野院平藏說話時他從不會打斷。
直到聽到鹿野院平藏對自己說出的問題,江戶川亂步才開口道:“我對自己沒有什麼要求,不管是偵探還是Mafia,亦或者是其他的什麼職業,只要能舒服的活着就行。”
“之前那樣說,只是為了離你和爸爸更近一點而已。”
鹿野院平藏的視線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鎖定在江戶川亂步身上,在江戶川亂步說完那句話以後,他忽然瞭然的笑了,江戶川亂步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露出了這樣不帶負面情緒的表情,但看樣子是不生氣了,於是也跟着露出一個微笑。
但鹿野院平藏的笑是如曇花一樣稍縱即逝的,他又冷下了臉,用他對着犯人時才會露出的充滿理性的目光看着江戶川亂步。
“我們都是愚蠢的幼蟲。”鹿野院平藏忽然開口道,對於這個說法,江戶川亂步是很想反駁的,但為了不觸鹿野院平藏的霉頭,他硬生生忍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反駁,但表情上估計是不服氣的。
“——”鹿野院平藏湊近他的耳邊說了什麼,然後後退兩步,觀察到江戶川亂步做了點頭的動作以後,他才揮手告別。
江戶川亂步其實不太想點頭,但就像小時候的約定一樣,如果他不說好,或是像剛才那樣點頭,鹿野院平藏就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