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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你真的那樣說的?”萬萋萋閨房內,程姣和少商萬萋萋三人一同頭朝外的躺在胡床之上,讓婢女給她們的臉上塗程姣特製的面膜。
“是啊,不這麼說,陛下怎麼能重視你那個...那個造紙術。”
“我就怕...期望太高失望也會高,前朝就有人發明出來了紙,只不過是造價昂貴,也不實用。我怕陛下不覺得紙比木簡更好。”
“怎麼會!陛下每天要看的奏疏有一車之多,木簡又重又寫不了幾個字,哪有你造出來的紙好,姣姣你放心,陛下文韜武略,一定能明白紙的方便之處。”
“但願吧。對了,萋萋阿姊,萬伯父不是剿匪回來了嗎,怎麼,你沒跟萬伯父說你跟我次兄的事?”
“別提了,你們兩個倒好,一個和未來郎婿甜蜜蜜,一個忙着搗鼓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哪像我如今像見阿頌一面都難。”
“怎麼會?”見程姣一臉的詫異,少商解釋道。
“那日我定親宴上,賀家夫人說漏了嘴,說萋萋阿姊不嫁人只招婿。大母一聽當時就變了臉色,說程家兒郎萬萬不可為贅婿,不讓次兄和萋萋阿姊再見面。”這些日子程姣凈忙着皇后壽禮的準備,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
“那我之前,說讓次兄過繼給萬伯父的提議?”
“大母也不肯,”少商一臉的無奈。“她說程家男丁本來就少,哪還有過繼給別人的道理。若要非要把次兄過繼,除非阿父阿母再生兩個男娃出來。”
“看來我跟阿頌,是有緣無分了...”萬萋萋說著一臉的生無可戀。
因着萬萋萋的興緻不高,程姣和少商待了一會兒就告辭,兩人上了那輛紅色的小軺車,去街市買蜜餞。
“阿姊,你說大母不同意次兄入贅也就算了,為何還讓不過繼?”
“那還用說,在大母心中,程家的兒郎自是千好萬好,公主都配得。”
在鋪子買好了蜜餞姊妹二人就準備歸家,剛拿起韁繩,少商就見不遠處的店門前出現了認識的人——是樓垚和何昭君。
他們二人站在店門口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但面色都不太好,到最後何昭君氣氛的甩袖徑直上了馬車,也不等等樓垚就命令車夫離開。徒留樓垚一個人站在那,垂頭喪氣,像是在大雨天被遺棄的小土狗。
“阿姊,阿姊。”
“啊,怎麼了?”
“我們回去吧。”程姣自然也看到了樓垚和何昭君的爭吵,但這畢竟是人家夫妻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
“姣姣,你先自己回去吧,我想...”
“阿姊!”程姣打斷少商,她可不希望少商去探聽樓垚的事情,凌不疑是什麼人,當他是吃素的嗎?“你覺得你去樓家問,以樓大夫的德行,會告訴你嗎?你去了也是白受一頓奚落。”
“可是,阿垚他那副樣子...”
“好了,今天我們先回去,之後我去幫你打聽如何?你和樓垚畢竟都已各自有了姻緣,你去打聽不太合適,我去。我一定幫我打聽清楚他的近況,是否遇到了什麼難事。”
程姣不想跟樓家的人打交道,思慮一瞬便想到了一個好人選,畢竟之前她可是幫袁慎給三叔母傳過口信,該是他回報的時候了。派人去袁家送完口信,程姣專心製造她的禮物。她送皇后的壽辰禮是一副畫,畫上是皇后老家的景色,硬要說有什麼特別,那就是畫作是在紙張上而不是絲帛上。
袁慎的回信很快,越她見面詳談。當程姣騎着馬到城牆根時,袁家的馬車已經在不遠處。
“又見面了,程五娘子。”
“袁公子別來無恙,關於樓家的事情,袁公子可打聽清楚?”
袁慎一臉‘怎麼見面就說事,真是無趣’的表情,隨後緩緩開口:“還記得你家定親宴時,和我一同來的樓家二房大公子樓犇嗎?他這次回來,尋了好些關係疏通關卡,終於幫樓垚謀了一個外放的官職。”
兩個人沿着城牆走動,袁慎的聲音不急不慢:“能離開樓家,樓垚自是十分願意,但安成君顧念幼弟,不願意離開都城便始終不肯鬆口,夫妻倆自是僵持不下。官職可不等人,自有大把人願意頂上,樓垚的外放職缺被他人謀去了,那人還跟何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樓垚疑心是安成君故意找人斷了他的外放之路,兩夫妻已經冷戰了好久。”
“怪不得,那天我看見樓公子垂頭喪氣的。娶一個不想娶的妻子,現在連胸中抱負都施展不了,真是可惜。”
“可惜?”袁慎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他兄長才是真的可憐,有定國安邦之才,卻只能寄情于山水,鬱郁不得志。”
“我有些不懂樓太傅。”作為一個封建家族體系的既得利益者,被家族培養的他和家族無法分割。“樓家已是蓋了東宮的章,豎敵不少,若推舉能力不強的人進入朝堂,只會讓樓家從世家的鬥爭中敗落,難道不是這樣嗎?”
“樓太傅也不是傻子,換一種情況他必不會如此。”袁慎的話,意有所指。
“難道是因為...當今太子?”程姣有些不確定。“就因為太子性格仁厚,顧念親族,樓太傅就敢?”
“他當然敢,怎會不敢。”
程姣當然知道何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過她沒想到連太子太傅都可以這樣明目張胆。袁慎心中此刻很好奇,他不知道蕭夫人如何教育子女,但顯然是成功的。程家的子女們個個立身持證,不餡媚攀附,可程姣總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些‘存天理滅人慾’。身居高位,如果不以權謀點私,那這高位做何之用?
“樓犇想出仕,你以為他只是簡單想一展抱負?他還想宣洩出這些多被大房欺辱的怨氣,而我入廷尉府為官,也是想有朝一日位列三公,讓袁氏滿門煊赫。”
“可是,你有才華啊。”
“你覺得能當太傅的人,會沒有才華嗎?”
“可...”現代人是最喜歡過高的估計自己的,其特點之一就是深信古代人與自己有很大的區別。現代人會優先於實現自己的理想,古人也會在保證家族利益的同時優先自身的利益。
“是什麼給了你我對誰都是公事公辦的錯覺?要知道,我袁善見可是最為護短的。”
“確實,老虎退一步饒過兔子是心善,羊羔退一步引財狼進門躲雨那是愚蠢。”
袁慎皺了皺眉,他不喜歡程姣的比喻,但也沒說什麼反對的話。
“消息袁某已經打聽清楚了,約樓垚出來見面這種事就不要找在下了。”
“為何?”程姣覺得少商如果知道了樓垚現在的處境,多少還是要見上一見安慰幾句的。
袁慎勾起一抹嘲笑:“虧我還以為你事事通透,這麼簡單的事你怎會不明白?程少商已經和凌不疑定親,就不該跟樓垚再有牽扯。”
“這怎麼是牽扯!當初退婚實屬無奈,況且少商退婚之後還有別的選擇,可樓垚卻非娶何昭君不可,現在因着何昭君連理想都不能實現了,少商不過想見個面安慰幾句,讓他慘淡的人數有些念想而已。”
袁慎聽了表情突然冷了下來:“你還是讓程少商打消這個念頭,其一,袁某是不會幫忙約樓垚出來與她見面的。其二,袁某也不會因為她程少商去開罪凌不疑,雖然袁某得罪的起,但也分人。”
程姣抿了抿嘴,覺得袁慎說的有理,之前是她衝動了。此時雖然風氣開放,但也是對已婚的夫人。在有未婚夫的情況跟前男友見面,確實不妥當。
“袁公子說的對,見面對少商和樓公子都不妥,是我欠考慮了。”
袁慎見程姣如此識相,卻並不愉快,因為她退得太快了。她給他的感覺像是那些漬浸官場的人,當你以為是用道理說服了他,實際上不過是另有打算,他們可以毫無猶豫的改變立場,毫無風骨。
“若無其他事,袁某還有公務在身,程娘子在下告辭。”
程姣察覺了袁慎的不愉,不過她並不在很在意,笑意盈盈的行禮后,歸家將消息告訴了少商。次日少商照舊進宮,結果夜晚並未回家,只是凌不疑的手下樑邱起來送口信,說是有事耽擱了就在宮中住下。又過了一日少商仍舊住在宮中,程姣心中暗暗覺得不妙,到了第三日的早上,少商還不見人影凌不疑卻帶着人來了。
程始見凌不疑獨自前來心中疑惑:“子晟,嫋嫋呢,為何不一起歸家?”
“嫋嫋被聖上留在宮中了,今日聖上命嫋嫋籌備皇后的壽宴,想來得有好一段日子無法歸家了。”
聽到女兒不能回來,蕭夫人有些失望的垂下頭。
“好一段日子,要多久?”
“待到皇后壽宴結束之後吧。”
凌不疑說得輕描淡寫,程姣心中一抖:不會是偷偷打聽樓垚的事情被發現了,所以才留在宮中的吧?這皇后壽宴還有一個月,這是一個月都住在宮裏不回來了?
“子晟今日前來,還有另一件要事相求。”
“但說無妨,是要我做些什麼?”
“我怕少商在宮中住得不習慣,所以前來取一些少商用得慣的小物件進宮。”
“這還不簡單,”程始揮手叫來少商的侍女蓮房。“蓮房,你陪凌將軍到嫋嫋屋子去挑選。”
“如此,子晟就不客氣了。”
凌不疑說不客氣,那是真的不客氣,一隊黑甲衛連班帶抗,將少商屋裏的東西搬了個空,只剩下一張床。當真是賊過如梳,匪過如篦,官過如剃!
程姣見這架勢,忙回房去找她寫的那本菜譜,用密語寫了封信給少商,央求凌不疑帶去。還表示信中只是請少商幫她些小忙,任何人都可以查驗。凌不疑看了那未印火器的木簡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頭。
次日宮中設宴,皇帝是為了降低汝陽老王妃事件的影響,體現他是個寬厚之人,將皇子公主和宗親都招進宮中宴飲。有歌舞美酒,宴會辦得極為成功,成功到五個皇子喝吐了仨。宴席中少商一直無視凌不疑,到最後提前離席,凌不疑想跟上去,結果幫喝多了的太子一把抓住,沒能跟上。
少商憋着氣一路跑出宣明殿,結果在宮道上差點撞上抱着一摞竹簡的袁慎。袁慎見是少商,眼神嫌棄。
“程四娘子不是已經入宮跟皇後娘娘學習了幾個月,怎還如此冒失。對了,上回程姣叫我打聽樓垚想外放的地方,我都問清楚了,我昨日已經傳信於她。你這一直再宮裏,怕是無法得知,今日倒是湊巧。對了,外面都傳你和凌不疑吵架了,被關在宮裏不讓出來?”
少商直起身子,吐氣道:“我說袁公子,你能不能凡事先想點兒好的,就不能是我受娘娘器重,所以留在宮裏幫着籌措壽宴?都城裏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兒想入宮闈,想服侍在皇后左右,她們艷羨的我眼珠都紅了!這是嫉妒,純純嫉妒!”
袁慎翻了個白眼:“你怎麼不說她們嫉妒你能嫁給凌不疑呢?”
“哦,謝謝袁公子提醒。”少商撐着腰肢喘氣,苦口婆心道。“似凌大人這般的人才,就是袁公子你嫁了他,你也會受人嫉恨的呀!”
袁慎一個踉蹌,險些掉落一地竹簡:“你你.....簡直不知所謂!你還想不想知道樓垚的消息,你這是求人的態度?”
少商喘勻了氣,說道:“第二,是姣姣找你幫忙,不是我。第二,阿垚的消息姣姣自然會告訴我的,不勞袁公子擔心。”
“程四娘子想多了,別的地方或是程姣能有辦法,這宮中她可傳不進來消息的。既然你想好了,袁某告辭。”
“等等!”少商跺了跺腳,最後不得不擺出一張笑臉。“袁公子,阿垚他...”
“少商!”凌不疑不知何時也追至此處,他看着少商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你怎麼跑到這裏了,讓我好找。”
“凌將軍,適才在下偶遇少商君,所以聊了幾句隨便轉達下程五娘子的問候。”
袁慎:我可沒別的意思,實在是拜託之人無法拒絕。
“哦,如果是這樣,那在下待少商謝過袁侍郎的傳話。”
凌不疑:我懂。
見那兩人客氣的寒暄,少商氣鼓鼓的往宣明殿的方向走,凌不疑始終嘴角含笑,跟在她身邊試圖去拉她的手。少商還在氣中,自然不讓她得逞,見宴席已經結束便甩開凌不疑的手去追皇后,這一幕被宣明殿前的眾皇子看見,紛紛各抒自見。
太子嘆息道:“子晟啊,少商已經很不錯了,你要更溫和體貼些。”像他那位太子妃,端着賢良淑德的免扣,愛計較小心眼不說,只要有錯都是別人的,哪怕她錯了也是無可奈何被別人逼得。
二皇子接着太子的話說下去:“姻緣天定,一鍋配一蓋,子晟還是忍忍吧。若是換一個還不如程氏呢。”
三皇子喝的腳步不穩,扶着宦者高傲道:“大丈夫當志在四方,豈能喜怒困於婦人之手。”所以他只納姬妾不立正妃,後院諸事皆由專業人士統籌管理,多麼和諧,多麼太平。
四皇子剛在牆邊吐完回來,聽見這話立刻道:“三兄你不想娶妻,可是我想啊。偏母妃想着長幼有序,這豈不是耽誤我嘛!有人志在四方,有人志在娶妻生子,人各有志不行啊。”
五皇子有些訕訕的,三四皇子都沒娶妻,但他已經娶了。只因他在宮中實在太‘小透明’,父皇什麼事都想不到他,對他越過兄長娶妻也不在意。不然按照長幼順序,哪年月能輪到他。
“煩勞諸位殿下關懷臣的瑣事。”凌不疑面無表情道,他朝太子拱手道:“太子殿下,懷柔手段也要分人用的,臣以為您還是少用為妙。”
想起虎符的事情給凌不疑填的麻煩,太子果斷閉嘴。
“二殿下,臣聽聞人的一聲的運氣都有個定數,在一處的運氣太好了,別處就會倒霉的很。”
之前遊獵摔斷腿才好的二皇子臉直接綠了。
凌不疑轉頭看向三皇子:“三殿下,那年上官夫子曾嘆曰,人生在世,過頭事莫做,過頭話少說。倘有一朝您被婦人牽絆了息怒,您待如何?”
三皇子冷笑道:“你那心頭肉尚不知哄不哄得好呢,倒來打趣我。倘若真有那麼一日,你每生一個兒女,我都增黃金百兩!”
“那就一言為定。”
四皇子察覺凌不疑今日心情不太好,以往他只是冷冰冰的不愛說話,如今見人就懟,可見心情不美。他連忙轉移話題。
“子晟,我聽說你新婦程氏的妹妹也甚是美貌,可有此事?”
凌不疑思考了一秒便回答道:“確有此事。”
“你問這個幹什麼?”
看着一臉冷意的三皇兄,四皇子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就好奇而已,王家公子說以這程五娘子的美貌程度,入宮為妃都綽綽有餘。”
“夜深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三皇子說著拽着自己的弟弟向宮門走去,太子也拉上二皇子去了長秋宮方向,只留五皇子一人孤獨的站在寒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