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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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程頌大聲道。忤逆不孝是何等重的罪名,一旦落實,嫋嫋就萬劫不復了。

程頌不敢置信望向蕭夫人,程少宮也滿心失望,顫聲道:“阿母,少商不是你的女兒么。這老媼適才說了那樣悖逆之言您都不懲治,反而要對少商說這麼重的話?”

蕭夫人自覺怒極失言,扭過頭去,默然而坐。程姣此時卻不肯放過蕭夫人,不管是出於對少商的同情,還是為自己打算,她今天必須要撕開蕭夫人那‘公正’的面紗。

為了不給別人抓到話柄,蕭夫人就苛待自己的孩子來維護自己的公正形象。她不僅先入為主,戴着有色眼鏡看自己的女兒,嫋嫋用自己的智慧保護自己時,還覺得她咄咄逼人。虎毒尚不食子,程母再愚蠢也知道舍了自己的親弟弟,保護她的孩子,蕭夫人這樣行事,讓程姣很是失望。

“阿母不肯處置這老媼,不過是為了姎姎阿姊的臉面。覺得處置了姎姎阿姊的傅母,會讓阿姊臉上無光,所以就賠上親女兒的的名聲,斥她忤逆要也保護自己的侄女,真真是舐犢情深,感人肺腑!”程姣轉頭看向那傅母,“你放心,有我阿母一天在,你家女公子定不會受委屈,你覺得我和兄長偏心嫋嫋,你家女公子有我阿母偏心,我們幾個加起來都比不上你們女公子。”

“姣姣!”青蓯夫人高聲大喊,滿眼都是驚慌,蕭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姣。

“放肆!”蕭夫人強忍怒氣,“你這是在埋怨我!”

程少商輕撫程姣背脊,回過頭來,淡淡說道:“阿母您如果覺得姣姣說的話不好聽,女兒也大可以說假話糊弄過去。”

“你這倆個孽障!來人來人!”

見蕭夫人似要動家法,少宮忙撲上去緊緊抱住其雙腿,哀求道:“母親,都是兒子的不是,是兒子思慮不周才釀出這樣的事,惹的母親大怒,都是兒子的過錯!姣姣年幼,嫋嫋又自小沒人教,您別怪她們!”

蕭夫人聽兒子口口聲聲都在給女兒們說話,怒火更旺,遷怒道:“你知道就好!你當初要是送出兩張書案,豈不就沒有這些是非!”

“為什麼是阿兄的錯?阿兄一點兒錯都沒有。”少商跪的筆直,她雪白稚氣的面龐沒有一絲血色,眼眶發紅聲音更是帶了哽咽。

“為什麼長兄只給我一人書案?那是因為我粗鄙無文,長兄可憐我,才將自己心愛的書案給了我,盼着我不要氣餒,好好讀書。又不是他特意去外面打造新書案時只打了一張,漏過了堂姊。阿兄何錯之有?”

“阿母,我如今能寫之字不過百,讀過之書不滿十卷,還都是些孩童啟蒙之物。堂姊呢,該學的她都學了,還沒學的您正在教。堂姊有書案,我不曾有書案啊!”

“如果有一個不能分割的麥餅,面前有兩人,一個快要餓死了,一個卻七八分飽腹,阿母,您要將麥餅給誰?亦或是,您要跟那將餓死之人說,為著公平起見,你先忍忍,待我有了兩個麥餅,再給你們一人一個,可好?”

程頌側頭拭淚,逆光中回望身形單薄的妹妹,一時心痛如絞。程姣因為已有成熟的三觀,只當蕭夫人是長輩是領導,即使被訓斥也覺得無甚。可想到少商是她親生女兒,從未得她一分疼愛,如今還被親生母親這樣對待,就忍不住抽噎。

“阿母這樣看似公平的公平,就當真是公平嗎?還是以公平之名,行偏心之事。”

程頌忽地起身:“阿母要懲罰嫋嫋,就連我一起罰吧。”

“還有我,我也願意受罰。”程姎擦乾眼淚,跪到少商身邊。

“還有我。”

“我也是。”

程家孫輩的五個孩子都跪在一起,蕭夫人如何不知這是她的孩子們在向她表示強烈的不滿,她一口氣梗在喉頭無法下咽,眼見情勢難以善了,桑氏忽然‘哎呦’一聲大叫起來,眾人忙去看她。

只見桑氏一手捂腹,一手抓着蕭夫人的手腕,痛苦道:“姒婦,我好似又腹痛了,你上回那藥丸可還有?快與我取兩丸來!”

蕭夫人有些懵,正想叫青蓯去取,誰知桑氏手勁甚大,生生將她拖了起來,一邊嘴裏還喊着:“痛死我也,快與我取藥丸!然後就拉着蕭夫人往內堂去了。

桑氏和蕭夫人就這樣一陣風似的離開,留下眾人呆若木雞,不知所措。程姣這世淚腺發達,加上之前一直忍着氣,等蕭夫人走後就放聲大哭,因為程姣覺得這氣是不能憋的,憋着憋着就會胸中不暢,久了更是會傷身。

“可憐的嫋嫋...嗚嗚嗚。”

“姣姣哭什麼,阿母這不是沒罰我嗎?”

“可是你的心會疼啊!”知道內堂離這裏不遠,程姣哭得更是大聲。“期盼了十年的父母,結果...可憐的嫋嫋!”

程頌和程少宮本就忍着淚,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和兩個妹妹一起放聲大哭。兄妹四個抱頭痛哭,哭得好像是被繼母虐待的小可憐,哭得程姎無地自容,更是心裏埋怨葛氏。

桑氏拽着蕭夫人到了內堂,就立刻不腹痛了,厲聲屏退身旁的侍婢,然後一下將蕭夫人甩在日常歇息的胡床上,瞪眼道:“姒婦今日好大的威風,可把我嚇住了!”

蕭夫人適才被氣的昏頭昏腦,現在反應過來桑氏是在裝腹痛,好給眾人一個台階下,免得鬧到不可收拾。

蕭夫人揉着自己的胸口,嘴硬道:“我威風?你看看那孽障,一句句逼着我說,她才威風呢!”

“活該!誰叫你起手就錯了,明明是委屈了嫋嫋,卻一句好話都不肯說。自古以來,父不慈,子不孝,你自己立不住道理,倒擺母親的威風,活該被迫到這地步!”

蕭夫人聽到九錐堂傳來的哭聲,恨恨道:“這幾個不省心的孽障,讓一下又怎麼了!一句釘牢一句,難道我看不出那老媼和小賤婢的伎倆,回頭暗暗發落就是。姎姎的臉面...”

“你別再姎姎姎姎的了,我聽着都不快!”桑氏不客氣道。“人皆有偏向,這不稀奇。可你偏心也太過了!明明理虧,盡扯些全無道理之話,我都看不下去。少商不是你生的呀!就算是婢妾生的,你也不該如此待她!剛才你的話,一句比一句狠吶,連忤逆這樣大的罪名都說出來了。真把嫋嫋逼死了,我看你怎麼和伯婿交代!”

“她一句頂過我一句,句句拱火不肯服軟,拱得我火氣一下子就上來!昏了頭...”

“不曾想,嫋嫋生了這樣一幅好膽色。你想仗着長輩的威風壓服她,她可半分沒在怕的。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之事婿伯知道了該怎辦?”

“將軍那我自然要去交代,此事是我做的不妥,自不能隱瞞。只是今日之事該如何收場。”

桑氏也很乾脆:“你別出去,我去。就跟那群小冤家說,你被他們給氣倒了,回頭讓孩兒們來給你陪個罪,你含糊一下,事情就算完了。”

蕭夫人性格剛烈,實在不喜歡這種和稀泥的做法,低頭不語。

“家裏事又不是朝廷政見之爭,沒有黑白分那麼清楚的,你就是斗贏了又如何,孩兒們心裏不服氣,只會骨肉離心。”桑氏勸她道,“你是明白人,廢話我不多說了。今日之事若是發生在旁人家,你來做看客,你會作如何想?只怕是個人都會以為少商是侄女,姎姎她才是你親生的!”

“胡說八道!我只是想求個公正而已。”

“是是是,我知道姒婦是最最公正的。”桑氏一邊笑着,一邊起身出去,最後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可這世上有些人呀,為了彰顯自己公正無私,有時反而會厚待旁人,苛待自己的骨肉,你說可笑不可笑。”

九錐堂內,青蓯夫人已經遣走了下人,程姣摟着少商還在抽噎。其實她胸中憋悶之氣已經發散,只是還停不下來,程姎對着少商不斷道歉。

“堂姊,我真沒怪過你。”少商攔住不讓她道歉,“只是,這世上的事從來都不公平...堂姊你是處處無母處處有母,我卻是明明有母實則無母。”

程頌低聲呵斥:“嫋嫋不要亂說。”

少商攤攤手:“那我不說了。”

程少宮卻陰沉沉道:“堂姊雖自小離開程家,可她舅母待她如珠似寶,回了程家后阿母又當她心頭肉,可少商呢...”

青蓯夫人心裏也對少商難過。這世道真不公平,明明是龍鳳雙生,載福而誕,命運在她出生后拐了一個彎。應該獲得的疼愛無法獲得,應該享受的榮耀不能享受,在兩個再愚蠢狹隘不過的婦人跟前長大,而那明明作惡多端的婦人的女兒卻能活在陽光下,萬千寵愛,精心養育,快樂成長一這如何叫人心平?!

程少宮心中傷痛,低低道:“少商,當初我也留下就好了,我和你一道留下。”

少商白了他一眼:“那現在就有兩個目不識丁的了,長兄哪來兩張書案送我們?!”

原本大家滿臉愁苦,被少商一說都笑了。程頌拍着胸脯道:“還有我呢,我的書案也送你!”

程少宮例行拆台:“算了吧。回家這幾日次兄你根本沒讀書,你那書案都不知捆在哪裏,怕是還沒從行李車上卸下來吧!”

程頌笑罵著就去錘弟弟,眾人哈哈大笑,總算將愁雲暫且驅散。程姣看着一起嬉笑的少商,總覺得她心裏沒有那麼的風輕雲淡。

當晚程始回府得知此事,當下就要拎刀去庖丁解人,蕭夫人好容易攔住了他,並且借口回贈年貨,連夜將那傅母和菖蒲打包送回葛家。

程始成婚幾十年,和蕭夫人一直和和睦睦從未吵架,可這回他連蕭夫人一道埋怨上了。程姣以為老房子着火,怎麼著夫妻倆吵架也得摔幾張案幾,砸幾個陶罐。可實事是她高估了程始,為表抗議,他連續三頓飯去兩個兒子吃,連續兩個晚上去和程止睡。

青蓯夫人急得不行,程姣卻覺得程始只是裝模作樣,畢竟他這個阿父相當‘粘媳婦’。據說當年蕭夫人已有未婚夫時,程始就對着蕭夫人唱了一路的歌,等到蕭夫人與夫家反目絕婚時,程始就對程母說非蕭元漪不娶。程始要是真的一直對蕭夫人冷淡,她就卷了頭髮,去做道姑!

程始此舉,一是對小輩們給個交代,二也是給蕭夫人收場,父母冷戰,孩子們自是要勸的,之後磕頭賠罪冰釋前嫌皆大歡喜,然而他低估了兩個女兒的脾氣。等程頌和少宮分別給夫妻倆磕頭賠罪,勸程始不要因為小事責怪蕭夫人時,少商和程姣仍舊不動如山,也不賠罪也不勸和。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這個道理,程始從小便懂,所以他主動出擊找女兒談心。

“阿父,今日怎麼得空到我這來了?”

“姣姣,阿父聽聞你最近身子不暢,特地來看看你。”程姣一聽,就知道程始來幹什麼了。她掏出沾了辛姜的絲帕拭了拭鼻子,錦瑟上完熱湯就帶着婢女全部退下去。

“阿父,如今此處已沒有外人,您跟女兒說句實話,嫋嫋是不是您與葛氏的女兒?”

程始只覺得天降驚雷一下把他劈的不輕,愣了一瞬,后將案幾拍得震天響:“胡說八道!你哪聽來的混賬話,你你...”

“如果是女兒想錯了,姣姣自願受罰,可阿母待嫋嫋哪來像是親生女兒,是仇人之女還差不多。”程姣發揮她的綠茶技能,哭得情真意切。

“別人都說葛氏愚蠢不堪,可她知道要保護女兒,所以葛家的賤媼才鬧出書案一事。我自小和兩位兄長一同長大,阿母待我們向來是一視同仁。她說治家如治軍,不患寡而患不均,可,可阿母待嫋嫋不公啊。她從未享受過父母疼愛,無人視她為掌上明珠,如今受了委屈阿母還斥她忤逆,我要是嫋嫋,我直接一頭撞死算了,活着也無甚意思。”

“這些阿父都知道...你阿母也是為嫋嫋好。”

“那阿母之前,任由那些人非議我,不聽我解釋也是為我好?”提起往事,程始越發頭疼,他原以為么女年紀小,賣個慘哄幾句就好了,沒想到踢到鐵板。

“就因為,陳家郎君為我摘花摔斷了腿,他們逼我嫁入陳家,阿母都不聽我解釋。還說如果不是我私德不修勾搭陳郎君,不然他怎麼願意冒着生命危險,去峭壁上給我摘花。”

說到此處,程姣帶了怒氣,蕭元漪問都不問就覺得她與陳郎君有首尾,妥妥的受害者有罪論。如果她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那結果不是嫁給那個陳郎君,就是自戕以證清白,哪個女孩子受得了親生母親說她私德不修!

“姣姣,不哭了啊!阿父知道陳家的那個兒郎就是個癩皮狗,總纏着你,你給他臉面才沒有痛罵他。”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些嚼舌根的婦人說得有多難聽,什麼長成這樣子,小小年紀就會勾引兒郎,以後嫁人也肯定不安於室。”

“誰說的,我拔了她的舌頭!”程始見女兒哭成淚人,寬大的手掌輕拍女兒肩頭。“不哭了,我和你阿母都不知道這些,不然我定繞不了她們!”

程姣用絲帕捂住臉:“阿母知道,她聽見她們背後議論我,可我去求阿母懲罰那些婦人,阿母還說我跟陳家郎君有來往是事實,她也堵不住悠悠眾口。女兒才多大,阿父,我真的只當陳家郎君是朋友,是玩伴。”

“不哭了不哭了。”程始愁成了苦瓜臉,“阿父都知道不怪你,事都過去了,你也不要再往心裏去。你近日哭了好幾場,先好生休息,阿父有空再來看你。”

說完,程始不敢再呆,落荒而逃。程姣拿下絲帕,臉上並沒有淚痕。

程始在回去路上想了很多,十年前數位本已經歸順的諸侯王驟起反叛,一時間烽煙遍地。事起突然,皇帝的心腹大將和人馬都無法從前方調回,蕭夫人一語篤定:富貴險求中,此事對萬程這樣剛剛投奔的將領是莫大的機緣。當時十萬火急,向來體健的程母突然得了風寒還經久不愈,葛氏不知從哪裏尋來個巫醫,令程母鬼迷心竅,說蕭夫人這胎孩子於她有益,要留在身邊方能保安泰。

蕭夫人智謀不是不能破此局,但召令刻不容緩,時間耗費不起。蕭夫人只能抓住卦象中的漏洞,待生產之後留下少商隨即啟程,連三個兒子都是由部曲隨後護送去的。

“既然不得不留下孩兒,自然少一個是一個。一樣的兒女,是兒子能給家裏闖出大禍還是女兒?男兒上能從戎入仕,可從古至今能有幾個女兒給家族惹出大禍?”當年蕭夫人侃侃而談的樣子,程始記憶尤深。

——女兒將來總要嫁人,於程家再糟也糟不到哪裏去。不要不入宮為妃為嬪,不嫁顯赫的公侯之家,在這太平歲月總也掀不起大風大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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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漢]我的阿姊和她的三任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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