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將許晨曦丟給自家後輩,藍花楹朝葉霖勾勾手,兩個人很有默契的離開卧室,在走廊上交流消息。
“來來來,‘人類鑒定’結果怎麼樣?”藍花楹開門見山的問道。
“很奇怪。她看上去就是一個初級系統的宿主。但是——”
說著說著,葉霖突然變得面無表情,他伸手按在了女子的肩膀上,順着他的手,黑色擴散,不一會兒肩膀那憑空凹下去一塊。
“是你乾的吧。你一開始就對她進行‘人類鑒定’,而且鑒定結果不合格!我不過是你請來核驗的觀察員。”
藍花楹輕輕揮開按在肩膀上的手,凹陷下去的肩膀逐漸向外填充,連同衣物都恢復如初。
她聳聳肩膀似乎在確認自己修復的狀態,又像是對葉霖的質問進行肯定的答覆,但默不作聲。
如果丹尼爾在這,估計都要感嘆一聲,大佬的謊言真的像呼吸一般自如。如果他們開口了,不是謎語人就是謊言大師,真正有用的信息從來不會通過語言傳達。
許晨曦的真實情況明明自己最清楚,卻表現的彷彿發現新大陸一般。
葉霖嘖了一聲,原以為是兩位魔法少女來給自己“歸鄉”后收拾爛攤子,原來這兩人也指望着自己來收拾奇怪的爛攤子。只能說在搞事情方面,很少有人是魔法少女的對手,畢竟那邊是全員重度感染以上的瘋子。
他忍不住刺了一句,“雖然你是規則創始人,但這規則底線也太靈活了吧?再怎麼樣也不應該把不合格者洗掉系統和記憶丟進嵌合世界!怪不得這個系統編造的故事世界像個篩子。”
“放心,我只不過踩在了最關鍵的時間點上,真、的、一、點、都、沒、越、界。”藍花楹笑容滿面,她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搖晃,那姿態回到了魔法少女時期的率性純真。
“換個說法,我阻止了一場正在發生的重度感染者意識被抹殺的悲慘事件,並在對方意識清醒的狀態下提出一個問題,‘如果一切回歸純白,你能回答【我是誰】的問題嗎?給我看看答案吧’。”
藍花楹並沒有開口,她的視線與葉霖接觸,思緒順着視覺傳達進對方的腦海。超越人類形態的他們,感知也一併被扭曲,所見皆所想,交流的速率高效精準,你……“看見”我說的話了么?
“我提出了問題,那麼世界必須按照我的想法為我解決困惑。於是‘許晨曦’誕生了,她現在正在回答我的問題,至於結果,可能還要幾天才能揭曉。”
“你在長眠前當一個見證者,不也很好嘛。”
強大、自信、究極自我主義。
這才是魔法少女勿忘我真正的姿態。
“……那麼我也一起見證答案吧,在徹底長眠之前。”葉霖最終認同了她的想法,或者說,在他們這個層次看來,只要是“世界”能夠為他們實現的想法,那都沒有問題。
他沒有和許晨曦說的是,重度感染者之上確實還有一個程度。
當世界文明盡數摧毀,宿主的母星再也沒有孕育生命的可能,宿主在覺醒后就成為母星的“最後生還者”,他將被全宇宙賦予文明象徵性。
“一即萬物,萬物即一”。
整座星球的歷史文明,整座星球的萬物生命,都匯聚到最後一人之上,他就是文明本身!如果他徹底死亡,那麼人類文明、星球文明將徹底消亡,全宇宙再也沒有痕迹,漫長時間不斷進化的生命奇迹在這一刻徹底終結。
這群已追尋到【我是誰】本質的感染者,被其他人代稱為“萬眾一體”:一即萬物,萬眾歸一。
他們還有一個正式稱呼——死期感染者。
帶着人類文明,逐步走向滅亡的最後一人。
在此之前,世界的意志也將為他們扭曲,常理將因他們的話語改變,他們就是世界的代言人。只要人類文明還存在於此,他們以人類標準而言就是全知全能。
他們的腳步無可阻擋,他們的目標,直指抹殺系統的母星。
但是,死期感染者必須時刻謹記【我是誰】,一旦他們對自我認知產生懷疑,那麼一即萬物,他將重新變為不可描述的文明死去的殘影。
然而,無法避免的是,每位死期感染者,最終都會主動追尋死亡。
追隨自身文明消逝的衝動已成為本能,他們只能以自身的人性作為對抗,以文明的傳承作為手段。
“繼承人”制度應運而生。
他們會挑選合適的重度感染者作為自己的繼承人,將自己所在星球的文明象徵性託付給他,然後回歸虛空永久長眠。
但也正因為有了這種制度的支撐,死期感染者在培養完繼承人之前無論有多少絕境都會挺過來,哪怕抽干自己的潛力也在所不辭——他死了,那麼文明徹底斷絕,他戰鬥至今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死期感染者沒有退路只能前進!
正因如此,當葉霖找到藍花楹,告訴她自己找到合適的繼承人準備歸鄉長眠時,魔法少女就知道,又一位戰鬥至今的夥伴準備永別了。
他終於獲得了解脫。
“說起來你悄悄找到了一位繼承人?回去后我得看看大影帝究竟找到了什麼樣的人才。到時候動靜一定很大吧?”
“動靜……呵。”葉霖難以自持的搖頭。
“?”藍花楹仔細地看看自嘲地意味不明的男子,眼中的光芒逐漸退去,無神的目光似乎要將男子全部看穿。
“……你幹了什麼事需要瞞着我?算了,哪個死期不是這樣呢?”
說到這裏,藍花楹頓了一下將目光投向屋內,隔着牆壁,她依然能“看到”屋內的場景,觀察着因她提問而誕生於此的少女。
她時不時的目光渙散,正是因為感知超越常人,獲取的信息量太大,人體本身的功能已不能正確反饋。在別人看來,藍花楹經常目光遊離,神遊天外,似乎心不在蔫。
葉霖也這才反應過來,藍花楹並不是在做“人類鑒定”時一時起興救了一個猶豫不決的感染者,她的目的也很明確。
“你想讓許晨曦當你的‘繼承人’?”他收斂起笑容。
“是啊。就是不知道雪乃怎麼也知道了這件事,我明明做得很隱蔽,她竟然發短訊介入了這個世界。真是令人頭疼的後輩啊……最後變成我們倆公平競爭,雖然現在鑒定結果都沒出來。”
“我看丹尼爾本來還當普通世界‘出差’帶新人,結果一看我們三個死期一起做任務,差點當場寫遺書,還以為自己要去最終戰場當核彈了。”
說起這個,藍花楹少見的露出煩惱的表情,不過提起整天黏在她身後的雙馬尾少女,她的語氣既欣慰又煩惱,看得出來是相當疼愛這個活潑的後輩。
確認藍花楹也在找繼承人,反而是葉霖表情變得不自然,一開始被隱瞞真相的不滿和妥協后的無奈,轉瞬而逝的震驚和難過被他掩蓋,他吐了口氣重新組織了語言,“說真的……我從來沒想過,你還會有找到繼承人的這天。對於我們來說……太遙遠了。”
“嗯?”藍花楹歪了歪腦袋,她理所當然道,“我也是死期,別真的把我當超人呀,我也要休息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看得出來葉霖真的非常震驚,明明是影帝卻很難將自己的感受組織成語言表達,“你也是我的前輩,甚至可以說現在【悖論計劃】的大多數感染者,都是你的見證下成長和離去的。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就是……”
“葉霖,我不可以代替文明,成為你們的精神象徵。我們這些創建者,最終都會長眠,一同進入【百萬悖論】中再次相遇。我親眼看着自己同期的夥伴一個個后離去才發現……沒有人,真的能無堅不摧。”
“我們在文明的盡頭的追尋到了終極的答案,這個答案讓我們再次成為了‘人類’。生而為人,文明的傳承與追隨文明逝去的衝動已經是我們的本能。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也是‘萬眾一體’啊,終有一天會回歸虛無。”
藍花楹走上前靠近葉霖,她溫柔的撫摸着男子的臉龐,瞳孔中倒映出對方的身影。
當她真正“注視”一個人時,沒有人不會陷落在那片愛與希望的海洋中。
她的眼中充滿了愛意,哪怕是最無情的人都能感受到,他被“世界”本身愛着,她超越感知的傳達方式直達每個人的靈魂深處。正是這樣一雙充滿愛意的雙眸,無言的目送一位位感染者進入與系統戰鬥的世界,看着他們平安歸來,看着他們安然離去。
所有感染者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的“最終防線”也會長眠於【百萬悖論】之中,至少,不會在自己消逝以前。
也正是這樣的愛意,葬送了藍花楹的第一位繼承人。
那位橫空出現的天才魔法少女,她的純真與樂觀,她無限的潛能和英勇不屈的精神,讓藍花楹傾注了全部的“愛意”,期待着有一天能繼承自己的意志與文明。
然而,天才的魔法少女也無法承受自己崇拜的老師步入死亡倒計時的恐懼,她無法想像失去那份愛意的痛苦。
號稱無堅不摧的重度感染者有了致命的人性弱點。
於是她背叛了自己老師的期望。
天才的魔法少女親手毀滅了自己尚有復蘇可能的母星,追殺所有母星的系統宿主,成為了唯一。
自我覺醒,萬眾歸一,越過繼承儀式提前成為了背負自己文明的死期感染者。
藍花楹的繼承人消失了,弟子成為了後輩,老師成為了守望者。
那位魔法少女從不掩飾自己追尋死亡的步伐,她利用藍花楹對的愛意,永遠奮戰在戰場的最前線,一次又一次陷入瀕死的絕境,讓藍花楹無心尋找下一任繼承人,只能親自陪在身邊拖慢她尋死的腳步。
她是這樣評價自己的——
【我是一個無可救藥、卑劣的死期感染者。
我從不後悔覺醒了人性的貪婪和自私,我只存活於我妄想的美好世界,只想沐浴於一個人的愛意之中。
“妄想的魔女”天野雪乃,貫徹所愛之人的愛與正義,今天也在,帶着文明一同死亡。】
“所以,你有信心許晨曦不會成為第二個天野雪乃嗎?”葉霖輕聲問道。
天野雪乃成為死期感染者的當天,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到暴怒的“最終防線”。
還在駐地的死期感染者盡數出動,也沒有攔住藍花楹撕開皮囊化身為不可名狀,將自己的前弟子揍得奄奄一息。
但藍花楹最終沒有狠下心殺了自己曾經的繼承人,她歇斯底里的被人架住,朝着地上不成人形的生物發出無法被描述的凄厲的嘶吼。
當時的場景即使現在回想,也令人戰慄。
藍花楹身上絕望瘋狂的氣息壓迫着每一個人,那種期望破滅的絕望席捲了駐地每一個角落。他們感受到世界在憤怒,感受到世界在哭泣。
當天有數個中度感染者被情緒傳染,跨入了重度行列。
所有感染者也都意識到,如果有一天藍花楹真的邁向死亡,他們會陷入多大的絕望之中。
於是很有默契的,沒人提及天野雪乃瘋狂的行為是否觸犯了感染者的底線,沒人敢提及這次禁忌的升華與墮落。從此以後【悖論計劃】多了一位瘋狂的死期魔法少女,妄想的魔女天野雪乃。
最終,也沒人知道兩位魔法少女是如何達成和解的。
當時所有人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打探着藍花楹的近況,兩人形同陌路各自為戰,直到有一天藍花楹突然從駐地消失,然後拖着失去皮囊陷入不可名狀形態的雪乃從一個即將粉碎的嵌合世界回到駐地。
從那以後,藍花楹身邊的小跟班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