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鬆動
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跟蘭山咖啡館裏的安靜保持着默契。
任一腦子裏滿載着馬如軍的話，將所有的邏輯整理順暢。
馬如軍是個嚴格認真的校長，在他的領導下實驗中學才能常年保持着85%以上的本科率。而這樣優秀的學校，吸引着那些有錢有權的家長，他們把自己的孩子送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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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導致了幾方面的問題。
一方面，那些生莘莘學子寒窗苦讀多年，才以優秀的成績考上了這所學校，但他們發現別人動動嘴的分量，就跟自己這幾年的努力一樣，甚至更重——他們可以直接擠掉一些好學生，直接獲得重點班名額。這部分學生和學生家長恨透了學校，順帶恨透了馬如軍。
另一方面，那些高幹、富商子弟，並沒有同化馬如軍，他們內心怨恨着他，也生怕他成為一根導火索。
在這樣兩頭得罪的，且無法解釋的情況下，馬如軍完全變成了公敵。
但下面兩件事情的邏輯講不通，一個是朱達主動給馬如軍壓強姦猥褻學生的熱度，朱達可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主，他服務於那些有錢有權的人，正常邏輯下是要致馬如軍於死地的。
一個是馬如軍如今的態度，他似乎把一切都扛了下來，認了下來。
這中間發生的事情，一定跟那個叫做李靜的女孩子有關聯。
“李靜喜歡你？”任一想了很久，輕聲問道。
馬如軍整個人都抖了一下，他被嚇得不輕，“無可...奉告...”
“李靜喜歡你，她受到蠱惑，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跟你親密接觸了。”任一沒理會他，邊思考邊說，“並且被留下了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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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真相的她，發現自己害了你，非常自責。但你沒有怪她，還一心為她考慮，讓她裝瘋，讓她把罪責推到你頭上，然後你把整件事情扛了下來。”
“你向那些陷害你的人妥協了，他們也通知朱達停止對你的誣陷，給你洗白。”
任一一口氣說完了他的推理，任何不合邏輯的事情出現，都是因為中間環節的缺失。
“我沒有向他們妥協...”馬如軍像泄了氣的皮球，“之前我帶着他們行賄的證據，想把這件事情鬧到省里，他們才會對我下手的。我只是，跟他們承諾不再做這樣的事，也不再管學校的事。”
“我...我...我沒有幫他們，我只是...不得不沉默了。”馬如軍低着頭，嘴角向下撇着，滿臉都是愧疚和自責。
“其實，你不是向他們妥協。”任一嘆了口氣，“你只是向李靜妥協了，是吧。”
馬如軍捂着臉，有些哽咽，“一個好孩子，就是被利用了而已。我只是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了，我的清白，我的名譽，都一文不值。而她呢？她會因為那事情的曝光，失去漫長的人生。”
“但現在，她只需要裝成一個被我侵害迫害到精神失常的女孩，把一切都推給我。找個機會搬到其他城市去，就可以重新開啟，她如花一般的生活。”
說到這裏，馬如軍把手放了下來，他老淚縱橫，但嘴角微微上揚，眼角周圍爬滿了皺紋，那是個滿足的笑容。
任一溫柔地遞過去一張紙巾，看着馬如軍，他也是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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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自己一樣，他也是那個走鋼絲的人的，東西南北風吹打着他，他搖搖晃晃得堅持着。
直到有一天，一個小姑娘也走上了他的鋼絲，他回了頭，抱起那個姑娘走下了鋼絲，把她放到了安全的地方。但他再也上不去那懸在空中的死亡繩索，只能變成遠處的高樓，為下一位表演者，遮蔽一兩狂風。
“你需要我做什麼？”任一捋清了一切，但問題也隨之而來，他已經放棄了鬥爭，那找自己的理由也應該隨之消失。
“我想讓你幫我的忙，把這一切公之於眾，除了李靜的事情...”馬如軍擦了眼淚，變得堅決起來。
任一點點頭，“我可以幫你，而且即使你說不要我管，我也會管。但現在的問題是，你是否可以出示證據？”
“已經沒有證據了，他們上次把我收集的全部銷毀，原始資料也早就修改好了。”
“那你是否可以作為證人？”任一看着他，內心也很糾結。
“我...不行。他們會毀了李靜的，他們知道我的軟肋。”
“我自己查吧，這可能很漫長、很艱難。面對的都是隻手遮天的人物，沒有證據，沒有證人...”
任一雖然很堅定，但他心裏也沒底。正如周敬安說的，有正義之心，卻不一定有實現正義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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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誤會我了。”馬如軍說到，“我想讓你幫的忙不是這個...”
任一皺了皺眉，他沒能理解馬如軍的話。
“我無法作證，但我的屍體可以。只要我死了，他們用來威脅我的李靜，也就沒了意義。而且，如果這都沒辦法扳倒他們，那我還有後手。”
“你在說什麼？”任一右眼的瞳孔都在震動，他聽出來馬如軍有魚死網破的意思，但是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唯唯諾諾的男人，居然有這樣的勇氣。
“我的意思就是，在死之前，我要把我的證詞全部準備好！然後再去死，我要用我的死，來還實驗中學一個良好的氛圍。我可以被毀掉，但教育不能。”
“天方夜譚！”任一氣憤得說，“你不用說得這麼大義凜然，一個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我最是看不起！”
“生命的意義就是老死、病死、意外死嗎？”馬如軍一點都不讓，“生命的意義不就是為熱愛的生活奮鬥，為理想付出一切嗎？我做這些，才是珍視我的生命！”
“我熱愛的，就是教育，我的理想，就是把實驗中學打造成一條路，一條跨越階級的路。而那些魔鬼想把這條路給污染了，我願意拿命去阻止他們！”
馬如軍喘着氣，周圍零下的空氣都受到了他的感染，變得有些暖意。
“馬校長，我尊敬你。但，我不想支持你的做法。”任一深受震撼，“而且，你確定你拿命去拼，就真的能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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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如軍看到有些動搖的任一，心裏很是感動。
“我有我的計劃。”他自信地說道，“即使正義無法制裁，那魔鬼的屠刀也會砍向他們。”
“什麼？”
任一有些懊惱，換做以前，他絕不會允許一個好人屈死。就如周敬安，他僅剩的那個善良的人格，哭喊着求死，他也不曾理會。
而現在，自己正專註地聆聽着，一個好人的求死計劃，這是多麼的荒誕啊！
馬如軍將自己的椅子往前挪，貼近任一。
“我準備找周敬安。”
“他不是要殺我嗎？我讓他殺。通過他的影響力，你再公佈我的遺書，或者死前錄像，將那些雜碎一網打盡。”
“如果...如果這辦法失敗了，那也無妨。周敬安不是自稱鹿城之光嗎？我會在死之前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訴他，除了...李靜。我要狠狠地激怒他，讓他替我完成我的理想。”
任一完全懵住了，他看着眼前的馬如軍，像是看到一個高大無比的巨人。他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如何不擇手段的去實現自己的目的，這些手段，包括了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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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任一捂着頭，喊叫了一聲，旁邊的服務生又嚇了一跳，馬上投來鄙夷的目光。馬如軍再次雙手合十，賠禮道歉。
“我不能！不能讓你這麼做！”任一痛苦得說著，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很小，咽喉處像是有什麼東西堵着，讓他說不出話來。
“其實，你已經任可我的計劃了。”馬如軍淡定得說道，“你如果不認可，又為什麼這麼痛苦呢？堅持自己的想法不會痛苦，懷疑才會。”
任一的腦子“嗡”一聲，像被雷擊中了一樣，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他獃獃得望着馬如軍，想不起來自己為何會跟他見面。
“任一，實現理想必須要不擇手段！”馬如軍握着他的手。
手背上的暖流將任一拉回了現實，但他還是沒法思考，他只能獃獃得問道，“我該怎麼幫你？什麼時候？”
“你把我帶去見周敬安。”
“等他殺了何長江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