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密
亞麻短髮的青年靠着柱子一邊想着昨天夜晚發生的事,一邊失神地望向牆上的警校標語,直到不遠處緊閉的大門傳來動靜,穿着制服的捲髮青年輕手輕腳地擰着門鎖,從房間內走了出來。
“喂喂,陣平,剛剛裏面都在問些什麼啊?”
他站在牆邊,壓低了聲音詢問。
松田陣平看見他先是一愣,又面露糾結地抓了抓頭,沒有做聲,呲牙咧嘴地用五官做着表情,手飛速地比劃着,整張臉都變得豐富起來。
……什麼鬼。
西宮弦野一臉木然。
“……你就不能直說嗎?”
捲髮青年在胸口比了一個大大的叉。
西宮弦野剛要開口,穿着正裝的男人就從門口站了出來,看向兩人,面無表情。
“下一個,西宮弦野。”
“嗨——!”
他下意識地朗聲應了一句,又看向恢復正經一臉嚴肅的松田陣平,挑了挑眉,跟着男人走進房間。
約談的會議室乾淨敞亮,但也空曠非常,桌子上擺着幾冊資料和檔案袋,大概是為了今天的談話單獨收拾出來的。
“西宮同學。”
他收回視線。
“你是我們約談的最後一位了。”
男人肅着臉,一本正經地翻着手上的資料,然後十指交握放在桌面,帶着些許嚴厲和冷靜地正視着在他看起來年輕又稚嫩的警校生。
“在此之前,我們已經向與你同樣出現在現場的其他五位,了解了當時的大概情況。”
喂喂——上次他經歷凶殺案的時候,可不是走的這個流程啊。
西宮弦野筆直地站着,垂着眼眸,聽着這個大概似乎是為了昨日的事專程前來的人說著話。
雖然是兩起性質惡劣的凶殺案沒錯,但他們也不應該在警視廳做完筆錄后,又不知道被鬼塚八藏打包踢到這裏,還要再接受一次盤問。
所以,警方這樣嚴肅對待是因為他們在現場發現子彈了嗎,還是因為別的事?
……
“你是在降谷零和諸伏景光之後追上去的是嗎?
你攔住了他們。
然後聽到槍響。
在對方離開后發現第二位死者。”
“是的。”
“看清車輛的型號了嗎?”
“沒有。”
……
“據我們了解,你是唯一一個有可能看到了第三方離開現場的人,西宮同學。”
男人用一種探究的目光和語氣打量着他。
“對方沒有開尾燈。”
青年端正地站着,露出一個靦腆又不好意思的笑。
“而且我是在車輛離開后才探頭的,我還不至於在知道對方有槍的情況下那麼不要命,警官。”
“你在發現子彈空殼推測出對方有槍的情況下追上去。”
男人看着他,對他“惜命”的程度表示懷疑。
“是啊,對方有槍。”
某種意義上說,雖然是個意外,但大概率確實是與他的一時興起有關,西宮弦野也覺得自己應該為多出的這件麻煩事和這個岔路的錯誤邂逅負責。
難不成看着兩個笨蛋同期什麼也不知道地去和琴酒貼貼嗎。
“所以我才要追上去。”
警官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繼續翻着手裏的資料。
“膽子倒是挺大。”
西宮弦野眼尖地看見自己的證件照出現在了某一頁。
“我能問問昨天案件的一些細節嗎?”
“抱歉,這是機密,。”
男人很果決地拒絕了。
“不見得吧,警官。”
“兩起案件,兩個兇手。可以告訴我非機密的那一個嗎?”
對方的動作頓了頓,饒有興緻地抬起頭。“你為什麼會覺得是兩個兇手?”
西宮弦野對着他笑了笑。
“很明顯的事情。作案手法和痕迹相差太多,第一起案子的死者受虐和折磨痕迹都太重了,子彈全都打在了非致命點,但偏偏又用匕首或是別的什麼刀器作為最後造成致死傷的真正兇器。
我想兇手如果不是因為什麼儀式感,就大概率是個享受殺人過程和虐待折磨死者,從他人的痛苦中收取愉悅的心理變態。”
“第二個死者死因是頭部中彈,這個死得利索多了。不過屍體手上有槍繭,袖口沾染的血跡明顯不是他自己的,警方報告也應該確定了他是第一起凶殺案的兇手。”
至於第二例凶殺案的犯人是誰呢。
不是琴酒就是伏特加。
提起第二個人,西宮弦野頓了頓,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不過他也被殺掉了,應該與開槍后離開現場的人有關,大概率是交易關係或者犯罪組織的上下層關係中的一個,或許也有可能單純是個倒霉蛋。”
看對方沒什麼反應,西宮弦野挑了挑眉,繼續開口。
“……雖然哪一種關係還不能被確定,但我很遺憾你們追查的那件案子線索斷掉了,警官。”
男人翻着檔案頁的手停住了。
……
“是嗎。”
他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沒有反駁,那就是有興趣聽他說下去了。
“我的上一位同期應該也提過。”
西宮弦野低下頭,回憶起松田陣平離開前的表情,大概也是認出來了的。
“畢竟那個子彈,對於我們來說,真的有點眼熟啊,警官。”
“在案發現場拿到的那枚9mm特種轉輪□□彈,子彈底部的銘文,擊針撞擊導致的粗細深淺形狀,有六條右旋螺線的槍膛……雖然沒有找到那隻大概率被帶走了的發射槍,但類型也已經顯而易見了。
而且如果真的有,彈道痕迹就是槍支的指紋,這種說法,這個指紋想必已經對上數據庫,一目了然。
從S&W公司進口的M37轉輪□□。
本國警用。”
原本正經但還說得上放鬆的氣氛一下凝滯住,穿着正裝的男人抬起頭,氣勢逼人,鋒銳的目光緊緊地盯住青年。
西宮弦野忍住了抬頭的動作,舔了舔后槽牙,語速不停。
“子彈上的痕迹可以看出來發射槍的磨損程度並不嚴重,感覺比我在射擊課上用過的還要新。
而好巧不巧,不久前警校也發生了一起子彈盜竊案,雖然事後看起來沒有追究,但我們教官在剛知道時候,態度可是嚴肅可怕得不行啊。
況且在警察學院發生這種事,不說嚴重處分和強制開除,居然只當做意外輕輕放下本身就很奇怪。
即使我也不怎麼熟悉那個偷藏子彈的同學,但仔細想一想,他不久前好像沒再在鬼塚班出現過,教官給的解釋居然是什麼家庭原因自願退學,啊,好像被警方帶走比較可信……”
亞麻短髮的青年微微抬眸,明亮燦爛的眼睛看向他。
“該不會是勾搭……不,那種小角色,應該還是說被犯罪分子哄騙合適,然後牽扯到什麼販賣軍火的大案了吧?”
……
“這是你的推理嗎,西宮同學。”
“您是想說,在沒有得到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是不能進行推理的嗎,那樣只有可能誤入歧途。”
亞麻短髮的青年揚起唇角,“那就把它當做我的設想和猜測吧,警官。”
男人與他對視了片刻,緩慢而淡然地開口。“你很聰明,西宮。”
聰明到窺一斑而知全貌。
出色的推理能力,檔案上寫明了擅長犯罪心理學,也有極強的微表情觀察力。甚至他還有膽色從一進門就試圖從自己身上看出什麼信息,進行反推論和掌握談話節奏。
“我只是比較喜歡追根究底而已。”
青年無辜地笑了笑。
經驗十足的警官先生怎麼會看不出來,倒不如說他以審視和放鬆的態度退了一步。
本來他前來的目的就不止了解案件這一件事,還有對這群警校生們的觀察和接觸也是職責任務之一。
當然也包括成績最好也最顯眼的兩位雙A。
雖然有些隱晦,但面前的年輕人顯然也知道,他近乎是以縱容和欣賞的目光觀摩着這位年輕自信的警校生進行展示和套取信息。
縱容到他肆無忌憚地越說越多,警官也越聽越驚愕。
直到涉及到了有些過於深入和超前的、不應該被未畢業的年輕人知道的信息。
他不得不叫停。
但他也對結果很滿意。
一個優秀驕傲的,又有些肆無忌憚的後輩。
“已經足夠了。”
無論是初次的試探打量,還是關於這件事的對話,都足夠了。
西宮弦野瞄了一眼警官先生神色莫明又沒什麼破綻的臉,慢吞吞地開口:
“Neednottoknow?”
……
“你明白就好。”
“年輕人,這還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男人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好吧好吧,警官,別的我就不清楚啦——”亞麻短髮的青年微微彎起眼,露出一個爽朗的笑。
“不過看在我作為半個知情人的份上,現在夠格知道一些非機密的事了嗎?”
大概是從警官的態度中明白了什麼,西宮弦野並沒有再說下去,反而把選擇權和話語權適時地重新交給了他,並暗戳戳地示意對方透露點能透露的消息。
“如果我們成功抓到兇手的話。”男人從善如流地答應了下來。
西宮弦野:……
抓琴酒啊。
那還是別想了。
西宮弦野臉上開朗燦爛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倒是穿着正裝的警官看着他若有所思。
“西宮同學,你的實務研修有想法了嗎?”
“或許會去搜查課吧。”
他把西宮弦野的資料翻了個頁,確實有搜查課目暮十三的推薦,和幾周前對方破案的一些記敘。
……
下手這麼早?
“要不要考慮來我們這?”警官扣上資料,直白地開口試探問道。這樣有潛力也有能力的後輩,雖然還很稚嫩,但牆角還是早挖的好。
亞麻短髮的青年輕輕笑了笑,咋了咋舌,“警官,您哪個部門的啊。”
“以後你會知道的。”
……怎麼現在HR招聘人才連公司名字都不提嗎。
“我要是答應了,能知道所謂的機密嗎?”
穿着正裝的男人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慢條斯理地下了逐客令。“回去吧,同學,你們的教官還在等你。”
西宮弦野:……
呵。
那不就是什麼都不告訴他嗎?
……
等到年輕優秀的後輩帶着一臉抑鬱的表情關上門,男人才直起身站到窗前,看着訓練場上活力十足嗷嗷嗚嗚地跑作一堆的警校生們,然後撥通了長官的電話。
“理事官。”
“我已經大致了解過情況了。”
“是。”
“那幾個孩子都很不錯,或多或少也都猜出來了些。”
“今年在這一屆裏面應該可以找到合適的人選了,那一個……再多再觀察一段時間吧。”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