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災厄序曲
“宮野明美想開家咖啡廳。”琴酒忽然說道。
汽車正在道路上行駛,身份神秘的調查員梅洛結束了他一天的工作——指把後勤部門的負責人罵得狗血淋頭,因為他們不但剋扣員工假期還不按照安全條例規定保管□□——此時此刻正坐在汽車後座上,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微妙狀態,而琴酒就坐在他的身邊。
這個時候,我們需要先補充一下前情:眾所周知,貝爾摩德曾警告琴酒小心那些私底下打聽梅洛的人,琴酒當然照做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動用自己的人手去查到的是誰對梅洛的事情感興趣,結果發現首當其衝的是波本,其次幾乎是所有高層的各類手下。
這個發現倒不是特別令人驚訝,這些連奉承上司都無處奉承的高層們對這個忽然出現的“Boss的代言人”好奇極了,至於波本……波本這個人對什麼都很有興趣,需要仔細探究的只是到底是他自己想要調查這些申請,還是朗姆本人打發他去干這些事情而已。
在琴酒把這些人的資料匯總在一起的時候,他的第二項安排同步進行:也就是加派了保護梅洛的人手。
正如現在:他們正坐在車子的後座上,而不是像平時那樣由琴酒開車。車子前座上坐着兩個西裝革履、帶着墨鏡的五大三粗的傢伙,看上去就好像是知名人物的保鏢或者電影裏大反派手下的那種馬仔。
在梅洛問琴酒為什麼琴酒不調他自己小組的人來執行這個任務的時候,琴酒嘖了一聲,回答說:“你覺得如果有人想近距離刺殺你,我讓一個狙擊手來開車有什麼用?”
……那確實是沒用,但是梅洛其實也不覺得真的有人回來“刺殺”自己,就算是真的有人會來,他們也不會刺殺成功。當然,他並沒有把這話說出口,看着琴酒皺着眉頭制定計劃還是挺有趣的。
而現在呢,他則微微地抬抬頭,問:“什麼咖啡廳?”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那種,她向負責她的人提交了報告。”琴酒面無表情地說,看上去他對宮野明美那小姑娘到底打算幹什麼工作也不太感興趣,“銀行那個計劃流產後她就沒有工作了,她說如果她非得做點什麼的話,她更想開咖啡廳。”
在過去宮野明美可不會這樣主動提出要求的,過去,從來是組織安排她去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但是在這次的事件之後,她好像也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一定跟組織談判的籌碼了:至少這種無傷大雅的要求,組織是不會拒絕她的。
估計是雪莉已經意識到了……組織既然想用溫和的方式留下她,就得把她姐姐的事情打理妥當。嘖,真是個精明的女人。
琴酒會為這種發現有點不爽,就是那種“你這小人物竟敢得寸進尺”的不爽;但是梅洛似乎不那麼認為,他想了想,露出一個挺開心的笑容:“咖啡廳嗎?那挺好的呀。上次去研究所的時候看見研究所對面有店面要出租,乾脆租下來給宮野明美去經營吧,這樣她妹妹午休的時候還能去她那吃塊小蛋糕。”
“您對她有些太寬容了。”琴酒掃了梅洛一眼,直白地指出。
“唔,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梅洛眨眨眼睛,用瞭然的語氣說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覺得反而這樣更好——誠然,她跟組織提出了這樣的要求,肯定是希望組織行一些方便,在這件事上,肯定是需要開店資金上的支援;雪莉的那家研究所的地段還是挺貴的,就算是她們姐妹倆的積蓄湊在一起,也很難長租那個地方的店鋪。宮野明美對組織確實沒什麼貢獻,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為了穩定她妹妹,你可能會覺得她提出這種要求挺得寸進尺的,但是第一,你應該也知道,組織並不缺這點錢,第二,咖啡廳是搬不走的。”
“什麼?”琴酒沒太聽明白最後一句。
梅洛笑了笑:“一個興緻勃勃地計劃着明天吃什麼的人,在不出意外的情況下不會在今晚忽然自殺;同理,一個一次付了咖啡廳半年的租金的人也不會忽然離開日本——放心,組織不會為她們付全部錢的,嗯,頂多付個百分之四十吧,剩下的對她們兩個依然是個大數目。”
“用一家店綁住她們嗎?”琴酒皺着眉頭重複道。
“確切地說,是一家傾注了她的感情的產業,一份讓她有成就感、讓她以為自己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麼兩樣的工作,還有一棟承載着她的喜怒哀樂的建築物。”梅洛聳聳肩膀,“這並不是很難,我們可以安排人去做這件事。”
——“安排”,這個詞中就透露出了許多認為干預的意思。琴酒毫不懷疑,梅洛非常擅長把很多人放在他編寫的、完美無缺的情景劇里,還叫別人以為那情節是自然發生的。
他的確不像是一個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子。琴酒再一次想道。
確實,有些孩子天生就非常聰明,有令人望塵莫及的高智商,琴酒曾在新聞上看到有天才少年在年僅十歲的時候就能成為麻省理工大學的研究所,還能編寫出讓大人都望塵莫及的人工智能程序。但是這根本就是不同的兩回事。
一個小孩再聰明也只不過在這個世界上度過是十年的時光,說不定連三歲之前的記憶都很模糊,而梅洛則……有些太過精通於人情世故了。
他利用別人的情感和弱點的那種嫻熟姿態會令有些人感覺到害怕,而琴酒其實不認為那是活過短短十年時光就能掌握的技巧,“智慧”可能確實是一種天賦,但是“計謀”……
這個事實讓琴酒產生了一點有些超現實的想法:比如說想像着這個幼小的身軀里藏着一個年邁的靈魂,這好像是那些幻想小說里偏愛的題材(該死,他的思維都要被梅洛塞給他的那堆兒童文學帶偏了)。然後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雪莉的那座研究所,他聽過有關對方的研究項目的隻言片語,“他們想研製出一種能讓人戰勝死亡的藥物”。Boss說,雪莉的父母當年研製的是一種能令人停止衰老,保持青春的藥物——
然後他的思緒忽然被打斷了。
琴酒把手按在了梅洛的肩膀上,雖然對方好好地繫着安全帶,但是不知道為何,還是這個動作讓他更放心一些。
“有人在跟蹤我們。”他聲音低沉地說。
“有么?”梅洛的語氣沒有一點變化,他透過後視鏡掃了一眼後面的街道,以及下班時間川流不息的車龍。
“一輛黑色的兩廂車,我已經看見它出現在後面兩次了,我不覺得那是巧合。”琴酒回答,他把另外一隻手放在了大衣口袋裏,手指握着冷冰冰的槍柄。
“琴酒老大,我也看到了。”開車的那位語氣有些緊張地說道,“而且它現在正在向我們靠近——現在怎麼辦?”
他們現有的選擇不多,最好的選擇就是甩掉對方,在執行這類以保護為主的任務的時候還是以避免交火為要,更別提琴酒需要保護的人是個完全沒有戰鬥力的小孩。但是無論他們想要幹什麼,這裏都不是個好場合:雖然還不到下班高峰期,但是街道上的車和行人已經很多了,無論是追逐還是交火都會招來大批的目擊證人,然後他們就等着警察上門吧。
琴酒在腦子裏迅速過了一遍這附近的地圖:“從前面的路口向左拐,那邊有條小路。那邊人不多,可以加快一點速度。”
負責開車的小弟立刻里應了一聲好,流利地一打方向盤——琴酒挑的這人在打架上是個好手,但是跟伏特加比起來還是略差一點,要不是伏特加的反偵察能力不強,不適合參與這次的任務,琴酒早就把他帶來了。
車子迅速拐進一條小巷,猛然加快了速度,力求在通過這些彎彎曲曲的巷弄的時候就甩掉對方。
“他們跟上來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小弟高聲說道,這身材高大的打手已經把□□從衣袋裏抽了出來。琴酒回了一下頭,看見那輛黑色兩廂車已經橫衝直撞地駛入巷弄,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車子撞翻了小巷裏的垃圾桶,看來這些人就是沖他們來的無疑了。
真該死,看來免不了得動手了。琴酒皺着眉頭想着,這地方離繁華街區太近了,要是真發生交火估計十分鐘之內警察就會到場……
“砰!”
一聲槍響,琴酒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梅洛按在了自己的腿上,與此同時汽車的后擋風玻璃嘩啦一聲破碎,子彈射入汽車副駕駛座的椅背——也不知道跟着他們的那幾個人這一槍是蒙的還是瞄的,打得還真他媽的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那位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頭撞在車子儀錶盤邊上發出一聲悶響,後背的傷口開始潺潺流血。
司機的聲音緊張地響起來:“琴酒老大——”
“閉嘴。”琴酒沒好氣地說。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梅洛還有閑心在他的壓制之下掙扎,毛茸茸的發頂蹭着他的手心。梅洛說:“琴酒……”
“你也閉嘴,呆在原地不要動。”琴酒又按了按他的頭,他真希望這小孩能在關鍵時刻呆在一個不那麼容易被槍擊的地方。
梅洛很想說我繫着安全帶呢,現在你這麼按着我安全帶快把我勒死了,但是看在琴酒的語氣超級嚴肅的份上,他憋住了。
琴酒抽出槍來。
更多子彈傾瀉在後擋風玻璃上。
“Boss遭到了襲擊,如意料之中。”在大約兩條街道之外,一個非常年輕的非裔男性坐在樓房二樓臨街的窗口前,長長的手指靈巧地在電腦鍵盤上敲打。如果湊近看他的電腦屏幕,就能看見他正在屏幕上飛快地調出街道上少有的幾個監控攝像頭的畫面,攝像頭的鏡頭追逐着正一前一後地高速行駛的兩輛車子,“奧納科納?”
站在屋子中央的、身材高大的男人應了一聲。他的膚色呈現出一種剛硬的古銅色、顴骨凸出、長長的黑髮被編成辮子垂在肩膀上,要不是他身上穿着襯衫,就真像是從《與狼共舞》那類電影裏走出來的角色。
“胡安娜已經在跟着他們了,”這個被稱為‘奧納科納’的男人說道,“為了保險起見,劉,你也得到街上去。”
“好。”之前一直以放鬆的姿態站在屋子角落裏的一個亞裔男性簡單地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他外套上微妙的凸起意味着他身上藏着槍——或許還不止藏着一把槍。
奧納科納點點頭,繼續問道:“伊薇特,無人機已經放出去了?”
“正在跟着呢。”同樣在屋子的角落裏操縱着一大堆設備的、姜紅色頭髮的女性回答道,她的聲音聽上去非常甜美,“跟得再近說不定追蹤他們的人都會發現有無人機存在了——在日本還是低調點的好,之前Boss是這樣說的吧?……哇哦,他們開火了。一點也不低調,當我沒說。”
奧納科納很想指出,他們這個特別行動小組裏如同地球村一般的人種構成已經非常罕見了,Boss打斷他們在大堡礁的休假、讓他們立刻前往日本的時候真的想過“低調”這個詞嗎?三個人種兩個少數族群的人走在東京的街道上無論如何也太過顯眼了。
當然啦,奧納科納是個十分穩重的人,他既不會質疑Boss的決定,也不會把心中這種吐槽說出口,這可能是他最終能成為這個特別行動小組的負責人的原因之一。
“那個,奧納科納。”最開始開口的那個非裔男性忽然說道,他一隻手按着自己的耳機,眉頭皺了起來,“我這邊在監聽東京警視廳的報警電話,好像已經有人報警了。”
“德里克,你直接叫劉去阻攔警車一下,製造個小小的車禍、拖他們五到十分鐘就可以。”奧納科納想了想,很快安排道。
被稱之為德里克的年輕人點點頭,很快切換了一個通訊頻道,開始跟剛剛出去的劉對話。
“我討厭這個任務。”伊薇特一邊操作着無人機從更高、更遠的角度觀察着那兩輛奔馳的汽車——其中前方的一輛已經千瘡百孔了,看上去十分凄慘——一邊抱怨道,“‘只要Boss沒有生命危險就只進行遠距離的監控’算是什麼命令啊?他在這種事情上對自己真是太過任性了。”
他們無需指出“他”是誰,因為他們的人生都是圍繞着同一個人旋轉的,這種命運在他們被組織資助的、那些位於世界各地的孤兒院收養之後就已經註定了,在那之後的數十年裏,他們被揀選、被觀察、經歷了重重考核,最後走到了這樣的位置。
這種經曆本就導致,他們能真心去關心的人其實很少。
“胡安娜也在說同樣的話。”德里克稍微把身子往舒適的椅子裏沉了沉,他還連接着跟蹤着車子的那兩位的通訊,“我應該告訴她‘你什麼都不能幹,因為這並不是一個你可以把RPG火箭筒放在後備箱裏的國家’嗎?”
“嘿!我聽見了!”在他的通訊頻道里,性格略微有些急躁的拉丁裔女性大聲抗議着,此時此刻這人應該正騎着一輛摩托車跟在他們的目標後方。
奧納科納因為自己吵鬧不休的小隊成員而嘆了一口氣——當然啦,Boss就喜歡看他們吵吵鬧鬧的樣子,但是這真是讓小隊負責人本人感覺到頭疼。
“這畢竟是他的要求……雖然我不知道他這麼要求是為了調查什麼事情還是單純為了找樂子,但是總之……”奧納科納頓了一下,沒忍住咬了咬嘴唇,他在糾結的時候總會露出這種小動作,“……如果他沒有生命危險,就只是遠遠跟着,不要輕舉妄動。”
平心而論,他本就不太贊同Boss此次的日本之行。在為這個“組織”工作了很多年後,他很清楚日本是個什麼地方:日本是Boss為全世界興緻勃勃的諜報人員準備的靶子,他在這裏安排了工作能力最差的區域負責人、最誇張的邪惡傳說和最千瘡百孔的防禦系統。在這個如同盤踞在堡壘上的惡龍的存在的遮蓋之下,“組織”的其他部分安安靜靜地蟄伏在水面深處……而日本的那些成員甚至根本不知道組織龐大的肢體存在於何處,他們還以為他們本就是一個完整的、健全的、即將長期發展下去的組織呢。
現在,Boss執意來日本看這殘缺的巨獸,畢竟他們的這位話事人總有點看着什麼東西炸掉的不良興趣愛好……可是眼下這事情?被人開着車追殺還不好在鬧市裡還手?這可不再唯一的職責是保護Boss的安全奧納科納的預計之中的,這讓他的感覺不太良好。
既然Boss要求他們袖手旁觀,那麼他們就只能寄希望於現在Boss放在身邊的那個人了……那個人有個奇怪的代號,是叫琴酒還是什麼的?
希望那個人如同Boss期望的那樣有用,奧納科納想着,他有開始不太愉快地咬嘴唇了,希望一切順利,或者至少災難被控制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要不然,他要對Boss選人的標準提出一點異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