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3）
對謝留行投放這份報效祖國的志願前，阿斯早順着旋梯提前跑上來了。
他腳上靴子的動靜很小。
同時塔內的晚間公共廣播系統界面正在工作中，當七點一到，系統播放起了當今最高發言人之一的講話，上面跳出一張三十歲左右、帶單邊眼罩的長發男人臉。
“我是霍驤，向黑潮島全體士兵和各位民眾們日常問好，下個月全宇宙將進入月全食狀態，光照的減少影響着水源保護區的開發。新人類需要水、氧氣、蔬果，這些建立在全民的基礎城區建設上，所以我國會持續進行節能環保方針政策，我在這裏也呼籲全民少生孩子多種樹，惡意炒房危害國家。”
對，傳說中龍影最高統帥，人見人怕的鐵王八——霍驤‘本人’正向全宇宙的生命們展開軍事例行通報。
此人自帶邪氣的蛇尾眼線，下巴有一顆唇釘，唇色妖異，一看就擅長殺戮，冷酷無情，符合每晚準時恐嚇敵人的大人物該有的派頭。
這則通報也說明了他壓根不鳥皇帝的命令。
他仍舊呆在軍隊當他的老大，這會兒各個駐地的年輕龍影士兵應該都抱着晚飯在看新聞了……大家看完還紛紛點頭，啊，不愧是霍驤將軍，看看說的多好，少生孩子多種樹，難怪您至今單身呢！
這時塔里的小帥哥移步到星夢花園門口。
星網說主人不見任何人。
阿斯環手踱步，心裏在想：不見人？我又不是人，我是蛇，這是不是說明謝留行在暗示我什麼呢？
反正霍將軍是未來人種里出類拔萃的精英類型絕不可能犯渾。阿斯不一樣，18歲的他當場胡鬧無比地蹬外牆爬了上去。
他的手裏還為那個人帶來了一把精心挑選的新鮮月桂葉。
要知道他所在的龍影常年駐守月球牆內，那裏一片寂靜，赤/裸地表氣候遊走在極寒和極熱之間，同時棲息了吞吃活物的暗能量怪物——月人，但也有一些青年男女喜歡聽的愛情故事。
太陽神阿波羅單方面喜歡上人類女孩達芙妮，宙斯之子初次陷入愛河，不顧對方的拒絕追至河邊。達芙妮為了追求自由化為月桂樹。傲慢如阿波羅追悔莫及，折下一段枝葉帶在頭冠上，從此月桂的花語就是彼此尊重，自由平等的愛。
對，連神都說，愛應該講究平等。
想到這裏膽大的新兵無聲落地，活動起自己只會暴揍別人的手指，他那雙酷颯的機甲手套凝結起真誠直白的水珠。‘唰唰’，他站起來單手整理枝葉的樣子有點笨拙，也反映了一個人急切緩和對面情緒的打算……
“我從來沒有和你吵架的意思，謝留行，”一邊努力找人的蛇人近衛又舉起月桂葉隔空練習了起來。塔外的終年冰雪和一個人的個性很像。他以前懂雪的冰冷才從不接近雪，但他如今有了千言萬語，一正式開口立刻停了下來還是面臨著嚴重詞窮。
阿斯：“我……咳。”
他抿抿唇想說，我想和你聊一件事。
進度條卻看着有點卡住快掉線了。
畢竟他活這麼大年紀以前也是不爽會上腳踹誰的壞脾氣，更沒和誰低過頭。
太陽系第一殺人狂說的就是他，他還會怕個什麼。
但這次這番話阿斯也確實想了很久……
“我沒有故意拖延時間不跟你見面。”
“生命樹為什麼前一次差點死亡，這是我一個人的失利，但我發誓不會再有一次。”
“你以前健健康康。只有這段日子身體休息好我才能……我才能和你繼續處理那些公事，如果你不能接受物種之間的距離，我會帶着各自對崑崙星的責任繼續離你遠點……但對你自己，你不要給我敬酒不吃吃罰酒。”
該死。講完他突然覺得這內容一點都不對，怎麼還是像吵架。
自己明明是——
希望月桂樹之神能看到一個心儀他已久的男子。
算了，或許……找真人實踐一下更重要吧。阿斯皺眉理了理特意年輕化的髮型自己也有點生氣了。不過他不是生那誰的氣，是生他自己的。
之後走近那棵樹周邊，他比在樓下負擔更大了，好在寧靜柔和的星夢花園內起初空無一人，過了一會兒，阿斯守在原地不肯走的耳朵里聽到樹上有人在念詩：
“玫瑰開得最鮮紅的地方，”
“想必是埋着流血的君王;”
“裝點花園的每枝玉簪，”
“想必都落自美人頭上。”
阿斯往上看，圓形鏤空鞦韆里空空的沒人，倒是樹蔭內正躺了個白色影子。
影子瘦到風一吹就消失。看來阿斯想見的美人沒發現有人來了，他正帶着一副單片眼鏡，換了件世上最平凡的襯衫在看書。
他偶爾交疊手臂，書本被擱在膝蓋上發獃時努力吐出一口沉澱的氣，好像情緒還是不好。
意識到這種絢爛華麗，美麗震撼的場景里，今晚唯有月桂樹之神一個人在，近衛立刻被君王背影里的冷淡味道抓住了心臟。
一他鱗片的嗅覺太靈敏，所以對謝留行身上的各種氣味總是了如指掌。這麼說不是指某人不講究，相反阿斯能聞到的都是高級的書本味、墨水味，謝留行七年前就是個注重效率的人，他知識淵博，不是崑崙星的主宰也會是罕見的天才；二，謝留行自己也許還不知道生命樹只要覺醒成功是自帶一種神秘香氣的，這股氣味可以令多數返祖人類被拉入大腦夢境，進化地位像星球的生命之源一樣。
阿斯對謝留行的植物魅力不能倖免。
……那個人永遠像藤蔓一樣長在他的左心臟上。連一個不說話的背影都令阿斯心底泛起酸脹，只要他還活着，自己總會被濕漉漉的水霧包裹在一團溫暖里。阿斯的心情很狼狽、混沌，這應該是單方面的贈熵反應在發生。
“索索——”
從樹里冒頭怪叫的小東西打斷了這裏的狀況。
有動物跟蛇一樣對着氣味有點上頭了，阿斯親眼看到君王的頭上多了一個大尾巴‘刺客’。
下一秒謝留行還沒反應過來，世界直接亂套了，樹上和樹下有兩個黑影失控沖向了他。
“吱吱！”黑眼睛的小松鼠沒碰到人，被漆黑的機甲手套捏住用力丟回了樹頂。謝留行身上一輕，猝不及防讓阿斯陰森暴虐的氣味闖進了領地。這一瞬間防備心很重的皇帝親眼見證着蛇人近衛速度地摟住了他的腰肢。雖說馬上識趣放開了，松鼠剋星還是黑鱗張大全力保護着皇帝：“你沒事吧！”
我哪兒都好。
可你是不是又不服從我的命令了？
謝留行一上一下挑高的眉毛看起來壓根無法理解這點，但他沒責問新人，而是放下了公事，坐起來看毛毛躁躁的某人。
謝留行露出了那種骨子裏溫和的好脾氣眼神：“你經常這樣真的會被開除，我是皇帝，也無法老是包容你對我的無禮，阿斯。我需要和他人保持合適的距離。”
阿斯臉一僵：
“可我是來……交新人志願的，我對塔內工作……非常沒信心，需要陛下您的鼓勵。”新人裝弱小收起霸道的手指，對，用這個借口好了，不許生我氣了。
鼓勵？
心軟的謝留行真的同意給他看看了。
看完后皇帝陛下還是淡淡笑着說出一句話。“你沒看晚上的宇宙新聞？崑崙星的長久政策是少生孩子多種樹，你恐怕要多多和一個將軍學習了，買什麼房結什麼婚這多浪費能源，還是先實現國土建設更重要。”
阿斯：“…………”
謝留行可看不到別人的少男心，他交疊手指托下巴無視少年憋到內傷的臉：“下次不要那麼兇巴巴，你把我可愛的‘小鄰居’嚇跑了，我和他今晚本來相處的很好，世界上只有這些小動物才會喜歡聽我無聊枯燥的自言自語，不過你帶着月桂葉是要幹什麼？”
阿斯冷冷拿起樹枝對四處扇了扇。
“崔佛說這裏好像有老鼠出沒，這是用來幫您驅趕四害的，沒想到把您的新歡嚇跑了。”
“我認為剛剛那種工作本來是應該屬於我的。”
“醫療科技早告訴我們，鼠類帶有對人類十分危險的疫病。”
阿斯用力咬字給皇帝聽：“您可能有所不知，切西亞蛇也是一種小動物，它們從小也喜歡聽童話故事。”
謝留行低頭抖起肩膀的樣子更好笑了。
白天對外部現實世界的思考從眼底抽離了片刻。
“那你說想聽什麼故事，只能講一個，講完你自己回去睡覺，”謝留行說著拍拍身下想依靠自己站起來，阿斯藉機一把拉住了這隻膚色慘淡的手。
謝留行一臉不適應地看兩個人交疊在一起的指尖，阿斯非要執意靠近他安靜無波動的樹身，還靠過來托好對方的一邊肩膀：
“我慢慢帶您一起下去，您是想爬上來正常呼吸一下空氣，但時間久了不能用腿走下去對嗎？”憑阿斯對他的了解，如果外面沒有一個人來救他，謝留行一輩子不會對外界呼救。
謝留行扯扯嘴角：“謝謝你小動物。”
阿斯：“不謝，但陛下我要兩個故事。”
謝留行連連答應：“……好好好。”
真有你的，他拿這傢伙沒辦法了。
他們就這樣到了樹下，阿斯替謝留行安放兩條還沒長好的腿，謝留行坐回了鞦韆上，阿斯見此坐在地上，挨着陛下的腿，並聽到某人接着剛才的話題徐徐開口：“很久以前，上帝在伊甸園創造了一棵樹，生命樹下住着男人亞當和女人夏娃。他們在一起生活，像小孩子一樣不知情愛，可伊甸園有天來了一條蛇，蛇叫切西亞，它從樹上摘走一個蘋果，還將禁果送給了夏娃教會她撒謊，從此夏娃開始產生慾望，和亞當一起結婚生下了孩子，後來人們便說亞當夏娃墮落的根源是對神說謊。人類的愛也是最古老的一種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