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賊先擒王
這裏臨近海邊,建築普遍不高,三四層的小樓在深夜零星亮着燈,幾輛車隨意停在下面。
前幾天下過一場雨,天氣越發冷了,稍稍站了一會就覺得骨頭都被凍透了,他不顧形象地搓了搓手。正面入侵的人已經清完了場,在耳麥里詢問他是否破門,他思考了一下,恰好狙擊手從窗戶里看到了目標的人影,直接開了槍。
狙擊沒能得手。
屋內有兩個人,第二個人救下了目標,又拉上窗帘。
他往手上哈了口氣,盯着對面窗戶暗下去的燈光,說:“不着急,繼續盯着窗戶,留兩個人守好門外,等他們出來再動手。”
強行闖入難免落到被動,那間辦公室里藏着什麼誰也說不準,萬一損失人手,他捨不得,這些人可都是貴重消耗品。
早知道就在車裏獃著了。他有點後悔湊這個熱鬧,但如果真的呆在後面,信號覆蓋沒那麼遠,他不知道現場情況又安不下心。
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外面的響動,好像有什麼跌倒了,然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不悅地看向門口方向,道:“你搞什麼?”
他沒有多想,畢竟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不會有閑人,他的人也守在外面,一個經驗豐富身手了得的專家,誰能闖到這來?
——
從松田說要出門時,真吾就一直有種不好的感覺,就像當時在地下診所一樣,但是後者他能攔住松田,現在卻無能為力,於是短暫思考之後,他很快做出了決定。
在對方快速移動時,要跟蹤一個人並不容易,真吾也沒有跟蹤松田,他是順着後者以前留下的輪胎印過去的。
松田車技很好,晚上車少的時候路口喜歡壓彎,剎車時輪胎會在地面留下黑色的印痕,夜晚有些難辨認,但對真吾來說不算問題。
他借用了房東放在車庫裏的一輛車,停在目的地幾百米外荒地的斜坡下面,下車步行過去,最後竟然比松田早到幾分鐘。
之後他就一直藏在附近的樓里。
真吾快步走上樓梯。
他在一棟三層小樓里,這幾棟樓只有框架,門窗都是空的,恐怕建築商建了一半就撤了資。
他的目標是對面二樓面北的一個房間,那正對松田所在的建築。
在察覺這裏被包圍的時候,雖然心裏着急,真吾也沒有立刻行動,他躲在暗處,看敵人潛入樓里,同時觀察其他人的動向、佈局,以此推測出首腦的可能所在。
一個男人站在走廊守着,姿態看似放鬆,身體卻始終半側對着樓梯的方向,單手抄兜,從衣服的鼓包來看,裏面顯然藏着武器。
他把守着唯一上來的路,想必已經檢查過這棟樓,卻忘了把其他建築考慮在內。或許是不覺得會出什麼意外。
真吾攀住窗沿時,額頭和後背已經冒了一層冷汗。他從旁邊樓的天台跳下來,雖然按照預期抓住了露在外面的鋼筋,承受了所有重量和衝擊力的胳膊卻好險脫臼,他咬着牙沿外側牆壁爬到窗戶下面,探頭,藉著月光確認裏面的情況。
走道上的那個人幾乎背對着他,注意力在樓梯的方向,距離窗戶只有不到四米的距離。
風聲很大,簌簌吹過發出嗚咽的長嘯。
真吾在腦海中重構走廊,敵人簡單用線條勾勒,所有的條件細緻列入,模擬出對方面臨身後襲擊可能會做出的反應。
他唯一的優勢就是出其不意,如果第一下失手,之後就只有輸了。
下一次風吹過來時,翻窗入內。
這對現在的他有點困難,真吾活動時幾乎可以聽到自己關節發出的嘎吱□□,手指凍的發麻,卻還沒有完全失去知覺,疼痛沿神經攀爬到大腦,用力的時候越發明顯。
他撐着窗檯做引體向上,一腳先踩上去,屏住呼吸往裏一翻,盡量輕地落到內側。
風嗚嗚吹着,敵人沒有察覺到異樣,真吾卻不敢放鬆。
即使是有心算無心,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真吾小心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抬腳,一步、兩步……
兩人之間距離縮短到兩米內時,風止聲息,敵人似有所感,猛然回頭卻只看到空空的走廊,真吾已經迅速矮身前撲,左掌撐地作為支點,一腳蹬地借力同時換到右手使身體翻轉,雙腿順勢鞭子一樣甩向敵人,在將要觸及他時又一轉凌厲攻勢,向上靈活纏繞上對方腰身,手掌往地上一推,着力點換到兩腿,腰部發力,令敵人失去重心的同時將自己拉向對方。
來自後方的偷襲不好使用外套里的槍械,男人沒有試圖穩住身體,反而順着身後的力道重重摔下去,後背撞上對方的時候剛好落地,果然聽到一聲壓抑的悶哼。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對方手臂貼着他脖子越過肩膀想要繞到前方,餘光瞄到向上抬起的另一條胳膊,只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身體反應快過思想,抬手就要攔截對方回扣的那條胳膊,阻止裸絞成型。
在這極短的交手過程中,男人已經發現偷襲者的力氣遠不如自己,不過是佔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自己又有些走神,正面交鋒對方絕不是自己的對手。
只要破解這一招,形勢就會一面倒向自己。
然而他無比迅猛出動的雙手卻抓了個空,反倒是鼻子一酸,生理性的眼淚瞬間盈滿眼眶,那隻從側面給了他鼻樑一拳的手這才施施然來到頸側,雙臂扣緊,收縮,登時讓他眼前發黑,只短短几秒就沒了意識。
真吾又等了等才鬆開手,推着對方肩膀把人翻到一邊,站起來從男人外套里翻出□□和幾個彈夾。
保險都沒開,足以見對方大意,輸的不冤。
真吾抵住下唇,忍下到了喉嚨的咳嗽,這時聽到一個聲音傳來,帶着不悅:“你搞什麼?”
這個聲音他聽過。
就在不久前。
真吾握着槍的手緊了緊,指尖又是一疼。
他打開保險,像剛才那人一樣把槍藏進外套里,手隔着兜抓住,這才穿過沒門的門框進到屋裏。
月色皎潔,光芒透亮。足夠他看清屋內另一個人的臉,對方也是一樣。
在地下診所遇見的頹唐男人面色微變,目光集中在那張凝了一層月霜的臉上,又飛快眨了下眼,掩飾過其中的愕然與疑慮,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這個人認識他。真吾仔細分辨男人面部的肌肉變化,在心裏糾正——他認識的是這張臉,不會是自己。
在診所時,對方分明已經有了殺心,卻又臨時改意放人,是在自己開口后。
他也認識自己的聲線。
“我來要一個人。”真吾沒理會他的試探,平淡道,“你今天見過他。”
“這……我是來清理尾巴的,沒有留活口的說法,樓里的人已經差不多清乾淨了,您要的人恐怕也已經……”男人斟酌着措辭,像是怕惹真吾不快。
“把還活着的控制住,一個也不準動。”
面對真吾命令的口吻,男人適應良好,姿態放得很低,委婉道:“我們這邊的人可以留手,但是對面是拼了命的,這樣一來恐怕會損失很多同伴啊。”
真吾靜靜盯着他,“你在指責我?”
那張臉不能說是可怖,反而是截然相反的漂亮,有着東方人的俊秀精緻和西方的深邃立體,嵌在眼窩裏夜色下呈幽綠色澤的眼眸卻像是陰影里燃燒的兩簇冷焰,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心驚之感,男人本來忌憚他,這份忌憚里又有幾分不甘不服,如今被那雙眼眼睛望着,竟然有些膽怯。
他吞了吞口水,“不敢不敢,我只是想問您要的人是誰,好告訴大家知道他們是為什麼而死,能讓您這麼重視,一定是相當重要的大人物,這樣他們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真吾微挑了下唇角,他便跟着陪笑,卻聽對方輕飄飄吐出幾句話:“你大可繼續拖延時間,人死了,你償命。”
“你!”男人沒想到他會這麼不留情面,但對一隻蟲子又何必講什麼情面?在這個組織里,他之於對方又與蟲子有什麼區別?
這麼一想,對方那張賞心悅目的臉蛋只剩下面目可憎,不是沒有殺心,對方只一個人,身板也不健碩,殺了他不會很難,男人恐懼的是他所代表的,那個他鑽破腦袋想要擠進去的層次。
他怕死,也怕生不如死。
繼續拖下去,自己會死。殺了他,自己會生不如死。
此時此刻,男人開始真心實意地祈禱,祈禱對方要的那個人還活着。
也真心實意地怨恨着讓自己淪落至此的人。他小心將這點遮掩起來。
男人聯絡部下時真吾走到窗邊,月光溫柔擁簇着他,讓他顯得柔和很多。對面建築的燈光忽然亮起,他的眼睛無意識睜了一下,這是男人今晚第一次再那張臉上看到波動。
“還剩下兩個人,一個中年胖子,另一個應該是您要找的那位。”男人對他說完,接上通訊,命令道,“胖子解決,把另一個人……請過來。”
真吾高懸的心終於落下,精神一松,眼中寒焰在如水月光中漸熄。
男人忽然又一臉難色,“那位用槍指着自己的腦袋,要挾我們放過胖子。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