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回家了

終於回家了

松田很久沒睡這麼好過了,雖然醒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在隱隱作痛,但精神卻是很久沒有過的好。

卧底果然不是人做的活,身體方面倒是其次,心理壓力不是一般的高,而一個人如果處於長期精神緊張的狀態,失眠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結果。

真吾的出現對他來說算是不小的慰藉,至少轉移注意力上非常有用。雖然松田不是意志脆弱的人,但是能輕鬆一點,誰想整天整夜的焦慮?

短期卧底都這樣了,長期潛入豈不更是要命。

松田想到自己一畢業就銷聲匿跡的兩個同學,由衷希望對方別是去干這個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會派那種顯眼的傢伙當卧底?

“……!”

這麼胡思亂想了幾秒,他猛地起身。入目卻是熟悉無比的場景。

長了霉斑的天花板,打開關上都會嘎吱響的衣櫃,從深藍色窗帘破損處透進來的陽光,床邊打的地鋪,被子搭在上面,掀開一角。

他和真吾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卧室。

松田差點恍惚以為之前的經歷都是做夢,但他頭上的繃帶、身上處理過的傷口,證明那些的確是現實。

起身下床,他站起來的時候像是一腳踩進棉花里,眼前黑白的噪點令他頭暈目眩,下意識伸出想要抓住什麼的手碰倒了某個東西,他緩了一會,低頭髮現那是一根拐杖。

松田愣神的功夫,門被輕輕推開了,金色的腦袋探進來,“你醒啦,有沒有覺得餓?”

那自然是真吾。

但是相比松田印象里的,他看起來糟糕透頂。

他的臉色蒼白得憔悴,下巴可見青色的胡茬,嘴唇沒有一點血色,幹掉的表皮翹起不規則的邊,唯獨那雙看過來的綠眼睛還算明朗。

“我……”松田只說了一個字,因為他發現自己聲帶彷彿黏在一起一樣,說話像是老舊的風箱。

真吾走進卧室,從床頭桌上拿起杯水遞給松田,水是溫涼的,略帶餘溫。

松田喝了兩口,等喉嚨不再像沙漠一樣乾巴巴,他重新開口:“我記得——”

“咖喱飯搞定了,阿純醒了是不是,正好來吃吧。”中年男人雙手背在身後解着圍裙,一邊走進卧室,一邊道。

松田:……

他這下徹底是搞不懂狀況了。

搞不懂就暫時不搞了,松田噸噸噸那剩下的水喝完,往桌子上一放,撿起旁邊拐杖架在胳膊下面,精神十足的樣子跟真吾簡直成正反兩面。

“辣不辣?咖喱飯我喜歡吃辣點的。”

真吾虛着眼睛睨了他一眼,凶凶的,“傷員不準吃辣。”

松田問:“那傷員能不能熬夜?”

“不能。”

捲髮男人‘哦’了一聲,問他:“那你多久沒睡了?”

真吾不說話了。他找到自己的小板凳坐下,專註盯着桌子上的裂縫,好像那裏面有關乎世界命運的奧秘。

松田一眼看穿他在生氣,但他顯然不會發脾氣,所以只能悶着,自己跟自己較勁。

客廳本來就不大,多了一個人更是顯得逼仄,好在最佔地方的人往更逼仄的廚房去了,客廳里就剩下他們兩個。松田找了個地方坐下。

那天晚上他也是坐在這,右手邊是真吾,對面是沒有板凳只能坐到地上的拓真。

現在他對面擺了一張摺疊的椅子。

松田抬手想捏捏額角,碰到繃帶又放下來,“我睡了多久?”

之前還笑人家頭上會斑禿,結果他自己也步後塵了。

“一整天加一上午。”回答他的是從廚房出來的拓真,後者把兩個盤子擺到他們面前,“你錯過了五頓飯,喏,嘗嘗我手藝怎麼樣吧。”

說完他又回廚房,把自己的那一份端出來放到桌面,一屁股坐到了摺疊椅上。

松田低頭看看那盤咖喱飯,起碼比他自己做的賣相好得多,至少土豆沒化在湯里,胡蘿蔔也還維持着它原有的形態。

實在是人不可貌相。

他本來沒覺得多餓,但是第一勺吃進嘴裏,咖喱香味一接觸味蕾,他的胃就被強制喚醒了。

松田大嚼特嚼咖喱飯的時候,旁邊的拓真卻吃的愁眉苦臉,他聽到後者嘟嘟囔囔地抱怨:“哎,這玩意兒再吃下去真要吐了,幸好幸好……”

松田拿勺子的手一頓,視線不由自主往右邊的真吾那飄了飄。

小金毛悶頭吃飯,睫毛低垂擋住眼睛,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他在松田眼裏渾身上下寫了八個大字。

我在生氣,快點理我。

松田剛醒那會兒,他從外面探頭的時候可還挺高興的。

“所以。”盤子已經空了,松田咬着勺子,問,“我們為什麼在這?我暈過去之後發生什麼了?”

拓真瞪眼看他:“你不知道?”

“我剛醒。”

“那你這麼淡定?”

松田歪了下頭:“慌又沒有用,反正我們還活的好好的,情況糟糕不到哪去。”

拓真哽了一下,正要說話又憋回去,人家根本沒給過他正眼,松田歪着腦袋,從始至終就盯着金髮的那個,明顯不是想要他回話。

拓真:……

草。

讓那兩個人交流去吧,他就是個多餘的。拓真往嘴裏塞了一勺飯,心如死灰地咽下這兩天的第六頓咖喱。

旁邊的傢伙跟和家長鬧彆扭的中學生一樣低着頭,有一口沒一口吃着這兩天來第一頓飯,誰能想到他能幹出讓一個年近半百的男人從零開始學做飯的暴行?

幸好只用做咖喱飯。

……怎麼感覺更心酸了。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摺疊椅好像長了釘子,拓真怎麼坐都不自在,好不容易吃完,他立刻站起來,“我去附近逛逛。”

松田這才看了他一眼,只是那眼神怎麼看怎麼像說‘你怎麼還在這’。

拓真額頭血管突突跳。

得,他就不該說話,直接走多好。

他大步流星走出門,迎面風一吹,忽然抬頭看了看天。

有多久沒這麼鬆快過了?不是說忘了那些血海深仇,只是一種……褪了沉痾舊疾、一往無前的空曠感。

那些‘生意’給了他花不完的錢和掌握生殺的權,也把他釘死在懸崖上,動彈不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下去,摔的粉身碎骨。

……

松田在面對心理年齡個位數的大齡失憶青年時展現了令昔日舊友震撼的耐心,他的不耐煩第一周就被迫宣佈告罄,並且下定決心一輩子都離小孩這種東西遠遠的。

為人父母這種事一次就夠了。

“這是打定主意不跟我說話了?”松田揉了揉自己一頭亂髮,道,“你擔心我,不想我不愛惜身體,對不對?那你不拿自己當回事,我是不是也會擔心?”

天知道他跟女人都沒這麼講過話,簡直肉麻,什麼擔心、愛惜的……

“你還要跟我生氣,嗯?”

“我沒。”真吾不吃飯了,還是低着頭,說話聲音低低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沒有跟你生氣。”

他這時才抬起頭,眼睛像是欲滴的青翠,殷殷望着男人墨黑的眼眸,“你差點就死了……兩次都是,那個組織太危險了,進去了就沒辦法全身而退,現在停下吧。我們悄悄去別的地方,我會努力賺錢養家,你做喜歡做的事情,就一直一起生活下去,不可以嗎?”

“我知道,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松田對他的未來構想不置可否,“而你,真吾,你還是有兩個選擇。”

被送回原來的地方,或者留下。松田不會放他自己離開。

松田真吾是無辜的,可他不是。

蒼白的唇抿成一條線,真吾捏着勺子的手用力到泛白,半晌,他忽然吐出來一個詞:“西爾維斯。”

他鬆開勺子,接著說:“和我很像的那個人的名字,他失憶過一次,這是後來琴酒給他取的——琴酒是那天銀色頭髮的傢伙。西爾維斯最近失蹤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他出現之前,我都可以裝作成他,但是因為再一次‘失憶’了,我恐怕很難立刻拿回權利。”

“那麼我跟小熊也是那組織的一員了?”

真吾輕輕點頭。

“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吧。”

“那時候我打傷了門外的伏特加,從他口中知道了西爾維斯的事,之後按照……計劃,我裝作失憶,認下西爾維斯的身份,讓你和小熊加入組織,留下了你們的命。”

真吾說:“之後我們搭直升機到江戶川區的一棟別墅,處理好傷之後,小熊開車,我們就回來了。”

為什麼要回來?

以西爾維斯的身份,錢想必不是什麼難得到的東西,有了錢,房子當然也會有,就算沒有,辦法也有的是。

那為什麼還要回來?這裏不寬闊,甚至算得上逼仄,這裏也不溫馨,傢具老舊,有一股不好聞的味道,過了十二點洗澡都沒有熱水。

松田手指動了一下。

他問:“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他眼睜睜看着小金毛的眼眶一點點變紅,嘴裏說著,“我……沒,沒有。”

松田:……

這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沒受委屈的樣子。

在他開口之前,真吾抬手碰了碰眼睛,被驚到一樣倏地偏過頭去,胡亂擦了擦眼淚,也不轉回來了,就這麼看着旁邊地板繼續說:“我告訴他們說,在你醒過來之前,我不想參與任何事。他們給了我三天時間。”

“在進行審查之前。”

松田眉頭一跳,也顧不上受不受委屈了,問道:“具體是怎麼審查,知道嗎?”

“據伏特加的說法,這個組織對自己人的態度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有疑點的傢伙,似乎很少不被直接幹掉,我可能是第一個被審查的。”

真吾微微斂眸,話音頓住,旋即抬頭迎向松田的看來的視線,咬了咬嘴唇,道,“讓我猜測的話,我想他們不會動手,但為了確保我不會說謊,或許會用鎮靜類的藥物。”

松田兩頰肌肉繃緊,過了一會,才輕輕吐出一句話:“……用作吐真劑?”

真吾略略點頭,垂目繼續道:“如果對方謹慎小心一點,不排除會輔助測謊儀、大腦映射法等等辦法的可能。以那個組織的能力,搞到這些東西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麻煩了。”松田頭疼道,“如果負責審查的是那個銀頭髮的傢伙——是琴酒的話,他恐怕的確是會這麼做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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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生人紅方再就業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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