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這裏
“時間定在幾點?”
“九點,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拓真看看手機,“不應該啊,那傢伙不像是要耍我,剛才那架直升機確實是往這邊來了。我給他發郵件試試。”
車上關閉了所有照明,手機屏幕的一點熒光照的人臉色慘白,松田合上手機,轉頭看向旁邊的真吾。金髮青年安靜注視着空氣中一點,眼神在黑夜中晦澀不明。
“我……”真吾目光落到窗外,語氣是少見的沉鬱,“不喜歡這裏。”
喜不喜歡的,小孩子心性。松田向拍上他肩膀,帶點安撫性質地捏了捏,“害怕?”
真吾搖搖頭,又搖了搖頭,嘴唇抿得緊緊的,過了一會才開口:“我有種預感,和昨晚一樣……不好的預感。”
“是嗎。”松田抽回手,發尾掃過指尖,痒痒的,“小熊,那傢伙回你了嗎?”
“沒有。”
“那邊可能出事了。”松田手撫上車門把手,“下車,我們走過去看看情況。”
他現在是三個人裏邊做主的,真吾二話不說下車,拓真慢了一拍,也只能跟着下車。
天空雲層很厚,路上看不清什麼,真吾路上絆了一跤,如果不是旁邊的松田順手拽了一把,差點又摔破腦袋。
真吾一頭小金毛在夜裏也灰濛濛的,晃晃悠悠,搖搖欲墜,不勝風力、快要熄滅的燭火一樣。
“看着點路……算了。”松田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就這樣吧。”
松田抓着他手腕沒有鬆開,帶着他往前走。
……
整棟別墅燈火通明,三人在後面的停機坪看到了兩架直升機,一黑一灰,灰色的擋風玻璃上似乎有什麼污漬,反光之下看不清晰。
手機提示音忽然響了一下。
“他回我了。”拓真打開一看,道,“他找到我們停車的地方了,問我人在哪。”
二樓一扇窗戶出現一道人影,背着光,面對着窗外,看姿勢似乎是在通電話。
松田抬頭看着二樓黑影,眯了眯眼睛,驀地急聲開口:“靜音!”
尾音未落,拓真的手機已經響了起來,鈴聲不大,在冬日寂寂夜裏卻無異於炸雷。
二樓那人不假思索,抬手就是一槍,準頭卻好到驚人,如果不是松田當機立斷,飛身過去撲倒拓真,只怕此時後者身上又要多一兩個洞。
停機坪瞬間燈光大亮,將周圍照得如同白晝。
擋風玻璃上的,是駕駛員濺出來的血。
“小田切這是引狼入室了。”松田扯扯嘴角,“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
別墅,二樓。
“老鼠喜歡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見光的時候,就是它的死期。”男人露出殘忍的冷笑,“伏特加,解決那小子,回來抓老鼠。”
“什麼?不、不不不……你不能這樣!不能、我什麼都說了,什麼都照你們說的做了!你們不能這麼對我,不要——”
琴酒眉毛一皺,就聽到到電話另一頭一聲槍響,又緩緩鬆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腦子拎不清的蠢貨。”
伏特加不知道這句話里有幾分在罵自己,也不敢問,連忙道:“大哥,我這就回去!”
琴酒在他說到第二個字的時候就扔開了話筒,一肘徹底打碎剛中過彈的窗戶,踩上窗框一躍而下。
一手壓住帽子,黑色風衣在半空如同張牙舞爪的影子在他身後盪開,旋身在牆壁上一踏卸力,轉眼就輕巧落到了地面。
停機坪的燈光太亮,反倒襯得他這邊很不起眼,琴酒繞開光亮,走到剛才射擊的方位,只發現了地上躺着的一台手機。
他躲在樹后的陰影中,仔細打量手機四周,饒有興味地一笑,“三隻老鼠,哼。”
伏特加一路小跑過來,再冷的天也出了一身熱汗,半路上摔了一跤不得不摘了墨鏡,見到琴酒的時候,後者差點沒認出他。
“大哥,是我!”見琴酒收回槍,他終於鬆了口氣。
“要我糾集人手搜山嗎?”伏特加殷切道,“我已經把那輛車油箱放空了,這地方偏僻,單憑兩條腿不可能走得出去,花點時間一定能把人揪出來。”
“你很閑?”
伏特加斟酌着說:“我的時間是大哥的,只要是大哥的命令,我無論如何都有時間。”
琴酒陰測測看了他一眼,伏特加屏息凝神,好在對方沒有評價什麼,淡淡道:“回別墅,你守住門,放跑一隻,我就送你一塊上路。”
“人在別墅里?”伏特加滿頭問號,佩服地看着琴酒,“大哥你是怎麼知道的?”
琴酒說:“他們又不是你。”
伏特獃獃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感覺自己好像被嘲諷了一波智商。
別墅內。
松田三人的確在這。
這種情況,徒步想跑出去很顯然是不可能了,從那封郵件推測,對方已經找到了他們來時開的那輛車,估計不會好心給他們留下,他們三個也沒有駕駛直升機的技能,於是在原地留了誤導性的蹤跡,他們則進了別墅。
這種直升機能載的人本來就不多,能出來的早就出來了,這時候只有一個,那就說明的確沒有多餘人手了。
松田迅速檢查過一樓車庫,裏面倒是有幾輛車,只是時間久了,輪胎老化,他試了試,的確是啟動不了,趁這時間逃跑的計劃只能作罷。
“真吾呢?”一手撐着車門,松田環顧周圍,問旁邊的拓真。
“他不就在……人呢?”
松田沉吟片刻,抬腳走出車庫,拓真跟在他後面。燈光很亮,但在這種情況下不禁不能讓人覺得心安,反倒有種毛骨悚然的危機感。
“分頭找吧。”拓真道,“你從三樓往下,我從一樓往上,儘快找到他。這種情況我們也走不成了,分開跑也只會被逐個擊破,不如三個人一起拼一把。”
“你去上面,找到真吾就到二樓西邊房間等着。”松田說完,不等他回答,說,“就這麼辦,抓緊時間。”
拓真一句話憋在嘴裏,複雜地看了松田一眼,轉身上樓。
‘必要的時候可以犧牲小熊’,說的跟做的可完全不一樣啊。
冷風透過破開的窗戶灌進來,將一頭金髮吹得更亂。真吾取出抽屜里躺着的手.槍,起身,抬腳跨過男人屍體到另一側,底座被電話線連接懸在半空,話筒掉在地上,旁邊躺着根被碾碎的煙頭,煙灰已經吹散了。
他用兩根手指捏住煙頭,提起來的時候卻抖了一下,煙頭又摔回地板上,他忽然手指插進髮絲,用力扣緊頭皮,眼神渙散。
一點猩紅的光,在黑暗中明滅,他用力眨眨眼,地上還是那根被踩扁的煙頭,哪有什麼夜裏的紅芒。
他不再去撿煙頭,重新站起來,彷彿若有所感,低頭看向窗外。
“可算找着了,你來這幹什麼?”拓真走進來,“外面有什麼嗎?”
“……什麼也沒有。”
沒有那你看什麼。這話被他咽了下去,雖然他沒表現出來,但拓真其實是有點怵真吾的,尤其是對方面無表情的時候。
“車都不能開了,走不了,阿純讓我找到你就在二樓等着。你怎麼說?”
他們本來的計劃是獲得情報,今晚不應該與那組織的人有所接觸的,畢竟無緣無故出現在這種地方,就算是中心成員,也未免太過可疑了。
真吾:“他在哪?”
拓真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他’是誰,回道:“應該還在一樓。我們分頭行動,我本來要去三樓,碰巧往這邊看了一——”
他沒能說完,真吾已經像一陣風一樣,從窗戶吹出去了。
往外跳的動作過於流暢,一點猶豫都沒有,拓真連忙跑到窗邊,探出頭去。真吾剛在地上滾了一圈,衣服蹭了不少玻璃渣,倒是沒受外傷,看動作也不見異常。
拓真這才鬆了口氣。
“你去哪?”
對方只留給他一道背影,作為回答。
松田覺得有點不妙。
敵人沒有被他的小伎倆支開,他不覺得意外,就剛才那短暫的隔空交鋒,松田已經意識到對方不怎麼好對付。
那封郵件和來電間隔如此之短,前者大概是‘醫生’自作主張,已經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對方的反應着實迅速。
而不巧的是,拓真為了不錯過消息開了聲音,他們也剛好就在別墅後面,屬於直接一步到位了。
這樣的敵人不會猜不到他的行動,之所以不立刻追來,不過是因為對方在等同伴回來而已。
畢竟是一對三。
松田自己留在下面,是抱了觀察一下敵人的打算,比如具體人數、用什麼武器等等,以防一會被人放了冷槍。
至於為什麼不去高樓層觀察,則是考慮到視野盲區太大,如果要看到牆根,必須要探出頭去才行。
一樓前廳里亂七八糟的裝飾品很多,隱蔽物很多,但是掩體就比較難找了,松田找了一個機動性和視野比較好的位置,藉著斜前方擺物台金屬封邊的倒影觀察門口。
他打算一會直接往後退,走邊上的小樓梯,上去就是那兩人在的房間。
松田一路過來,走了太長時間,右腿不能受力,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左邊,實在有些不堪重負。他無意識掏了掏衣兜,當然沒摸到煙盒,抽出手的時候有什麼從袖子裏掉出來。
他一愣,發現是那枚銀質圓環,拴着它的那根線本來就有年頭了,現在會斷也不算是奇怪的事。
松田彎腰去撿,也就在這瞬間,有什麼從遮擋物上方穿透,擦着他頭頂的髮絲略過,耳朵這才聽到槍響。
幾乎沒有思考,松田抓住銀環就地側翻,來到旁邊的掩體後方。也是在這瞬間,他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麼做。
敵人是在門外開的槍,但不管是門裏門外,哪個位置也看不到隱蔽物後方的松田,當然也不是銀環暴露了位置,因為它掉在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這是盲射,敵人洞穿了他的意圖,憑着對裏面佈局的了解,朝着最有可能藏頭埋伏的位置射了一槍。
高度離地一米五左右,基本就在成年人軀幹的位置。
也就是說,對方開始不完全確定這裏有人。
現在確定了。
松田背靠着大理石雕像,把銀環塞到口袋裏,迅速調換成雙手持槍。
畢竟不是SAT,他的CBQ經驗幾乎全是警校時候的,此時對上專業殺手,的確是有些捉襟見肘了。
“老鼠出洞了。”他聽到男人狺狺低語。
對方並不把自己看在眼裏,十足的傲慢,卻也有同等的謹慎。松田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去二樓跟其他兩人匯合的打算暫時行不通了。
把後背暴露給這個男人,絕對是個再愚蠢不過的選擇。
要麼他解決敵人,去二樓;要麼他死在這,敵人去二樓。
“我這個人向來討厭太輕鬆、沒有挑戰性的工作,那太無趣了。”男人不緊不慢地說,“別死得太快,讓我盡興一點,如果今晚能睡個好覺,那可真是感激不盡。”
松田知道他是故意在暴露方位,為的是試探自己還有沒有同夥,他在不斷變換位置,但每個位置一定經過了精心考量,對可能遭受攻擊的方向,已經瞭然於胸。
比起室內槍斗,松田更擅長近距離搏擊,況且他槍里也就一顆子彈,連跟人家火併的資本都沒有。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集中精力去分辨敵人的響動。
試探得到了答案,對方不再說話,空氣中只余自己的呼吸和嗚嗚風聲。
心浮氣躁乃是大忌。越是生死關頭,越要沉得住氣,靜候時機。
所謂揚長避短,憑一顆子彈和擅長此道的敵人槍斗是下下策,何況對方恐怕不止一人。
近身肉搏,是他現在唯一的取勝之道。
‘咔……’金屬細微的磕碰聲,他熟悉無比的聲音。
‘砰!’
松田霍然睜開雙眼,側滑一步,旋身,子彈擦着衣物飛過,他左腳蹬地借力,向前離弦之箭般射出的同時,舉槍瞄準敵人的軀幹就是一下。
這一槍被側翻躲開,但松田也已經來到敵人近前,兩人視線相對,男人一襲黑衣,銀髮披肩,抬頭朝他扯開抹浸滿殺意的冷笑,松田同樣回以笑容,昂揚恣肆,極盡張狂。
男人起身抬槍之際,松田先一步用力擲出手裏的槍,這一招顯然令對方始料不及,反射性用左臂格擋,給松田創造出半刻的時機。
男人後撤一步,松田緊追不捨,矮身避過敵人橫擊而來的右拳,腰身一側讓子彈擦着腹部略過,左肩向上去頂對方胸廓,同時左手一探一收將對方左臂牢牢夾在肘窩,右手擒住對方手腕,將槍口反制朝向敵人,迅速扣動扳機。
對方當然不會站在那裏等他攻擊,電光火石之間,男人在胸前架起右臂抵擋頂肩,膝蓋向前精準正中松田傷腿,尖銳的劇痛令他失了準頭,手一晃,子彈飛向了天花板。
即使他反應及時,雙手一錯,成功將男人繳械,卻也難以扭轉局勢。
槍摔到地毯上,被松田忍痛踢遠,男人也不在意,左右開弓,上下配合,攻勢兇猛刁鑽,更是招招往松田腿上招呼,將趁他病要他命發揮到了極致。
松田與他糾纏片刻就落到下風,不得不找準時機後撤脫身,在地毯上滾了一圈,正要起來去撿被自己踢走的槍時,餘光瞥到門口,心頓時沉了下去。
又上當了。
那傢伙是故意賣他的破綻。因為集中精力於眼前的戰鬥,松田無瑕顧及還未登場的其他敵人,又急於翻盤,一時失去了分寸。
這一退,就將身體暴露在了門外的視野之下。
門外,同樣一身黑衣,卻胖了不少的男人迅速調轉槍口。
松田瞳孔倏地放大。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