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章 最後的疑問
屋內，宇文教見向安娘已經沒了聲息，頓時驚慌失措起來，掙扎着想要叫人，奮力喊了兩聲，卻不見外間有任何動靜，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他心裏又慌又怕，擔心他們是喝得太過起興沒聽見，剛準備再試幾次，忽然又想到一點。
方才他們又摔東西，又大聲叫嚷，卻壓根兒沒見着有人進來查看詢問，彷彿全都耳聾了一般。
他瞬間就想通了這是什麼原因，最終也撐不住了，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娘，你可真狠那……”他滿臉淚水，哽咽着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已然沒了力氣，從椅子上癱軟着滑了下來。
倒在地上的他眼睛轉到了生母那邊，視線開始漸漸渙散，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過往，幼時被娘親寵愛的畫面本來早已模糊，此刻卻變得尤為清晰。
他好想回到那個時候，緊緊抱住那個溫柔的女人。
他嘴唇不住地蠕動着，好像在叫“娘”。
屋外，蘭兒站在庭中，與她對峙的人站在廊下。
蘭兒從城外緊趕慢趕地趕了回來，就想再見向安娘最後一面，卻不想她剛到這裏，卻是一片寂靜，只有再遠些的院子有女子的歡笑聲。
她心下一驚，以為自己來晚了，正要進去，不曾注意到的角落裏卻突然走出來一個人影，冷幽幽地說來一句：
“你半路折返，想來是要隨娘娘而去么？”
她冷不丁聽見這話，心頭一顫，忙側頭去看，令其驚訝的是，來人竟是掌寢女官盛琦。
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的她，趕緊上前幾步想要進屋，一邊還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你站住！”盛琦卻不急着回答，反而阻攔她的腳步。
“你這是何意？”見她擋在門前，蘭兒身形頓住，不得不正視她，語氣帶着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怒意。m.
盛琦直愣愣地站着，終於答覆了她的疑惑：“我能在這裏，自然是受娘娘囑託。”
“你，怎麼會？這種事，她怎麼可能找你的？你讓開，我進去見她！”蘭兒心下大驚，為仍舊不相信地想要撇開她。
“娘娘能找我，當然是為了你。”盛琦一邊阻攔，一邊冷聲說道。
“為了我？”蘭兒越加不解，但也不再急匆匆地想要進屋了，而是站定等待她的解釋，但她心中，其實已經有了想法。
盛琦也不賣關子，直接道：“娘娘知道你不會聽她的勸告，必定會找借口中途折返。所以，她才讓我來拖住你。”
說著，她堅毅的臉色軟下來，“你想要跟隨娘娘而去，對么？”
心思被她說中，蘭兒也不辯駁，只是如木頭一般直立着，好一會兒才輕聲說著：“她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見她臉上露出痛苦的笑，盛琦也有些不忍。
“娘娘是為了你好。你追隨了她半生，已經足夠了，接下來的半生，你應該為自己而活。這是她的心愿，也是王妃娘娘，寶華，還有我的心愿。”
“可是你們又怎麼知道，我追隨她而去，也是我自己的心愿，也是為我自己而活！”蘭兒痛心地跪了下來，不再壓抑哭聲。
“但是蘭姐姐，娘娘曾經說過，追隨一個人，最好的做法不是跟她一起去死，追隨那肉體，而是追隨她的心。”
盛琦蹲在她面前，輕聲勸慰：“保聖夫人為孝仁皇后殉死不是個好榜樣，娘娘不想你跟着學。”
“她期望你，快快樂樂地活下去，代替她。”
她安靜地陪了許久，蘭兒才停止了痛哭，取而代之的是定定地望着燈火通明的屋子，拽着她的衣袖，問：
“屋裏，為什麼沒有一點兒聲音？她，是不是已經去了？”
“……是。”盛琦沉默了半晌，才回答。
“我剛才已經檢查過了，屋裏八個人，全都咽了氣，無一例外。”
“妹妹！”蘭兒眼淚再次噴涌而出，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朝屋裏跑去，但方才痛哭已經消減了她大半力氣，此刻跑了沒兩步就又跌倒下來。
“娘娘已去，你要好好活着。”盛琦扶着她，低聲道。
“好好活着？”蘭兒低低笑了兩聲，半晌后再仰起頭的時候，已經不再哭泣。
她站起身，在盛琦的攙扶下走到屋內的燭台下，隨後從袖中掏出一條手絹，一邊燒，一邊低聲呢喃：“既然你不讓我死，那這東西也就用不上了。”
盛琦也看到了上面血紅的字跡，頓時明白那是什麼東西，於是忍不住問：“你，原本打算怎麼做？”
“我原本？當然是寫下遺書，痛斥王爺弒母的罪惡，然後飲下毒酒追隨太妃而去。”蘭兒語氣淡淡的。
盛琦訝然，想了想，還是直說：“其實，娘娘不會願意你怎麼做的。她敢做這種事，就不怕遭人唾罵，不必為她想法脫罪。”
“我知道。”蘭兒將剩下的紙灰吹乾凈，側頭看着她說：“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想讓她乾乾淨淨地走。”
盛琦也不知該怎麼接話，只得轉移話題：“對了，咱們也該善後了，可不能拖太久。”
“嗯！”蘭兒點點頭，稍稍平息了腦中紛雜的思緒，隨後大叫着衝進了內室，看見向安娘屍體的那一刻，瞬間淚如雨下，抱着她痛哭起來。
盛琦也換上一副驚恐萬分的模樣，一邊大聲呼叫，一邊往外跑。
就這樣，荊國太妃不滿荊王昏聵，憤而毒殺親子的消息不脛而走。
很快，京城也收到了二人的死訊。
原本還不相信這番說辭的宇文敞，在派人仔細詳查后仍得出這個結果，才長嘆一聲，吩咐朝臣準備二人的喪禮。
宇文教按例葬在了封地江陵，而向安娘則由於之前有遺訓，因此歸葬京郊金山園寢，安陵德陵之傍，與林慧怡等人做伴。
在德陵守陵的彩月得知向安娘去世，原本就屬於強撐着的她，更是整個人都衰敗下來。
她又失去了一個姐妹。
與她一同守陵的梨花、香兒等人苦勸多日，彩月才勉強節哀振作。
想到最後一個至今姐妹，和自己一起長大，至今仍深陷在宮廷爭鬥的漩渦之中的吳蓮，她感覺無比心慌，匆匆寫下一封家書，令人帶入宮中。
然而等她收到回信，迫不及待地拆開閱讀的時候，得來的卻是吳蓮應皇後段蕙心之請留宮任職，推遲出宮時間的消息。
“段皇后？”彩月見吳蓮在信中多番提及她的寬宏待下之禮，總覺得心中有不詳的預兆。
她總覺得，當初周元鏡之死，雖然是宇文敞導致的，但野心勃勃的段蕙心，在其中很可能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見段蕙心主動挽留吳蓮，她心中實在是不安極了。
段蕙心此人，到底有什麼居心？她究竟想要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