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愚孝
林慧怡聽得對庄父和杜姨娘的恨意更深，卻不明白庄紅娟的反應，於是又問：“那這又與你有何干係？”
“我……”庄紅娟咬了咬唇，接著說：“雖然我娘這麼說，但爹害怕出事後您怪罪，所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
由於林慧怡幾次三番為了庄小娘打擊莊家男子，庄父雖然為杜姨娘的主意心動，但也有畏懼。
他想着反正兩個女兒都是皇妃，誰殉葬得便宜的不都是他們莊家嗎？因此在和幾個兒子商量過後，背着杜姨娘找上了庄紅娟。
庄紅娟怎麼也想不到，親爹真能殘忍到這地步，虎毒都不食子啊，他怎麼能？
但她一向聰明懂形勢，當時沒敢直言自己不願意，只說讓她考慮考慮，勉強將不懷好意的親爹打發走了。
但隨後，她就在想辦法該如何逃脫此劫。
庄紅娟本想告訴林慧怡和庄小娘，但雙方的關係一直都十分疏遠，她擔心對方不肯幫自己，最後也沒說，打算單打獨鬥。
可她自己勢力單薄，又怕惹急了親爹被逼着殉葬，還沒想出個法子，庄父又找上門來，問她考慮得如何。
庄紅娟只得滿口答應，想暫時將其安撫住，庄父卻要她當天就自盡。
她全然無法，情急之下便把親姐姐庄小娘拉下水。
她跟庄父說，自從自己進宮來，林太后和姐姐就一直不喜歡她，即使她殉葬，也得不到封賞。
不如讓她們姐妹一同殉葬，林太后喜歡姐姐，一定會大肆封賞以表哀思之情，這樣莊家得到的利益才最大。
她只是一說，不敢肯定親爹會答應。但沒想到，老男人還真動了心思，於是沒再逼迫她，回去和兒子商量這件事的可行性。
庄紅娟不敢放鬆，於是派人通知親娘兄弟遊說父親，最終促使其答應。
她這邊剛歇口氣，又想到自己這種迫害親姐姐的行為，與庄父無異，心裏就感到後悔惶恐。
她想要跟姐姐陳清事實，可姐姐一向討厭她，要是知道她居然這麼做，會不會更加厭惡，甚至幫着親爹叫她殉葬呢？
所以她又退縮了，也在心裏告訴自己，姐姐也不傻，還有林太后的庇護，就算爹爹逼上來，她也有辦法脫身的……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庄父已經行動了。趁着林太后離開後宮去照看新帝的時候，他進了長樂宮與女兒交涉。
庄紅娟聽到消息，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刻從咸陽宮跑了出來，躲到偏僻地兒令他們找不到。
所以從長樂宮出來又去咸陽宮逼迫另一個女兒的庄父，根本沒找着人，最後只能憤而離去。
再後來，就是聽說姐姐已經死亡，庄紅娟趕過來查看，與林慧怡碰面的事了。
至於庄小娘死亡的細節，她並不清楚。所以不知道姐姐究竟是被逼“自願”，還是真讓庄父給說服了。
但林慧怡卻明白，過於孝順的庄小娘，多半是頂不住親爹的壓力，“自願”殉葬了。
她抬手拭去眼角湧上來的濕熱，又問：“莊家人呢？”
“庄成妃招供后，皇上就下令把莊家圍起來了，等你醒來再做處置。”一邊回答，蘇蘇一邊輕撫着她的背。
林慧怡緊緊揪着棉被，寒聲說道：“逼迫親女骨肉，罔顧人倫親情，留他不得。著令三司詳查，所有助紂為虐者，男子杖斃，女子賜白綾。”
“娘娘……”庄紅娟原還想為親娘兄弟求情，但見其眼中的冷意之後，只得閉嘴，免得連自己也被開罪。
“還有那個賤男人，不是賣妻賣子嗎？那就跟這群畜牲一道受死。”林慧怡忽然想到了害死寶珠的兇手，啞着嗓子又添了一句。
按照律法，這些人壓根兒得不到多少懲罰。
父母殺害兒女，不過是打幾十板子，加一年徒刑而已。何況庄父逼死女兒還師出有名，是為了憲宗皇帝，更不可能得到懲罰。
而典妻賣子更不必說，普天下都認同妻妾子女是男人的所有物，就是賣了又能如何。
故而林慧怡這一道詔令下去，三法司官吏全都來了鳳儀宮抗旨，話里話外都是禮制律法，道德淪喪，要她收回成命。
林慧怡早就知道他們不會答應，已經做好了準備。
她看着眾人，冷笑道：“爾等總是將禮制道德掛在嘴邊，今天我就好好和你們論一論，看看誰才是那滿口仁義道德，實則窮凶極惡之徒。”
這些官吏平時高高在上慣了，自以為她是女流之輩，能識字就不錯了，自然不把她放在眼裏。
“敢請太後娘娘賜教。”
林慧怡冷冷一笑：“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張嘴之前，先看看自己的腳跡擦乾淨了沒有。若是言行不一，小心你的命。”
她這話說出來，其中相當一部分人臉色就隱隱有些變了。
林慧怡視若無睹，朗聲道：“首先，我從道德起題。古人都說父慈子孝，是父慈在先，子孝在後，是也？
既而父不慈，如何能子孝？可見若要使孝子孝女得遍天下，需得破改前非，令天下遍地慈父慈母，方能以孝治天下，是也？”
“太後娘娘此言非矣！”自然有膽大的人敢站出來和她爭辯。
“孝順父母乃天道倫常，人生來就有，豈可與父母慈愛與否結成因果，故頭一句便有誤。”
“你們也都是這麼想的？”林慧怡視線瞥過他，掃向眾人。
“是。”大多數都表示贊同，持反對意見的也不敢公開發表。
林慧怡冷哼了一聲，才接著說：“天道倫常，生來就有？那我問你，弒父殺母者為何現於世？
既然人天生就具備這樣道德，他們為何違背？莫非他們是畜牲，與人種不同？究竟是什麼因果致其淪喪至此？”
“不錯，謀殺父母者就是禽獸，與人不同！”那官吏立刻就掉進了她的陷阱里，振振有詞。
林慧怡嗤笑着連連發問：“是何處不同？是沒長心肝，還是多長了個腦子？在座諸位可有誰查證過？”
“這是婦孺皆知的道理，無需查證！”有人應道。
“荒謬！不經查證就妄下定論，這叫什麼道理？難道你們平日處理國政，也不經查證，憑心處置么！”
林慧怡猛一拍几案，暴喝了一聲，見他們不說話，又端坐起來，自顧自道：“你們不知道，可我清楚有這種畜牲的原因。”
“因為他們不懂愛！愛者，天下之維繫。正是因為有愛，為父母者撫育子女，子女感受到父母之愛，心中便有了愛，以孝順報之。
如此可得，父慈子孝正成因果。故而，父母不慈，無法以身示範，便教不了子女何為愛。沒有愛，他們便不懂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