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奚風
第二十二章
夜幕降臨,四角的大鼎里熊熊火焰竄得老高,照亮了後院這一方天地。銀環穩了穩心神,回去梳洗打扮一番,換了體面的錦衣華服出來,丫鬟婆子扶着她,還給她戴上了斗篷的帽子,在眾人的擁簇之下看起來還真的頗有些貴族夫人的姿態。
畫楹在大鼎之間畫下了四方陣,然後讓銀環把這府上的丫鬟婆子小廝護院什麼的,統統叫了來,很快,王府上下幾十號人都站在了四方陣中。
畫楹將相夷推了出去,讓他像模像樣地做幾下法,他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然後指尖引着火繞着眾人轉了兩圈,他憑空消失了。
畫楹揚聲說道:“今晚誰都不許離府,待我先尋得孩子蹤跡,明日再行發落。”
說著,她掐指一算:“找到了。”
這就讓銀環將下人們都遣散了,侍衛隊將王府圍個水泄不通,畫楹被請到了屋裏說話。
小丫鬟給她們倒茶,銀環坐在一旁,此刻再沒有初見面的手足無措了。
“仙君這個法子,真的可以幫我把孩子找回來嗎?”
“也許吧,”畫楹輕聲說,“夫人現在才想起來孩子能不能找回來,是不是晚了點,孩子丟了不是被人殺了害了,之前那些道士都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銀環拿着帕子開始擦眼淚:“仙君的意思,我的孩子是被人換走了,是嗎?”
畫楹:“你說呢,人和人,怎麼能生出怪物?孩子當然是被人換走了。”
銀環低着眼帘,移開了目光:“那我的孩子不是被人害了,在哪裏呢?”
這個女人,心中有鬼,她極度心虛,又諸多猜疑,所以才在產子之後連孩子都不敢去想是生是死,一直找人去除鬼祟,生怕鬼祟找上門來。
畫楹細細打量着銀環,發現她眼底儘是黑色,應該是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
她沒有回答,沒多一回兒人,嬰孩的哭聲從外面傳了進來,一個侍衛模樣的男人抱着孩子匆匆進了後院,孩子找到了這個消息一下子傳了開來!
銀環在屋裏聽見了,也驚喜地站了起來,很快,抱孩子的侍衛被迎了進來。
銀環剛待上前,這才發現侍衛就是相夷扮的,他一進屋就變回了本來模樣,而所謂的孩子也只是個會動的小紙人。
她又驚又怕,這時候畫楹伸手在桌面輕輕撫過,一堆小紙人排着隊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它們看着沒有巴掌大,只是有個人的輪廓,一個個落地就沒了蹤影。
相夷回身坐下,對着畫楹一揚臉:“怎麼樣,你一說那話,我就知道你想幹什麼了。”
畫楹視若無睹:“就你話多。”
相夷碰一鼻子灰,摸了摸鼻尖,訕訕地提醒她:“不過你別忘了咱們來這的目的,對吧?”
畫楹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查清即可,那個人不能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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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夷不置可否地哼了聲,銀環看着他們在一起打啞謎似的,也不敢問,她讓丫鬟先去請王爺過來,結果還不等小丫鬟去請,男人牽着小女童的手,已經聽說了孩子找到的消息,先來了。
羅琰進門,那小女童就朝着銀環跑了過來:“娘!”
銀環伸手把孩子攬在懷裏,羅琰身上還有淡淡酒香,四面環顧着:“孩子呢?找到了?怎麼回事?”
銀環連忙解釋了下:“王爺別急,是有人把咱們孩子換了,現在仙君幫我們……”
“換了?”
羅琰怔住,隨即怒斥道:“誰這麼大的膽子,丁香產子那個晚上也是這樣,你不是說萬萬不能有這種可能的嗎?”
銀環語塞,隨即將女兒往前推了推:“香香,你到爹爹那裏去,娘給你爹倒碗茶~”
“應該是掉包了,”畫楹說,“孩子找到的消息一放出去,心虛的人就會想辦法離開王府,只要她一走立即能跟着找到孩子。”
她看着女童,她白白胖胖,一看就嬌養大的,看模樣長得像爹,行為舉止多是嬌憨,十分可愛,真是叫人忍不住逗弄一下。
於是她拿出懷中的紙人擺弄着對女童打了個招呼。
小紙人兩手舞動,女童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羅琰強忍怒意,將女兒抱了起來:“早就說過了,丁香就算變成鬼又怎麼樣,她還能害我不成?你非弄這些奇怪的人來家裏,驅什麼邪,要真是丁香能回來,她早就回來看我了……”
他正要發火,外面忽然傳來了女人沙啞的怒罵聲。
“你個狐狸精!你費心勾搭王爺也就算了,還搶王妃的孩子害死王妃,我今天就要說了,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銀環在屋裏聽見,臉色頓變,倒是羅琰皺眉讓人打開了房門。
沙啞的聲音過後,虛弱的嬰孩哭聲也傳入了眾人的耳朵,幻化成侍衛的紙人將孩子抱了進來,銀環尖叫一聲,撲身過去抱住了孩子。
是個男孩,她幾乎是欣喜若狂:“我的兒子!是我的兒子!”
被拖進來的女人頭髮散亂,是個老婆子,就像畫楹說的,她以為換孩子的事敗露了,被抓個正着,羅琰認出她是灶房裏幹活的粗使婆子,一腳將她踹翻在地:“說!你怎麼把孩子換走的?這個是你換的,丁香那時候是不是也你換的!”
婆子心口被踹了一腳,半晌沒有緩過氣來,她手撐着地就伏身趴在地上,對着男人流下了眼淚:“王爺,是銀環讓人換的,是她啊,我為什麼把她的孩子換成狸貓,我就是要她嘗嘗那滋味,你看她連找孩子都不敢,就是怕是王妃的鬼魂回來了,你問她,是不是她!”
銀環此時抱著兒子,一臉怒意:“你個瘋婆子,換我孩子幹什麼,滿口胡說八道,我為什麼要換姐姐的孩子,你們害我姐姐還不夠,現在還要害死我嗎?”
婆子看向男人懷中的女孩:“王妃對我好,我都記得,她生孩子那日府上缺人手,我去過屋裏幫忙,產婆明明接生了白白凈凈一孩子,我出去打水的功夫,就變成了個貓崽。開始我想不明白孩子哪裏去了,前幾日撞見小小姐,不小心把湯汁撒在她鞋上,我怕王爺怪罪就悄悄幫她換了鞋襪,我看見那孩子後腳跟有兩顆痣,這才明白,銀環生孩子是假的,王妃的孩子,就是香香!”
銀環抱緊了兒子:“滿口胡言!香香是我十月懷胎……”
話未說完,婆子已是尖叫起來:“你敢對天發誓嗎?我找不到接生婆,我可找到香香的奶娘了,你心虛給香香換了幾個奶娘自己都不記得了吧,那時候你敢說你有奶嗎?”
銀環一臉慍色,叫自己的丫鬟過去掌嘴。
羅琰將女兒放下,讓人先把孩子帶下去,將真要動手的丫鬟攔住了。
等孩子走了,他才回頭看向銀環,依稀還記得那年丁香有孕,他得知之後很高興喝醉了,睡醒后發現銀環在身邊,開始還想瞞着丁香把人送走,可後來銀環說她一次就懷孕了,還把這件事告訴了丁香。
之後他沒碰過銀環,再後來丁香生了個怪物,而銀環生下了女兒香香,可能是他對女兒的寵愛總是能刺激到丁香,丁香瘋了,後來死在了外地。
丁香死後,羅琰身邊只有一個銀環了,也就那樣了。
女兒腳上的確有痣,羅琰瞥向那婆子:“你說這些話,可有證據?”
婆子沒有回答,相夷卻在旁點了下頭:“巧了,奶娘已經帶過來了。”
銀環想要殺人滅口,所有出府形跡可疑的人都被紙人盯上了,正好把奶娘給帶了來,緊接着後面的奶娘也被人帶了進來,她是一開始奶過香香的女人,進門跪下就交待了。
就像婆子說的那樣,銀環指使接生婆換了孩子,當時她沒有懷孕,是假裝生孩子而已。
銀環白着臉,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她費盡心機想要得到一個自己的孩子,得到了,但是還沒等她成為一直羨慕着的王妃,就敗露了。
剩下的事,羅琰怎麼處置就是他的事了。
畫楹站了起來,牽動鎖鏈:“咱們該走了。”
這鎖鏈在她使用靈力的時候,就會出現,相夷等這一刻等了好半晌了,他趁着鎖鏈顯露,忍住筋骨疼痛反握住鎖鏈將畫楹扯了過來!
畫楹下意識捏法訣要拿捏住他,卻不想他的目標並不是自己,相夷一拉一扯之間就將她懷中的紙人拽了出去。
他將紙人的禁制解開,將女鬼引了出來!
畫楹才剛站穩,那女鬼已經變幻成了原本她自己的模樣,飄向了銀環。
銀環懷裏還抱着孩子,看見丁香驚恐地叫了起來:“啊啊啊!”
女鬼心智已不全,直勾勾看着她懷裏的孩子,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飄起的袖子撫過銀環的臉,丁香已經把那孩子搶過來抱在了懷裏。
而當她再轉過身來時候,眼睛已流出了血淚。
畫楹兩指畫符:“不好,她變成厲鬼了!”
符咒從虛到實,朝着丁香生殺過去,一旁的羅琰看見,隻身撲到前面替丁香擋住了:“別傷害丁香!”
然而,丁香已再不是丁香了,她吸了孩子的生魂,懷中的小傢伙已經了無生息,她一手揮開羅琰,頂頭朝着畫楹撞了過去。
厲鬼的戾氣撲面而來,還沒有完全恢復靈力的畫楹立即被撞飛了出去!
“啊啊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銀環連滾帶爬地哭着喊着,丁香殘留的意識不善地看向她:“你的孩子?這分明是我的孩子。”
厲鬼現世,會禍亂人間,要不儘快把鬼封住,此事不能善了,畫楹一口血吐出來,扶着牆邊又站了起來,她催動魔氣,抽出了光劍,這就又沖了過來。
可相夷又攔住了她,他趁着她心神亂,扯着鎖魂鏈與她搗亂。
厲鬼怨氣衝天,也撲了過來,畫楹在夾擊當中,不得已抽回了鎖在相夷身上的鎖魂鏈,也就這一動一念之間,她再次背厲鬼的怨氣撞到,直接從屋裏撞出了門外。
畫楹摔在院中,她五臟劇痛,暗罵了相夷一聲,才爬起來,兩道人影從天而降,落在了她的面前。
紫衣左右環顧:“你個妖女!你把相夷怎麼了!”
而另外一個,正是大熟人天弈星君景瀾,比起畫楹的狼狽,他一如初見那般,謫仙一樣的人,此時冷漠地看着她,一臉冰霜。
景瀾一抬手,一道金光從他袖中飛出,下一刻,捆妖繩就把畫楹捆了個結結實實。
“我說過,”景瀾怒目,“不要擅自去動凡人的命盤,若不是我就在附近,你就這麼放出厲鬼來,別說王府的人,這城中還能她留幾個活口?”
說話間獲得自由的相夷追着厲鬼出來,他一看這個陣仗愣住了。
景瀾說的話他聽見了,正要上前解釋一下這禍不是畫楹闖的而是他做的,那捆妖上不知附了什麼,滋滋直帶金光,畫楹疼得站不穩,單膝跪在了地上。
“我也說過,”畫楹咬牙,“天弈星君不問青紅皂白就把罪責都安在我頭上,我會記仇的。”
漆黑的夜裏,厲鬼一手抱着孩子,聽見她的聲音有些熟悉,這就朝她撲來了,畫楹吐出口中血沫,定定看着那厲鬼,揚起了臉。
相夷和景瀾追過來了,但終究是遲了,幾乎是下意識的,畫楹閉上了眼睛。
召喚玄夜已經來不及,不知怎麼的,她腦海中一下浮現了,奚風的身影。
那是在成衣鋪子前,與她擦肩而過的奚風。
畫楹在冥界住久了,對鬼氣十分敏感,然而厲鬼的殺氣並未真的打到她身上,反而是她身上的捆妖繩一下開了,她一下睜開了眼睛。
就在她的面前,一道身影擋住了她所有視線,將厲鬼震飛了出去!
男人身形頎長,天生貴胄,即使是背影,畫楹也能認出。
她的奚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