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六)
第十一章
林綺羅掙扎不休,可她哪裏能掙得過九尾狐。
萬萬沒有想到,還會有人把她投到英兒的身體裏去,這就像重新投了胎,這個認知讓她渾身都戰慄起來,明明不是她的身體,但是她控制不住地流淚。
淚珠大滴大滴地滴落,林綺羅看向畫楹:“求求你了,放過我……我這樣沒法活……”
畫楹漠然看着她:“雖然你做林綺羅的時候,沒打算放過英兒,但我們做不來你那樣的心腸,放心,不會傷你分毫的。”
說著,她對九尾狐做了一個帶走的眼神,那狐狸將人弄暈,直接帶走了。
目睹這一切的英兒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景瀾與奚風下樓了,畫楹走到床前站住了。
女子纖細的手腕露出一小段潔白肌膚,在那之下,淚水慢慢流了下來。
閨房當中,只有她們兩個人,畫楹一直沒有開口,而英兒一直在哭,先是嗚嗚咽咽低聲哽咽着,哭着哭着到後面控制不住了,哭聲就大了起來。
淚水濕了軟枕,又過了好半晌,英兒才終於止住了淚水,她放下了自己的手臂,紅着眼睛盯着帳頂發獃。
畫楹回身從梳妝枱上拿了一個鏡子過來,送到她面前,讓她看:“為什麼哭,這樣你不開心嗎?”
英兒看着鏡中的自己,吶吶道:“我原來以為,孩子是爹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不管孩子什麼樣,爹娘都會愛他,沒想到爹娘的愛也是有條件的。”
畫楹不懂愛,但是她看多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也有感慨:“爹娘也是人,難逃私心。”
英兒吸了下鼻子:“我只是想,他們怎麼能那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
畫楹柔聲說道:“這不是你的錯,如果讓你做林綺羅不能讓你高興的話,那趁着我沒走,你現在還有機會。”
可能是她聲音太過溫柔了,英兒把她當成了救贖:“我要是接受了這個身份,那我是不是太壞了?”
畫楹對着她輕輕搖頭。
於是,英兒羞赧地勾了下唇:“那我試試。”
說話間,樓下已經傳來了哭聲,相國大人攙扶着妻子,兩個人磕磕絆絆上樓了,聽說女兒回魂了,他們在樓下就給恩人跪下了。
到了二樓,畫楹按照之前說的那樣,講了一遍:“大人不要太激動,小姐被妖狐攝了魂,也傷了身,得將養好一陣子才能好了。她現在沒有記憶,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孩,任何事都得重頭學起,所以大人和夫人得多有耐心,慢慢教導,用不了多久小姐就能痊癒了。”
相國大人已是老淚縱橫:“綺羅!我可憐的綺羅……”
夫人更不必說,先過去將女兒抱在了懷裏:“沒事的,沒事的,娘在這裏,只要綺羅醒過來就沒事了,都忘了也沒關係,咱們慢慢學……”
相國大人追過去,將母女都攬入了懷中。
倘若不知真相,這情景該是多麼的溫情,爹娘對女兒的疼愛肉眼可見,也不知道英兒在這皮囊之下,該會是什麼樣的滋味。
畫楹沒有回頭,直接下了樓。
一樓的鏤空屏風後面,站着兩個人,奚風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揚着臉看着她。
她對他笑笑,加快腳步走了下來:“等久了吧。”
奚風薄唇微動:“沒有。”
畫楹走到最後一下跳到了他的面前來了:“看,我沒有騙你吧,說安排你住相府,就必須住相府。”
奚風點頭:“嗯,厲害。”
畫楹撫額:“你這誇得也太敷衍了點……”
救了相國之女,相府上下對她們都恭敬得很,早有官家安排了廂房客房,雖然是快亮天了,但還是可以歇一歇的。
老管家來請他三人,畫楹原本以為景瀾會先行離開,可是他沒有。
三人到了前院的廂房前,老管家介紹了一番,大概的意思就是客房已經準備了,有吩咐可以叫丫鬟,三個人一人一間,還不等這老管家說完,景瀾已經先一步進了中間那間。
其實於景瀾而言,他拿到了玄夜明珠,就可以離開相府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走了。
在老管家說出三間客房的時候,景瀾毫不猶豫地走向中間的客房,走過奚風身邊的時候,那少年看向他的目光全是瞭然,可奚風瞭然的是什麼?知道什麼?他只是隨便選的……中間這個房間,只這一眼,彷彿是心底的秘密被人窺探到了,這個認知讓他心生惱怒。
景瀾甚至是站了一站,可奚風似乎毫不在意這個房間,先移開了目光,隨便選了前面一間。
畫楹沒的選了,也無所謂地進了後面那間,至此,景瀾似乎才察覺到自己將她二人的房間隔開了,他進了房間,將玄夜明珠放置了一旁,立即靜坐榻上。
這東西是魔族之物,是以影響人心。
天弈星君打出生以來,就從未對自己的仙途道疑過,無情道不是漠然,而是大愛,他雙手合十,開始默念靜心咒。天快亮了,景瀾感受着自然萬物生長變幻,感受着時間的流逝,彷彿刻進骨子裏的大愛舒緩地流進心田,他舒服很多了,剛要站起來,耳尖的他忽然聽見了一聲輕輕地開門聲。
畫楹的腳步聲很容易分辯,是她出來了。
景瀾未動,隻眼簾微動。
很快,少女的身影走到了他門前,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跳忽然變快了幾分,可那道影子一晃就過去了。
仙靈能感受得到,畫楹走到奚風的門前,然後她直接打開房門快步走了進去。
前世今生,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心房中炸開,景瀾才剛舒緩下來的心神,當即破裂,他才剛一動,忽然感到氣血上涌,一口鮮血這就吐了出來!
畫楹卻不知自己驚動了景瀾,她自以為是悄悄潛進奚風的房間的。
房中燈還亮着,少女輕手輕腳地走在地毯上面:“奚風,你睡了嗎?”
奚風沒有回答她,她直接走到了裏間,到他榻前才站住。
少年默然,他美目半闔,正在榻上靜坐。
畫楹知道他聽得見,湊了過去挨着他坐下了:“奚風,我覺得你今天有點不高興,為什麼?”
奚風回眸:“今日在天弈星君面前,為何說我是你兄長?”
畫楹根本不在意,隨即大笑出聲:“你是啊,玄夜說我們是家人,可以把你當我的兄長,怎麼?你不願意當我的家人了?”
奚風怔住:“家人,那你有幾個家人?”
畫楹認真想了下:“兩個,你和玄夜。”
他們很久沒有在一起談論過玄夜了,奚風別開了目光:“如果玄夜還活着,他要是知道你因為他魂飛魄散哭得那麼厲害,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玄夜殞身以後,畫楹是真的哭了很長時間,她那時候肢體還不大協調,就各種姿勢哭,一直叫玄夜的名字。
畫楹回想了下:“他要是真的還在就好了。”
奚風:“嗯,聽說,他還成了你的老相好,他要是還在……”
畫楹抬手捶他肩膀:“我都以為你忘了,你還說!你還說!我胡說的啦!”
她窘迫地打他,奚風沒動,只是輕聲說道:“你都沒有為我哭過,我怎麼能算你的家人。”
畫楹想說我哭過,不過她沒能說出口。
她不喜歡這種話題,從懷裏摸出了個小鏡子,往他腿上靠了靠:“你當然是我的家人,別胡說。”
鏡面寫上了名字,立即出現了英兒那個瘦小的身影,那是真正的林綺羅。她住在破屋裏,似乎剛撿破爛回來,身上又臟又亂,吃着野菜和小魚,一邊哭一邊叫罵著什麼……
畫楹還要看下去,奚風伸手遮住了鏡面。
“別人的命格這種東西不要看,看多了,傷魂。”
“這可是個寶貝,”畫楹輕笑道,“那小仙君似乎忘了這個東西,我才想到,我也可以看看他的命不是?”
說著,她一把將奚風的手推開,不由分說寫上了景瀾的名字。然後她期待地看着鏡子,可惜鏡子似乎失去了法力,什麼都沒有出現,就連剛才的林綺羅也不見了,畫楹拿着鏡子左右看了看,最終放棄了,先收了起來。
馬上天亮了,奚風掀開了腿邊的薄被,示意她過去:“趁着天未亮,歇歇。”
畫楹可不知睏倦,她從腰間解下了自己的思念囊,對着他晃了晃挨近了些:“這是我最近的口糧,一個是對男女情愛的執念,一個是對爹娘的執念,你要吃哪個?”
二人幾乎已經依偎在一起了,奚風看着少女熟悉的眉眼,似乎是入了定。
其實奚風同她一樣,也是后入身的魂,都需要以念養着,這是她們兩個人的秘密。畫楹見他不語,剛要把滿滿登登的愛給他食用,忽聽後院一聲女人凄厲的哭聲喊着快來人來人的,她聽出是相國夫人的,立即豎起了耳朵。
廂房前已經來人請了,天弈星君先一步打開房門問了句。
來人說不好了,小姐跳樓了。
畫楹立即沖了出去,後院裏圍了很多人,她在奚風的保護下破開人群,擠到了前面,地上躺着一具新鮮的屍首,相國夫妻哭得死去活來的,兩腳下都是血跡。
林綺羅跳樓自盡了,哦不,是英兒。
景瀾也在旁邊,幾乎是下意識的,畫楹看向了他。
四目相對之際,她發現了他領口的血跡,而他看着她那目光里,是淺淺的冰冷:“擅自改運,這是你想要的結果?”
這當然不是她想要的結果,畫楹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