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試牛刀
林立恆不驕傲，“領導，我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沒力挽狂瀾那麼誇張”。
顧民生留下沐東飛和管煒兩位副廠長，另外兩位厂部領導先離開了會議室。
顧民生：“小林，感謝你剛剛幫我們解了圍，正好管技術的沐副廠長和管人事的管副廠長都在，把你的工作安排一下”。
他接著說道，“你是田局長欽點到我們廠的，就是來鍍鍍金，要不了多久就回到局裏，日後就是我們的領導了，所以呢，我想把你放到技術科，你覺得呢？”
沐東飛和管煒二人都點頭同意。
林立恆卻有不同想法，“廠長，我想到分廠車間去”。
沐東飛訝然，“你沒搞錯吧？”
第一次遇到主動下車間而放棄坐辦公室的人，三人都很驚訝。
林立恆解釋道，“到車間去更能學到東西，而且我答應了李靜，要幫她老公恢復維修等級”。
管煒扶額，“你剛來第一天，怎麼就和李廠花攪到一起去了？”
顧民生瞭然，正是中午李靜在他辦公室鬧事，他落荒而逃，把鍋丟給了林立恆。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好說的，爽快答應。
回到宿舍，聽說林立恆去製成分廠維修車間，楊、胡、耿三人都替他惋惜，好好的大學生，坐辦公室喝茶看報不香嗎？
林立恆反問一句，年紀輕輕的，天天喝茶看報浪費時間，心裏踏實嗎？
耿威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林立恆，到底是名牌大學畢業生，境界就是不一樣。
楊園默然不語，自己成天打牌，不也是浪費大好青春？
林立恆轉換話題，“聽說李靜還是廠花？”
一聽到這個話題，另外三人馬上來了精神，胡奮飛接話，“李靜是以前的廠花，年紀已經大了，只能說是昨日黃花，現在的廠花叫覃茹丹，嘖嘖，那才叫好看！”
“哪個部門的”，林立恆又問。
胡奮飛笑道，“她不是我們廠職工，是上面安排來實習的，現在管着圖書室”。
耿威取笑道，“我們小胡一說到覃茹丹口水都要留下來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哈？”
胡奮飛臉一紅，“你才癩蛤蟆！”
楊園哈哈一樂，“小胡，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我聽說那個覃茹丹大有來頭”。
胡奮飛不服氣了，“你能追到管彤，我為什麼不能追覃茹丹？”
“你有哥這麼帥嗎”，楊園得意大笑。
胡奮飛頓時窘了，“你帥，你牛逼，行了吧！”
嘻嘻哈哈間，林立恆很快與他們打成一片。
翌日一早，他到製成分廠維修車間報到。
車間主任蔡如輝卻沒給他好臉色，說話陰陽怪氣，“又來了個秀才”。
幾個老師傅跟着鬨笑。
林立恆很認真地糾正道，“我的學歷，放到古代怎麼著也是個舉人”。
一句話懟得蔡如輝啞口無言。
林立恆繼續說道，“蔡主任，不會的我可以學，你安排的工作我都可以做，絕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
一個叼着香煙的機修工走過來，把手裏的焊把舉起來，輕蔑地說道，“大學生，電焊會不會？你只會拿筆杆子吧？”
蔡如輝擺擺手，“老丁，你跟他說個屁啊，這樣，來都來了，你就跟着丁師傅打下手吧！”
說罷，蔡如輝把林立恆指定給這個叫丁文明的機修師傅。
但丁文明一點都不文明，
馬上把手上的工具交到林立恆手上，把工具包直接掛到他脖子上。
林立恆哪受過這氣，愣了半天硬着沒發作。
僅僅一天時間，他便嘗到了社會的苦，下班回到宿舍直接癱在床上，氣喘如牛。
耿威喊他去食堂吃飯，林立恆擺擺手，“不行了，累成狗了，給我帶口吃的吧！”
胡奮飛笑道，“林工，現在知道我們的苦逼了吧？”
林立恆對白天乾的活耿耿於懷，從一樓吊運一個設備到二樓，全靠幾個人手動拉葫蘆，就像螞蟻搬家一樣，硬生生將一隻半噸重的配件從地面拉到十幾米的平台。
你是騾子還是馬，該拉出來遛遛。
這句話是丁文明對林立恆的開場白。
林立恆遛完才知道，這哪是騾子和馬，分明是拉磨的驢、耕田的牛！
休息片刻，耿威給林立恆帶了份飯回來，打開一看，有兩個雞腿。
怎麼還給加雞腿了？
耿威得意地說，“我看你這麼辛苦，跟食堂阿姨撒了個嬌，就給你加了個雞腿！”
“你還要臉不”，緊跟着進來的胡奮飛笑罵道，“林工，別聽他扯淡，是路上遇到趙姝，趙姝從她碗裏撥出來的，指明是給你的”。
“嘖嘖嘖”，楊園一副羨慕狀，“林工，小趙對你不錯哦”。
“少來”，林立恆抓起一隻雞腿啃起來。
等他啃完一隻雞腿，胡奮飛用憂鬱的眼神看着他，“在路上還遇到了蔡如輝，讓我給你帶個話”。
什麼話？
林立恆預感不是好事。
“晚上八點去加班，而且是通宵班”，胡奮飛語帶同情。
這操蛋的工作！
楊園替林立恆罵了一句。
林立恆笑笑，“加班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晚八點，林立恆趕到製成分廠二樓平台，白天拉上來的配件擺在眼前，晚上的工作就是更換機器上的軸承。
平台上空無一人，冷風亂竄，林立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晚秋的夜，有點涼。
過了半個小時，幾個老師傅慢悠悠爬上平台，打頭的正是丁文明。
“小林，先把機器上螺栓鬆了”，說著丁文明甩過來一把扳手。
除了林立恆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學徒工，叫孔言，少言寡語的，跟着一個叫張志忠的老師傅。
兩個人拿着扳手，開始吭哧吭哧松螺栓。
林立恆心裏有十萬個為什麼，他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電動工具嗎，明明十分鐘能解決的問題，偏偏用兩個人工耗費兩個多小時。
等他們把幾十個螺栓全部卸完，已經是十點多，四個老師傅圍坐在角落裏吹了兩個多小時牛逼，煙頭扔了一地。
林立恆累得兩隻手快抬不起來了，丁文明一臉嫌疑，“干這點活還磨洋工！”
林立恆的心態有點炸毛了，抬頭逼視着丁文明。
丁文明不依不饒，“怎麼的，師傅還不能說你兩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曉不曉得？”
張志忠不耐煩了，催着丁文明開始裝軸承，別跟新來的鬥嘴。
林立恆和孔言站到平台邊，依着欄杆，望着外面暗藍的夜空和半輪皓月。
孔言一直一言不發。
林立恆先打破沉默，“小孔，你是什麼時候進廠的？”
孔言一臉沉靜，語氣冷漠，“上個月”。
見對方沒有交談的熱情，林立恆不再言語，看着夜空，不禁回憶起在大學裏的情形。
那時候也到工廠實習過，所見所聞和這裏完全不同。
這時身後傳來了丁文明的叫罵聲，“這狗日的破機器！”
張志忠吼道，“孔言，你們兩個過來！”
林立恆走近一看，新軸承已經裝進去，但軸套卡住了。
“尺寸不對嗎”，他問張志忠。
“你懂個屁”，丁文明怒道，“尺寸不對軸承能進去嗎？”
林立恆非常不爽了，轉頭冷冷說道，“丁師傅，我就問下對不對，你回答對或者不對就可以了，開口罵人什麼意思？”
“你個小狗吊”，丁文明急得跳腳，“你不就個大學生嗎，牛什麼牛？”
“我不牛”，林立恆淡淡說道，“你是師傅，那你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說著，林立恆主動退後。
丁文明氣急敗壞，“給我砸，用大鎚砸，把它砸進去！”
林立恆忍不住笑了，“丁師傅，軸套砸裂了就幾千塊錢，如果軸承砸壞了可是好幾萬吶，你砸砸看，我是不敢砸”。
丁文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發熱的腦袋瞬間冷靜下來，他也不敢砸。
張志忠問林立恆，“小林，你有辦法？”
“他有個屁辦法”，丁文明嘟囔道，“他有辦法我跟他姓！”
“丁師傅，你太客氣了”，林立恆微微一笑，“我有辦法的話，你不用跟我姓，只要叫我一聲師傅就行”。
另外兩個老師傅也一籌莫展，不應該啊，白天好好的軸套，晚上就裝不上了，見了鬼了。
丁文明不信邪，脖子一梗，“老子和你打賭，如果你把這個問題解決了，我給你磕頭，叫你師傅！”
在這個世界，看戲的永遠比唱戲的多。
張志忠和另外兩個老師傅看丁、林二人卯上了，跟着火上澆油，“老丁，你可要想清楚，輸給一個新來的，以後還怎麼在維修班混？”
丁文明不想給自己留餘地，惡狠狠地對林立恆說道，“如果你做不到，怎麼辦？”
林立恆想了想，“我第一個月工資全給你，怎麼樣？”
成交！
一個月工資三百多塊呢。
孔言替林立恆捏了一把汗，怯生生地說，“小林，你有把握嗎？”
林立恆風輕雲淡，“試試吧”。
說罷，他讓孔言下去找一個廢油桶，再搞點廢柴油和枯樹枝。
丁文明一聽隱隱感到不妙，問道，“搞柴油做什麼？”
林立恆指着機器里的軸套說道，“白天拆的時候氣溫在二十五度左右，現在才十五度，按照熱脹冷縮原理，溫差使軸套收縮了一點點，所以會卡住，理論上均勻用力敲打，可以慢慢把軸套擠進去，但過程中會不會出現損傷，那就不敢保證了”。
張志忠聽了頻頻點頭，“小林分析得有道理啊！”
丁文明強作鎮定，狡辯道，“說起來簡單，再說柴油也能煮嗎？你就不怕失火？”
林立恆篤定說道，“就算失火也是在油桶里，有什麼好怕的？”
不一會功夫，孔言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林立恆，你要的東西都找到了！”
林立恆下樓，和孔言一起把空油桶、廢柴油和一堆樹枝搬到二樓平台。
張志忠和另外兩人已經把軸套拆了下來，只有丁文明袖手旁觀，其實心裏慌得一匹。
作為死鴨子嘴硬的典型，丁文明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
找來幾塊砧木，林立恆和孔言把油桶架起來，倒進柴油，把軸套放進去，再把枯樹枝沾上油，在桶下面點着。
隨着樹枝的燃燒，油桶里冒出一陣陣黑煙，幾個人迅速躲到一邊，孔言一邊後退一邊捂住鼻子，“真臭！”
黑油慢慢淡了，煮了半個小時，林立恆招呼道，“差不多了！”
幾個人一起動手，用鐵絲把軸套撈出來。
林立恆提醒大家，軸套剛剛出鍋，燙手得很。
幾個人都戴上厚厚的焊工手套，抬着軸套到機器邊，喊着一二三的口號，同時用力豎起來，對着軸承的位置靠上去，在加熱和潤滑的雙重作用下，軸套毫不費力鑲上了軸承。
張志忠大叫一聲，好樣的！
丁文明整個人頓時傻掉了。
林立恆拿起扳手，和孔言一起把螺栓裝回去。
丁文明默默收拾了自己的工具，準備悄悄下樓，被張志忠一聲叫住，“嗨，老丁，別跑啊，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能當放屁啊！”
另外一個叫周文龍的老師傅一向看不上丁文明的作風，趁機奚落道，“老丁，你這次真是撅屁股遇到人販子，丟人現眼了！”
孔言沒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
丁文明的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
林立恆放下工具，走到丁文明面前，笑吟吟看着。
丁文明目光躲閃，但藏不住的無助。
“別磨洋工”，周文龍乾笑道，“小林等着呢！”
丁文明哀怨地看了周文龍一眼，轉頭看着林立恆，喉嚨里咕嘟一聲，乾咽了一口吐沫，張開嘴……
沒等他開口，林立恆先說話了，“丁師傅，跟你開玩笑的，我才來幾天，哪能讓你叫我師傅！”
丁文明張口結舌，太意外了。
林立恆接著說道，“不過，叫我一聲林工不過分吧？”
丁文明如蒙大赦，馬上叫道，林工！
林立恆哈哈大笑，丁師傅客氣了！
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