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綠水
那女子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綠襖,棉褲又厚又臃腫,大概十四五歲,正是豆蔻年華,生得一張圓團團的臉,圓團團的鼻子、眼睛、嘴,五官還算端正,就是眉毛又粗又長,破壞了臉上整體的協調性,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反倒是像做粗活的丫鬟。
那少年約莫十三四歲,穿着一身青衫,面容俊秀,身姿挺拔,一雙眸子亮閃閃的,神色淡然,就是眼珠子骨碌碌的左右上下的轉個不停,一看就是心思活絡的。
二人聯袂而至,來到近前,躬身齊道:“孩兒見過母親大人,母親萬福金安。”數名僕役此時匆匆趕至,朝陳鑫蕊施禮,隨後站在二人身後。
陳鑫蕊笑容滿面,右手虛扶,一旁的秋紅見此趕緊將二人扶了起來,“天天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還整這些禮數做甚?我們只是尋常百姓的母子母女,又不是皇親國戚、達官顯貴的,用不着這些禮法。”
那少年恭聲道:“母親此言差矣,本朝自太祖高皇帝以降,皆以悌孝、禮法治天下,哪怕凡夫俗子、屠夫小販、粗鄙農夫,皆不可例外,若悌孝不存,何來兄友弟恭家族和睦?若禮法消亡,整個國家將會道德淪喪,成為披着人皮的禽獸,到時神州沉陸百姓流離失…”
“得了吧我的敬哥兒,五歲開始蒙學,在學堂里讀了七八年書了,四書還未背全,連童子試都沒資格下場,真是家族之恥啊,說起話來倒是一套一套的,說吧,從哪裏學來現學現賣的?敬哥兒,學堂里,同年歲的應該都是去考過童生了吧?父親在這個歲數,已在準備應秀才試了,母親吶,敬哥兒經常偷摸的溜出學堂,換了下人衣裳,從小門出去玩耍,聽說都是結交的一群狐朋狗友,地痞流氓,母親若是不信,可掀開他的衣物,他背上綉着刺青,是頭青牛,大大的青牛,活靈活現的…”
出聲的自然是那名少女。
叫敬哥兒的少年神色大變,再無淡然之色,他神情惶恐,低聲的道:“斕姐啊,這種話可不興亂說啊,肯定是堡里與弟弟不對付的那些人講我的壞話,那些人一肚子壞水…”
“陳賢斕,你說的都是真的?如今管學堂的六哥在我面前可是誇過敬哥兒幾次,說敬哥兒雖說資質普通,但勝在勤奮好學,即使將來科舉之路不得上進,至少也能放出去打理一片家族產業…六哥是舉人身份,端不會亂語…是不是你身邊有下人亂嚼舌根,曾被敬哥兒懲戒過,記恨在心?又或者…”,陳鑫蕊低聲道:“或是其餘房的人眼紅你父親,心生嫉妒,但明面上動不了手腳,只好暗地裏使壞,轉而出口污衊敬哥兒,使得你父親猜忌,令他們父子倆心生間隙…”
陳賢斕正色道:“母親,女兒所言毫無虛言,敬哥兒表面很是恭順六伯,又與一些學堂里的族人交好,為他打掩護,六伯身為舉人,自然少不得各種交際,或為家族奔走,或與友人游耍宴飲,或各種文人交際,有時候幾天都來不到一次學堂,學堂平日就是那四五名先生看管,想要矇混過關並不難,他們每次都在一處偏僻的小院聚集,長期租住,有時就在那處肆意晚課,弄得一院子烏煙瘴氣,他做的甚是隱秘,但那院子恰好是我在“女學“認識的一位閨蜜的家,前幾天,她向我抱怨,我聽他描述,有一人居然與敬哥兒極為相似,我當時不敢置信,問了又問,在我的再三請求下,她帶着我與貼身丫鬟趁他們聚集時偷偷的前去,這一看,可不就是敬哥兒嘛,我們是在他們側房偷聽的,
為了確定無誤,我還趁他出房急着去出恭時隱在暗處看了幾眼,他長什麼樣子,我還不知道嘛…母親,斷是錯不了,他們那天在推牌九,他的“彩頭”是一隻鐲子,那隻鐲子我曾在您的房間裏見過,鐲子水綠水綠的…”
陳賢斕話音越來越小,直到僅陳鑫蕊可聞。
陳鑫蕊深吸口氣,欣慰的拍了拍女兒腦袋,她平靜的道:“秋紅,去我房裏,把那個綠水鐲拿來,那鐲子是老爺前年從碧螺界寄回來的,我一直沒捨得戴,今天老爺歸家,總得戴戴,給老爺瞧瞧。”秋紅應聲,領命后,一招手,一名僕役跟了過來,二人匆匆而去。
快步行走中,那僕役道:“秋管事,去婦人房中取綠水鐲,您一個人去就好了,小的去了也沒甚用,站在一旁也是添堵,冬管事也不會放我進房的。”
秋紅頭也不回的道:“所以說了,別看你歲數比我大幾歲,但這裏面啊門道你還得多學學,綠水鐲是老爺從小界不遠萬里送回來的,先別說有多貴重,光情分就有二三斤重了,唉,我就知道敬哥兒早晚會出事,這一二年,哥兒平時小拿小取的,我們幾個管事的一湊合,決定不告知夫人,畢竟夫人給哥兒的例錢不多,哥兒在集上還有一票朋友,請客消遣都是要銀錢的,真希望哥兒能有個分寸,真被夫人逮住或傳了出去,總歸是不好的,綠水鐲這等貴重貨可拿不得呀!否則連我們也要吃掛落。”
“叫你一起去呢,是做個見證,既證實夫人喚我來的目的,又是鐲子是否安在的見證人。”
“啊,還是秋管事高瞻遠矚啊,怪不得能獨受夫人信任,光這思量就是尋常人沒有的…”
二人邊走邊說,腳不停步,今天大道人很多,專走小路,七拐八轉的,很快來到堡后一處院落外。
院子佔地約莫三四畝,二進二出,院子口有兩個老媽子在洒掃,內側的門房裏,可見二名門子正在躺小木床上呼呼大睡,正前方是客廳,左右兩側各有十來間屋子,都是僕役居住的。
見二人進來,兩個老媽子忙放下工具,堆出一臉褶子,笑道:“秋管事好,秋管事這麼早就回來啦。”
秋紅點點頭,疾步入了后宅,那僕役亦步亦趨的緊跟着。
內宅院子裏,繁花盛開,紅黃兩色的花卉在秋日的照耀下更顯嬌艷,幾名下人打扮的女子正坐在院子角落裏,磕着瓜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見有人闖進來,頓時一愣,面面相覷。
一個面容姣好,身材苗條勻稱的女子站了起來,剩下幾人急忙也站了起來,女子二十多歲,衣裳在一眾下人里算是光鮮亮麗的了,她笑道:“秋姐回來啦?我們這些留守的,忙整半天,打理完了一應事物,見今天天氣不錯,手裏又沒了事,今天太爺大壽,我們心裏都極是歡喜,心裏不知怎的有無數的話翻上來,就一合計,索性坐在這邊上嘮嘮嗑…”
秋紅擺擺手,止住那幾人正欲彎腰行禮的女子,她沖那人拱拱手,急忙的道:“冬梅,梅妹妹,打擾你們嘮嗑啦,我有急事啊!長話短說,快拿鑰匙打開夫人的寶箱!”
冬梅一愣,奇怪的道:“夫人吩咐的,取什麼?”
秋紅望了身後僕役一眼,那人忙道:“冬管事,我作證,夫人剛才命秋管事回房取綠水鐲,秋管事令我做伴。”
冬梅的神情似乎明白什麼,她朝秋紅揚了揚眉毛。
秋紅攤攤手。
冬梅安排道:“秋管事你們隨我進屋,你們也進來,留一個在外守着。”說完,大步流星的奔向屋內,一群人跟着進去。
進了房,是一個大客廳,大圓桌,高椅子,角落裏有許多花瓶,都插着鮮花,牆上貼有大綉圖,橫着家和萬事興幾個大字,一群人轉向左側,一路上穿過了廚房、浴室、書房,來到一處卧室。
卧室裝飾樸素,中央處,一道屏風隔絕內外——外邊是貼身丫鬟睡的小床,裏邊是主子的居所。
冬梅輕車熟路,她在這個院子裏待了十幾年,從十來歲開始,就當了陳鑫蕊的貼身丫鬟,如今廝混到了內宅管事。
她令人群在屏風外等候,獨自進去,沒多久,抱了個箱子出來。
就是個成年人巴掌大小的木箱子,在外邊看,沒有絲毫縫隙,掛着把銀閃閃的鎖,冬梅從衣內拽出一個窄窄銀色項圈,項圈上是幾把鑰匙,將項圈取下,翻找出一把小巧鑰匙,三下兩下,打開了箱子,一時間,六七雙眼睛盯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