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在黑衣人與韓家三兄弟打鬥時,劉健就查覺黑衣人是個女人。帶到黑衣人露出花花綠綠的矮靿足衣時,劉健得到進一步確認。

劉培生家的少奶奶張氏,是十年前少爺劉凱仝外派潁州府做額外外委,回京時,把治雉河集十里八鄉最美的女孩娶了回來。丫鬟小翠是陪嫁丫頭,那年才八、九歲。

地上躺着的這個歹人,是韓家兄弟,沒跑了。僅看外貌,就知道這四個小子簡直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猥瑣至極、欺軟怕硬之徒。

劉健掃了一眼劉李氏、劉張氏以及小翠,心下明白。劉家老太不是知情人,這件事是少奶奶劉張氏夥同丫鬟小翠做的。兩人定是先制服韓家老二,套出原委,丫鬟換裝,現身攪局。

“韓三,你說他是韓四,可有證據?”符把總把矛頭指向韓家兄弟。

“舅,他就是我二哥,還要什麼證據?”韓家老六心急嘴快。

“問你了嗎?掌嘴!”呂百長看到符把總幾乎無人察覺的手勢后,向親兵下達指令。

“是!”兩名兵士架起韓小六的胳膊,像先前拖韓小四一樣,把韓小六拖出大廳。

少傾,庭院傳來韓小六殺豬般的嚎叫。他嚎聲越大,異物擊人臉的聲響就越大越頻。

片時,韓小六不再發聲,打臉的聲音也變得緩慢且有規律。

“把總大人,我等追捕捻匪,兵分明暗兩路。”韓三眼見兩個弟弟有險,卻不敢明着求情。只得斟酌着字句,向符把總解釋,“我帶人在明,我二弟在暗……”

“依你這麼說,地上之人就是的二弟韓小四?”符把總打斷韓三的辯解。

韓三略微遲疑,咬着牙說,“回把總大大,正是。”

“你的意思我明白。”符把總心底暗笑,“你們奉韓老爺命令追擊捻匪,你走明路,追到劉家門口;韓小四走暗路,追到劉家後院。是這樣嗎?”

“不,不,不。不是這樣。”韓三嚇得夠嗆,話說得都不利索,“把總大人,劉老爺斷然不會窩藏捻匪。”

劉培生老爺是滿人,豈有滿人反滿的說詞。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們韓家老二為什麼出現在劉老爺家裏?”符把總大起貓戲耗子的興趣,“韓三,你告訴我。”

“這……”韓三解釋不了,“把總大人,這,我確不知。煩等二弟恢復神志,問問他。”

“他若神昏一年,我便等他一年?”符把總看着韓三,“他若厥脫一世呢?”

你才神昏一年、厥脫一世呢!韓三心裏罵著符剛,臉上陪笑,嘴上陪罪,“外甥該死。我掌嘴。”

韓三說完,“啪啪”地抽起自己耳光,他害怕了。

常年在外闖蕩的外甥韓三,從遠房表舅符剛的眼神中,看到了殺機。

“來人。”符把總果然沒讓他失望,打了哈哈后,笑着說,“把這四個捻匪探子拉出去砍了!”

“是!”幾名親兵一擁而上,餓狼撲食一般,將韓三、韓小五以及地上昏厥的韓小四連拉帶踹地拖了出了。

“舅舅!不要啊!”

“我是你外甥啊!”

“我是鄉勇什長,你無權殺我!”

“劉健跟捻匪勾結,你怎不敢殺他?!”

“對,我也證明二爺通匪。”

“符剛!你不得好死!”兄弟四人的哀求、咒罵聲此起彼伏。

“鳥之將死,其鳴必哀;人之將死,其言必惡。”符把總打着哈哈,環視屋內幾人。

從韓小四齣現,劉培生和老伴劉李氏則疑心重重。地上那個年輕男人為何夜潛劉家?兒媳知不知曉?難道韓家老二跟兒媳有染?兒媳是不守婦道、敗壞門風的淫婦么?劉張氏守寡經年,眼看朝廷的旌表就要到劉家了,這時候出這種事,劉家以後還怎麼見人?!

劉培生和老伴見符把總看過來,兩張老臉上不約而同地擠出對符把總“快刀斬亂麻”的作法的感激之色。

劉健面色如常,一臉跟韓三兄弟不熟,事不關己的樣子。符把總將韓三帶的三鄉丁卒殺個乾淨,人頭當捻匪拿去邀功,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殺韓氏兄弟滅口,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丫鬟小翠早攙着少奶奶躲到屏風之後,相互擁着,大氣都不敢出。

符把總豹眼環視一周,被把總看到的兵士,一個個知趣地退出大廳,繼而退到劉家大門外。

胖廚去了前院東廂廚房。

老僕阿彥回了倒座門房。

瞬息間,劉家院落里就剩主客仆六人。

符把總又打了個哈哈,伸手看看手心,自語道,“天快亮了。”

“夫人,帶他們下去吧。”劉培生伸出二指對老伴劉李氏擺了擺。

“嗯。”劉李氏喚過少奶奶,攜丫鬟小翠來到兩溜椅子之間。

老夫人劉李氏面向劉培生和符剛,雙腳平行,雙手扶膝,隨即一躬腰,膝蓋略彎屈如半蹲狀,口中輕語:“妾身告退。”

劉李氏起身,復向劉健行了一禮。

劉健拱手還禮。

少奶奶和丫鬟隨後向眾人行了萬福禮,扶着老夫人出廳,去了後院。

“張氏,你們過來。”後院主房,老夫人不顧屋裏丟失的小物小件,正站在拔步床邊的萬曆櫃前發愣。

“奶奶。”“主人。”張氏和小翠向婆婆萬福請安。

“幫我推一下。”黃花梨雕花萬曆櫃,老太太一個人推不動。

婆媳二個女流合力,萬曆櫃紋絲未動。

“我來。”丫鬟小翠用力一推,萬曆櫃“吱”的一聲,向前移開三尺有餘,露出牆體裏一個小櫥。

“林小翠,你的力氣見漲啊。”老太太掏出鑰匙,打開櫥門。

櫥櫃裏是一些白花花的白銀和黃澄澄的黃金,還有幾張銀票。

“是舅老爺教得好。”林小翠討好地說。

“破財消災吧。”老太太挑出兩張千兩大票,櫥柜上鎖,“翠兒,把柜子推回去。”

“是。”林小翠答應。

“張氏,你們就在這屋獃著,我去前廳送錢。”老太太拐着小腳,邊走邊頭也不回地說,“一會兒回來,給我解釋解釋,那個韓家老二是怎麼一回事。”

“奶奶我扶你。”張氏趕忙追上。

“不用!”老太太狠狠一甩手,拐着小腳走了。

大戶人家,男在有志,女在守節。有志的兒子死了,劉家守寡的兒媳守不守得住節,便至關重要。

少奶奶姓張名妞,是西捻軍首領梁王張宗禹的族妹,也是手刃僧格林沁的張皮綆的族姐。她的確未守住婦道,跟韓家老二韓小四有染。

去歲八月十五,張氏帶林小翠去村外後山的大廟進香還願,途遇幾個歹人。歹徒見張氏姿色頗美,遂見色起意。“保鏢”林小翠挺身而出,結果三、二下就被打倒在地。

危急關頭,韓小四正巧路過,遂仗義出手,一把銀劍舞得賊眾四散逃命。無費甚力,救下張氏及林小翠。

此後,張氏與韓小四便有了來往,張氏進香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韓小四沉心練武,尤精劍術,武功造詣是韓氏兄弟中最高的。

適才村道上,韓三、韓小五、韓小六三兄弟圍攻的黑衣人林小翠,如果有韓小四的武功的話,兄弟仨拼盡全力,在她的劍下,也走不過三招。

也正因為韓小四武功高強,才被大哥韓三委以獨自暗行之重任。

韓小四尋跡跟蹤賴興華等捻眾來到大劉庄,左等右等不見大哥韓三帶人馬前來。便夜入張氏守寡的劉家,以期在東廂客房跟張氏大姐來場短暫的魚水之歡。

及至見面,衷腸互訴后,大姐問起小弟因何而來時,韓小四一五一十、未加隱瞞、道清原委,張妞聽聞頓覺哀傷。

潁州府治雉河集的張氏族人,捻軍頭目張樂行的緣故,慘遭清廷數次圍剿,幾近滅族。張樂行帶來的族人也大多戰死沙場。

現在聽韓小四說到徒駭河之戰,捻軍全部覆滅。張妞明白:與她有親戚關係的治雉河集張氏族人僅存張宗禹與張皮綆兩人了。但她一弱女子,能做什麼?

有傾,雲收雨畢。

丫鬟林小翠端來一碗湯給少奶奶張妞服用。

韓小四要喝,張妞不許。

“公子若渴飲,奴去另熬山藥枸杞大補湯。”小翠坦言,“此為避子湯,公子莫飲。”

“好,好。快去。”韓小四樂不可支。

不一時,林小翠端着托盤送來一碗熱湯回來,放到床頭几上。

張妞蘭花指輕掂調羹,口氣如蘭將湯吹涼些許,喂與韓郎。

傾刻,韓小四飲食了半碗。

突然,韓小四一聲未語,夜行衣都未及穿,便栽倒在床上。

“韓郎。”張妞一驚,忙抬頭問,“小翠,你把韓郎怎麼了?”

“小姐,我在門外把風,聽見你們說的話了。我給他喝的是我師傅用山茄子、大煙膏配的蒙汗藥,他睡到天亮就沒事了。想救禹爺和綆子,只能如此了。”小翠安慰着張妞,“小姐如果不想救他們,我配些濃甘草汁給公子灌下去,立時就清醒。”

林小翠是孤兒,幼時被賣到治雉河集,蒙張氏族長收留,討百家飯長大,是以對治雉河集的人心存感激。尤其是最大戶族,張氏家族。

小翠直到八、九歲時,跟着張妞嫁到天津府鹽山縣大劉庄劉家以後,生活才安穩下來。而張妞,也是治雉河集的張氏族人。

小翠過十那年,主母劉李氏的小弟李五來訪,見小翠瘦弱的讓人心疼,便隔三差五教她些功夫。

一來二去,小翠不僅身子見好、武功見漲,連俠義之情亦愈加濃重。

正在張妞猶豫躊躇之時,韓三的人馬進了村。

小翠不待小姐想出結果,索性穿上韓小四的夜行衣,順帶背上他的寶劍,並將韓小四扛到隔壁客房,架於的房梁之上。

安頓好後院,林小翠順木梯爬上房坡,飛檐走壁來到倒座房的房頂。

前院中,不知外面發生何事,正小心查看的老僕阿彥見自家房坡上趴着一個黑衣人,着實嚇了一大跳。林小翠連忙出聲顯露身份,隨後便聽到劉健的聲音:

“出來吧,藏頭遮面算什麼英雄好漢。”

……

“天光已亮。”符把總打着哈哈,抖了抖劉培生夫婦奉上的二千兩銀票,揣入懷中,“我也該收兵回營了。”

“把總大人,您辛苦。”劉培生陪着笑。

劉培生出手就是二千兩大清寶鈔,對於七品武官的符剛來說,真的不算少。

“劉老爺、二爺。”符把總起身,打了個哈哈,“符某臨走,掏心窩子說一句話:您二位手中如果還有這寶鈔、銀票,甚至通寶、重寶,趁早都換成金餅銀錠。這紙,終不如真金白銀攥在手裏放心吶。”

“多謝。”

“多謝把總大人提醒。”兩位劉老伯向把總拱手道謝。

三人走出大廳,老僕阿彥趕忙打開大門。

天空微微泛着朦朧的魚肚白的顏色,東方的朝陽還不見蹤跡。

“二位,留步。”奔波一宿的符把總此時哈欠連連,他急需“槍”的滋潤。

“恭送把總大人,應該的,應該的。”劉培生和劉健送符把總出大門。

劉鍵招手,兵士後面的劉安快步奔過來,以極快的速度,向劉健手中塞了一捲紙張。

那是一卷銀票,整整十張千兩大清寶鈔。

“把總大人,勞累了一晚,要不要去劉府歇息片刻?”劉健走近符把總,將手中銀票遞到他手中,“將士們也都累了,去劉府吃了早飯再回營?”

“二爺,那可不成。在下要回營復命。”符剛暗暗捏了捏銀票厚度,臉上堆着笑,“謝二爺,謝老太爺。我們這些武夫怎敢前去打擾老太爺的清凈?”

符把總打着哈欠銀票入懷,左手接過親兵牽過來的戰馬韁繩,轉到馬側,左腳認鐙,右手扶馬鞍橋,右腳蹬地,左腳用力,右腿跨鞍,把總輕巧地坐入鞍內。

眾騎兵紛紛上馬,戰馬“蕭蕭”的嘶鳴聲、馬蹄踏地的“噠噠”聲,紛亂響起。

“劉老爺,二爺。小的告退。駕!”符把總笑着率眾出了村子。

大劉庄有些膽大的村民,家門開條窄縫,探頭張望,見青石板路上一片狼藉,幾十具無頭屍體橫在路中,遂嚇得緊閉房門。

“二爺,進府再坐坐?”劉培生客氣地說。

“劉爺,我也得回去復命。”二爺拱手。

“回見。”

“回見,您慢走。”

劉健目送劉培生回府,對身旁的劉安說,“帶人清理一下,把韓氏四兄弟另外安置。”

“是。二爺。”劉安招了招手,遠處劉府的一眾家丁、幫閑快步跑了過來。

“二爺。”、“二爺。”扛鎬扛鐵鍬、拎桶拎掃帚的眾人與劉健走個對臉,紛紛請安。

“覆蓋些黃土,多清掃幾遍。”劉健吩咐眾人。

“是。二爺。”眾人應答。

不多時,劉健來到劉府門前。

劉府門前早已收拾的乾乾淨淨,灰呢暖轎連同地上的血跡早已不見。

此時,劉福正帶着幾名家丁在門口把守。

“二爺,老爺在耳房等您。”劉福上前,請安。

“那些人呢?”劉健問。

“已安排到瓊花庄。”劉福答。

“好。”劉健邁步進府。

劉府的華貴言語難表。

邁進親王一級才能擁有的縱九橫七、六十三顆門釘的朱紅大門,出門廳是一面琉璃照壁。

照壁頂部綠色琉璃瓦直脊帶鴟吻獸,刻花紋的琉璃扣瓦和滴水,仿木椽檐;中部綠琉璃磚鑲邊,中間金粉刷牆,鑲橢圓形琉璃掛件,上有四爪金龍戲珠圖案。四角各設有三角琉璃掛件;下部為漢白玉須彌座。

繞過照壁便是劉府第一進院落——聚和院。

聚和院由北房和東西廂房及南房圍成,院子除十字甬道是青石板外,余處皆由尺七方磚鋪砌,上無雜物。院子如一個空曠的小廣場,是劉府僕人、家丁集結之地。

倒座南房為家丁居所,西側五間廂房,是僕人、幫傭、廚子們的工作、歇息,及下人進食之所,東廂五間房皆為廚間。

北面正房及東西耳房內部直接相通的,是為穿堂統廳。

廳內兩旁擺放若干鐵力木扶手椅,椅后均是一排兩兩成對的雞翅木多寶格。椅格之間,東邊是黃花梨木嵌玻璃仕女圖的大插屏,西邊是絲織山水絹面的紫檀五屏風。

椅子是一對尺寸較大、重體量、靠背為五段隔堂屏風式裝飾的扶手椅,中置高台茶几,是為一組,廳內東西各並排擺放了四組。

多寶格內做出橫豎不等、高低不齊、錯落參差的一個個空間。瓷器、銅器、竹器、漆器、玉器、琺琅器、小件木器、奇石以及各式盆景等,陳設其間。

房角處有張幾台,上面擺着一件唐代越窯青釉褐彩雲紋香爐,正燃着龍腦香,裊裊青煙伴着香氣,在房內繚繞。

現在時間雖早,但劉府的傭人已將廳內所有物品擦拭了幾遍,此時已是一塵不染、光鑒照人。

劉健走過廳堂,來到第二進院落——博安院。

滿植花卉的博安院四周過廳、正房、東西廂房均有雕樑畫棟的抄手游廊。

西廂三房分別是劉庭方小憩的榻間、練武的功室和讀書的書房,東廂三房則是兩客一主的餐廳。

北邊正房是劉庭方會客的堂屋,名曰:清傾堂。

清傾堂兩邊是東西耳房。

東耳房建成穿堂,進後院的入口,西耳房是劉府的司房兼小會客室。

劉健來到西耳房,輕敲房門,屋裏傳出劉老爺“進來”之聲后,劉健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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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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