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鶴鳴秋月
“不止如此,整個聽風涯,兩自在、四菩提、兩太玄,還有一名貨真價實的浩然武夫!”蘇一川神色複雜。
“不愧是以十人之數便可入席五大宗門的聽風涯,不知此中境界,我等何時得以一窺。”蕭溫佩服得五體投地,由衷感嘆。
九等武夫之上,武者才開始以武入道,真正詮釋了武道二字。過了九等武夫的門檻,才算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宗師境、自在境、小菩提、太玄境、浩然古境,一步一重天,步步是關隘。在傳說中,若是修為功參造化,臻至頂峰,便可羽化長虹,證得大道長生,人間人去天上瀟洒自在。
“山高路遠,武道一途如攀絕壁,還是一步一個腳印,慢慢來才好。”蘇一川感嘆。
“要的可不就是小師弟這份心性!”蕭溫贊道。
“不對呀,才九個人,還有一個呢?”溫檸蔓柳眉微蹙。
四人都看向蘇一川。
“只是傳聞而已,我也不敢斷言。”蘇一川有所遲疑,說起話來吞吞吐吐:“據傳聞所說……那聽風涯最後一人,一身實力已在、在浩然之上。”
其實,哪裏是傳聞,白元亮曾親口告訴蘇一川,那人一身實力已越過浩然之境!這般說辭,蘇一川只是怕驚嚇到溫檸蔓等人且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知曉此事的,寥寥無幾。
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不信。”朱賀搖頭。
“沒錯,浩然古境之上的境界,聞所未聞。”蕭溫幾人亦是連連點頭。
就連落梅劍林等其餘四宗的宗主,江湖流傳距離那浩然古境尚有不小的距離,何況浩然之上?
蘇一川正欲開口,卻被赫然打斷。
一陣轟然騷動聲直接鋪天蓋地而來,兩岸人群躁動不已,觀江樓上上下下驚呼連連,甚至掩過了江浪聲。
“來了來了!”
“讓一讓,讓一讓,我看不到了。”
“好像是個女的。”
蘇一川極目遠望,江天一色,山水怡人,波光金鱗襯着一襲單薄紅衣在微風中緩緩前行,衣襟飄搖,如同畫中一點殷紅抹在了遼闊江面。
驚艷至極。
她叫祈嵐。
從那女子現身後,整個西景大江竟只是微風起漣漪,江水細緩流淌,祈嵐在眾多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腳浮淡輝,踏江而行。
若說蘇一川幾人是有所驚訝的話,那麼兩岸不少的普通百姓就是瞠目結舌大為震驚了。這些不練武或者撐死不過三四等武夫的江湖路人,市井深巷摸爬滾打數十年,一輩子哪裏見過這場面?紛紛驚叫這祈嵐莫不是仙子下凡?
“她就是祈嵐?”溫檸蔓目不轉睛望着。
“雖然樣貌有些變化,但不難辨認,的確是祈嵐前輩。”一襲素雪長袍出現在溫檸蔓身旁,袍襟綉着的鮮艷梅花格外亮眼。
蘇一川詫異,看着這個人群焦點所在的美人,深感意外。落梅劍林的張雪竹,怎麼會來找他們說話?
“你是……張雪竹?!”溫檸蔓有些沒反應過來。
張雪竹輕輕頷首,雙手在腰側,款步施禮。
“請朱大哥代我向李前輩問好。”
“你……”朱賀摸不清狀況,不知說些什麼。
好在張雪竹心思聰穎,知道幾人心中所惑,美目瞥向溫檸蔓背後紅鞘長劍。
“這柄流采,便是出自我們落梅劍林,乃是家師與李前輩共同所鑄。”
朱賀這才恍然,李長風可從未提起過自己與落梅劍林還有着這段關係。
兩人交談間,溫檸蔓在一旁偷偷和這位落梅劍林的天才嬌女比量着某個地方,發覺輸了不少的氣勢,便撇着嘴在一旁不知碎碎念些什麼,隨後出聲打斷二人交流。
“那個祈嵐,又是什麼境界?”
張雪竹抿嘴微笑,並未在意。
“祈嵐前輩原是出自凌氣宗,因為一些緣故離開了宗門。不過沒想到,離開宗門的這些年裏,她的修為增長得如此之快,看這模樣,也是踏入了小菩提境。”
又是一個小菩提境!
“什麼!”蘇一川等人忍不住驚呼,惹得一旁人群異樣的眼光。
蘇一川連忙壓低聲音:“那豈不是和陳清絕一樣?”
張雪竹美目清冽:“嗯,所以在雪竹看來,這場比試,勝負還是一個懸念。即使陳清絕在小菩提境修有數年之久,但只要未入太玄,局便未定。”
而觀江樓四層的另一處,距蘇一川等人不遠。
“先生,我剛剛在那邊聽一位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姐姐說,這場比試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聲音稚嫩,被周遭嘈雜的聲音掩蓋下去,無人在意。
“不一定?呵,目光淺了。”有人輕蔑一笑以作回應,“天資聰穎也好,氣運上佳也罷,可即使祈嵐入了小菩提境,也沒有勝的希望。除非她此時此刻頓悟出個武道真理,武運直登青雲,一步踏入那太玄境!就算如此,勝負最多也在六四之間,陳清絕仍有四成可能勝她!”
“當然,這一切都有個前提,那陳清絕,得要真動了殺心才是,哼。”
武道之爭,非只境界之爭,天下之大,並非所有的太玄境,都能穩壓小菩提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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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上,眾人視線焦集處,紅衣女子一步又一步,如履平地,踏上了江心的巨石,盤腿而坐。祈嵐玉手輕攏秀髮,露出白潔的側顏,隨後單手托腮,一雙靈秀清淡的眼眸凝視江水,仿若其間映照出那唯一的身影。
“思齊。”祈嵐低聲呢喃,伸手想去輕輕觸碰,摸了個空。自嘲一笑,卻已不再執着。
“今日便要去尋你了,我自知不是陳清絕的對手,可死之前,總得讓人們記得你才是。”
佳人眼角有淚,眾人竊竊私語。卻見江心紅衣倏然站立,兩岸嘈雜聲頓時減弱。
一道松沉而曠遠的琴音從遠處響徹傳來,西景大江上空的雲層受到攪動而翻湧,雲浪冒尖,眨眼便有一道亮光破開流雲下墜,直擊水面。
沉靜文雅如張雪竹,也不禁喊道:“來了!”
“咻!”
急劇的破空聲從上方傳下,亮光拖曳着玄青之氣在距離江面半丈處猛然停立,激起千層浪濤,湖水成幕,氣勢磅礴!
巨浪排空,眾人皆是瞠目結舌,這等狂瀾陣仗,歷年西景大江觀潮漲潮之時,莫過於此吧?藉著雨霧間隙,不少人隱約能看清亮光的真面目。
一把古琴?
通體暗紅,焦尾冠角較圓,琴面弧度具寬平之象,兩側外突,以至於遠看似白鶴鼓翼,極具靈性。
“是陳清絕的‘鶴鳴秋月’。”張雪竹神情肅然,凝神以待,蘇一川幾人見此更是全神貫注。
“先生,這琴看着好生奇怪。”人群中一孩童並未對古琴從天際飛來感到驚異,反倒因其樣式覺得新奇。
“鶴鳴秋月,此琴龍池鳳沼皆為長方狀,外型獨特,傳聞是由現今聽風涯的掌門贈與陳清絕。琴面有龜背、流水、冰裂三式斷紋,琴底則少了冰裂而多了牛毛斷。音色蒼古,音質極佳,風度盎溢,撫之可感。”
“斷紋?”
“琴身紋路,年代久遠的標誌罷了,素來深受琴家喜愛。”
“……”
“在想什麼。”
“先生懂得真多。”
“你若能安分一點,仔細看完我給你的那些書,會比我更厲害。”
“那也太多了。”小孩叫苦,轉頭朝向托着他的中年男子。
“哈哈,多多益善嘛。噓,好戲開場了,好好看着。”
江心處,祈嵐在鶴鳴秋月脆鳴之時便站直了身姿,眼下陳清絕人還未至,他的鶴鳴秋月卻先搞出了此等浩大聲勢,意欲何為?
“哼!”祈嵐柳眉頭高蹙,冷聲輕哼,兩隻白皙手掌憑空虛按,無形氣機推動着勢頭未盡的西景浪潮,狠狠一壓,高浪凝頓,竟是阻遏大浪!
“陳清絕!”祈嵐嬌喝一聲,“你我同出於五宗,既然是生死之爭,這等無意義的下馬威,還是免了。”
“祈姑娘誤會了。”陳清絕身着白衣長袍,身標拔俗,驀然出現在大江上空,淡淡道。
眾人訝然,全然不知另一主角何時登場的。蘇一川等人在觀江樓遠望,只覺得此人氣質實為不凡,飄逸出塵。
“路上為取一物,耽擱了片刻,怕祈姑娘心急,便讓鶴鳴秋月先行赴約了,只是手上功夫一時沒收住而已。”正下方的古琴閃爍耀光,似在回應。陳清絕環顧四周,面色平靜,不過左手卻在徐徐摩挲腰間懸着的三尺長劍。
“殺你之心,確實難耐。”祈嵐冷冷道,翻手抬腕,通體雪白的長劍赫然在其玉手緊握,劍尖直指陳清絕,“我且問你,思齊死於你手可是你親口承認?”
“是。”陳清絕毫不猶豫應道。
“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祈嵐咬牙,美目冷冽。
“請教。”陳清絕神色淡然。
一紅一白,一低一高,如龍虎相爭遙遙對立,二人目光交織的瞬間,祈嵐劍招乍起。
一劍斜下掃過,璨然劍光湧入江河,祈嵐所立巨石四周江面頓現三口漩渦暗流,長劍往上一挑,祈嵐輕喝:“去!”
江下齊聲悶響,數片劍光牽引出三道龐大的水龍捲盤旋而上,卷浪掀風,氣勢洶洶地撲向白色身影。
陳清絕面不改色,瞳孔中的三道倒垂而起的水流愈來愈近,直到逼近身前他才凌空盤腿,嘴唇微動。
“來。”只此一字,如吐敕令。
下方,鶴鳴秋月細微震顫數次,通體流轉的玄青光芒驟亮,眨眼便閃爍出現在主人身前,橫卧其膝上。陳清絕手掌抹過琴弦,上身端坐,肅容齊足,目不斜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