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惡龍蟄伏
二十多日後,風塵僕僕的李長風回到宗門,神色疲憊。蘇一川等人詢問,也只是笑笑不作聲,徑直回了屋。
李長風雙袖一抖,盤腿坐在床上,正欲閉眼小憩,鼻尖一動,目光一掃。
正是春夏交更,窗外春意泄入,正對着的案桌上立有一個小罈子,很小,小到只有巴掌大,旁邊還擺有一個瓷碗。
瑩徹透明的液體在透過窗戶的晨光下閃耀着動人光澤。
李長風輕輕端起,凝視片刻,淡淡一笑。
“這臭小子,還知道給我留一壇。”
蘇一川在山上埋了好幾壇酒的事情,自然是瞞不住李長風。
咕咚。
味道上佳,極慰心扉。
李長風拎着小罈子,屈腿靠在窗前,任由春風輕輕撩撥着鬢髮,眼神溫煦。
沒有人知道,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劍宗之主,在這次時隔多年的首次離宗,做了一件多麼驚世駭俗的大事。
以致於後來,諸葛奇羽在所著《四方武卷》中記載:元祥三十二年春,劍宗李長風赴五宗之會,與太一閣之主楊流丹共同推演天機。
西景氣運染邪,無名道人於千丈地脈下豢養惡龍,侵染西地江湖。
惡龍蟄伏,以運養身。
李長風孤身持劍。
斬龍。
————
元祥三十二年春。
二十三日前。
落梅劍林、太一閣、功德書院、凌氣宗,四大宗門宗主齊聚一處。聽風涯谷間有一片清湖,湖面如鏡,十分寬闊。
有一湖心亭,在青山綠水環繞之下,靜靜佇立,曼妙姿影斜靠紅柱,倚欄聽風。
“各位既然都來到了聽風涯,為何不上這湖心亭一敘?”宋慕雨兩道柳眉間點有一顆美人硃砂,熠熠生輝。玉簪挽雲髻,鬢髮收攏,慵懶之色仿若與生俱之。
宋慕雨皓腕輕抬,湖中漸漸分出一道水流,如一線青蛇徐徐繞着她的手腕盤旋。
四周無人回應,楓林柳岸的倒影被微風起皺的湖面碎成了波,只聽得見輕輕的風鳴山谷。
沉默許久。
一聲灑笑,一道白虹掠至湖心亭上,在宋慕雨身邊倏然停立。
“三先生。”來者拱手。
宋慕雨展顏一笑,欠身回禮。
“楊宗主,久違了。”
她偏身數尺,探頭往楊流丹身後望去,嘴中發出一聲驚咦。
“楊宗主,你那小徒弟呢?以往你不總是帶着他遊玩長見識?”
楊流丹神色語氣皆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其中:“這番出行,帶這小子游遍了劍州,最後還領他去看了七先生與祈嵐的對決。本以為應是知足,未曾想這小子竟得寸進尺,死活不願回宗。”
“來赴約之前,我已將他扔在了太一閣禁足。”
宋慕雨淺笑說道:“此子有大慧根,可惜貪玩成性,難聚精神。”
楊流丹顯然對這個問題也頗為頭疼。
不過他隨後便洒然一笑,手掌撫摸亭欄,“終有一日,他會靜下心的。”
宋慕雨微笑,不置可否。
“其餘幾位呢?楊宗主都賞臉一聚了,各位不打算見見面嗎?”
這次沒過多久便得到了回應,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三先生只管議事就好,若有用得上老身,用得上落梅劍林的地方,儘管開口。不過見面就沒必要了,老身委實不想瞧見某些人的醜惡嘴臉。”
一語落下,立馬有人坐不住了。
“朱老太婆!你以為我想看見你啊?當年的一點破事兒,過了這麼久,還揪着不放呢。就算是二十芳齡的小姑娘都沒你這麼斤斤計較糾纏不休,你……”
“哼!”
聲音還在那端喋喋不休,老嫗怒不可遏,一聲冷哼,周遭楓林柳枝狂暴搖動,谷間清湖也是波瀾涌動,聲勢駭人。
那人識趣地閉上了嘴,沒了動靜。
宋慕雨忍俊不禁,這落梅劍林與凌氣宗的兩位宗主人前德高望重,在人後卻吵吵了數十年,倒也不嫌累。
“三先生還是先說正事吧,劉某雖是讀書人,但手上功夫還是有幾分的。”蒼老的聲音分不清來向,是功德書院在打圓場的劉老宗主。
“劉老過謙了。”宋慕雨正色回道。
“三屍魔的事情,諸位有何見解?”
等了幾息時間,第一個開口的是落梅劍林的宗主朱素瓊,“我們都已各自派了門下弟子出去清理魔物,就目前而言,出現的不過是些宗師境自在境的三屍魔罷了,不足為懼,難不成還有什麼變故?”
功德書院劉老宗主語氣並不輕鬆:“時隔了幾個朝代之久,我輩修士竟然還會受三屍九蟲的禍害,就怕背後另有隱秘。”
“五州各地,都有動靜,只是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斬之不盡,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先前與朱素瓊針鋒相對的聲音再次響起。
宋慕雨道:“聽風涯人手不夠,但也由清絕和季白二人集結鳳池州的江湖有志之士一同剿魔。”隨後她又看向楊流丹。
“以你們太一閣的手段,也查不到蛛絲馬跡?”
楊流丹喟嘆道:“占卜推演一事,本就玄秘莫測,更何況是牽扯如此之大的事情。但有一點,我敢斷定。”
楊流丹緩緩寒聲道:“三屍魔一事,乃是人為。”
宋慕雨神色凝重,纖長食指輕摩着秀眉間紅棗印記般的硃砂粒,語氣沉重:“其實老七與祈嵐之間的恩怨,可以說基本是因此而生。”
鴉雀無聲,顯然各位宗主亦未料到陳清絕與祈嵐之間的關係還牽扯出這些魔物。只是陳清絕二人的恩怨,已有數年之久,怎會與最近出現的魔物有關?
宋慕雨似是明白眾人心中所想。
“各位可還記得李長風?”
“李長風?”朱素瓊驚道,聲音都出現了不小的波動。
“自然是記得的,在場各位多多少少與長風兄有些交情。”楊流丹感慨道:“他的修為比起我們幾人還要高上一籌,若是開宗立派,只怕西景五大宗門要換換面孔了。長風昔日執意要隱於山野,自己掛了個小劍宗的牌匾,卻不招收弟子,只留下了一句話便淡出西景江湖視野中了,實在可惜。”
“劍宗何需百年興?”楊流丹莫名念叨一句,搖搖頭,完全摸不着頭腦去揣測李長風的心思。
“你們如今看到的魔物,都是江湖人士受到邪氣侵染后三屍動亂的結果,而李長風當初隱於山林,一部分原因是他所謂的劍宗,還有一部分原因,則是他當時也受到了邪氣影響!”
“什麼!”
哪怕是與李長風交好的楊流丹,也未曾聽聞此事。
宋慕雨意味深長:“不用我說,各位也應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如今所現魔物修為不過自在境,但往後,小菩提甚至是問太玄的境界修士,都有可能受到牽扯!一但出現這種情況,偌大的西景江湖,腥風血雨在所難免。”
“那長風兄之後可有大礙?”楊流丹皺着眉頭問道。
宋慕雨輕笑:“好在因緣際會,當年李長風趁還清醒,去了一趟天乾。在天乾的真武山上,被王叔陽傳授習得了道家密典《睡仙功》,以此凝神靜心,鎮壓邪氣。”
“你倒還記得挺清楚。”
突然一道爽朗大笑響徹聽風涯湖面上空,以雄渾真氣激蕩開來,除了宋慕雨,其餘幾人都愣住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楊流丹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四處張望找尋着某個人的身影。
突然感覺到肩膀被人輕輕一拍,楊流丹渾身一震,緩緩轉頭。長衣布鞋,眼角帶笑,熟悉的臉龐,比起當年的意氣風發更顯滄桑,卻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長風,你……”故人再見,楊流丹竟一時語塞。
宋慕雨笑而不語。
其餘三位宗主一言不發,但是從周遭天地的一些有趣的小動靜中可以看出,他們內心也有不小的波動。
昔日的驚世絕艷之才,要在這多事之秋重入江湖!?
“流丹,好久不見。”李長風背靠湖心亭紅柱,嘴角勾起,微微點頭算是給對面的宋慕雨打了個招呼。
“你來這裏做什麼。”宋慕雨饒有興緻地看着李長風,畢竟是上別人宗門家裏,後者還是提前給了個信兒的,但說到目的宋慕雨卻並不知曉。
“敘舊的話之後再說。”李長風這句話是說給一旁楊流丹聽的,然後又道:“我來這裏只有一個目的。”
李長風雙手抱拳,踏前一步朗聲道:“我想請諸位助我……斬龍!”
“斬龍?何意。”
李長風目光陰沉,開始娓娓說道當初西景暗地裏一件少為人知的辛秘之事。
在十數年前的西景,有人於蜀地龍脈之處豢養惡虺,欲以虺為己命物,蠶食江湖氣運而哺自身。惡虺被當時的李長風仗劍斬去半數修為,然而幕後之人並未現身,惡虺也只是重傷逃離。反倒是李長風被邪物侵染了心神,幸得真武王叔陽傳授幾分本領,在真武山上修了半年的清心之境,方才脫離險情。
“昔日的一時疏忽,李長風不僅給自己埋了禍端,更是給西景江湖放走了天大的禍害。這一次,長風必要徹底了結!”
“居然事關西景氣運,也不知是何人,竟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使這般陰毒手段。”宋慕雨神色冷峻,寒聲道。
西景本就在龍脈氣運一事上欠缺不少,怎能容忍別人覬覦染指?氣運龍脈一事,乃一方天地之根本所在,關係整個西景的安穩未來。
“真是好膽……”朱素瓊語氣中明顯有抑制不住的怒火,“李兄,你就直言,需要我們幾人怎麼個幫法?”
“虺五百年可化蛟龍,大蛇入江,走蛟入海,當年初見那惡虺,已是有四百年氣候,加之其吞食的天運氣數,即使被我竭力斬去半數修為,逃遁江河這麼多年,怕是已經化蛟了。”
“我需要流丹幫忙找尋蛟龍藏身之處,若能成功斬下龍首,其死後四散的氣運還需有勞各位聚攏散入江湖。若畜生想逃,定然難過諸位這關。”李長風鄭重其事地說道。
“好!”
僅僅五聲應答,卻是整個西景江湖近百年來都未曾有過的盛大氣象,西景五大宗同時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