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1）
十五年前。
荒無人煙的鎮外林中。
12歲的陳傑和18歲的朱光急得原地打轉。
“光哥，韓筱姐是不是沒找到朱晨丹和素素，我們要不要也去找找。”小陳傑焦急地說道。
“別胡鬧，天都快暗了，這鬼地方又有古怪的傳聞……”小朱光也失了分寸。
“可是韓筱姐都走了好久了……”小陳傑癟嘴說道：“可能朱晨丹和素素先回去了。”
朱光緊盯着手錶，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林子中突然響起動靜，傳出小韓筱驚慌的喊聲：“他們不見了！小朱、素素，都不見了，我看到他們的自行車倒在林子裏！”
“我弟最寶貝那輛自行車，就算天塌了也不會扔下它。”小朱光瞪大眼睛，顫抖着說道：“會不會是人販子？”
“那怎麼辦！光哥，韓筱姐。”小陳傑哭喊。
“報警吧，去找派出所的劉所長。”小韓筱坐上自行車，急忙喊道：“快走啊！”
小朱光和小陳傑連忙騎上自行車，跟在小韓筱身後。
天色逐漸暗下。
“有人！”前頭的小韓筱驚呼：“是鎮東的啞巴。”
“別管他了，他聽不懂人話，我們快點去派出所！”小朱光對林子裏彷彿迷了路的啞巴喊道：“啞巴，快回去，林子裏可能有人販子！”
啞巴痴痴傻傻地看着三個孩子騎車離開，嘴巴開合“阿巴阿巴”地發出聲響。
“啞巴，快回去！朱晨丹和素素被人販子帶走了！”落在最後的小陳傑見啞巴毫無反應，大喊提醒。
但啞巴就跟失了魂魄一樣，耷拉着肩膀目送三個孩子離去。
……
……
盛大奢華的婚禮，往來都是政商界的名流。
小警察陳傑吃着上好眼肉之餘，見到自家上上上級一閃而過的身影。
這些在海市算得上頂尖的人物都是男方李成功的賓客，女方韓筱的客人呢？好像沒看到韓叔叔，沒聽說他染病不便啊，怎麼連女兒的婚禮都沒出席。
在這沒半個熟人逼格還特高的婚禮中，陳傑覺得非常不自在，本來期待着能與唯一的熟人韓筱姐說上兩句緩解尷尬，但韓筱姐忙於招待那些大人物們。
說起來好些沒見，韓筱姐越來越漂亮端莊，氣度不輸大明星，難怪海市有數的鑽石單身漢李成功會對韓筱姐如痴如醉。
“先生，韓筱小姐給您的。”服務員給陳傑遞來一張紙條，寫着：小傑，婚禮結束等姐一會兒。
好吧。
陳傑稍稍寬心，差點以為自己是不小心被邀請過來的，那就尷尬了。
婚禮結束，賓客散場。
陳傑站在海天酒店門口吹冷風。
“小傑。”光彩照人的韓筱披着外套走來，眉眼間難掩疲態：“久等了。”
“韓筱姐你怎麼這麼漂亮，實話實說，有沒有動過科技。”陳傑由衷讚歎。
“就你嘴甜。”韓筱咯咯直笑：“我還請了朱光，他從國外回來沒多久。但好像耽擱了，我沒在婚禮上見到他。”
滴滴滴。
韓筱取出手機：“朱光到了，真是的，這麼遲。”
一輛黑色轎車在面前停下，車窗搖下：“上來吧。”
聲音嘶啞而古怪。
兩人一看，登時愣住。
朱光一身黑衣裹得嚴嚴實實，皮手套、帽子，帽檐壓得極低。
他縮在陰影處似乎不敢見光，
高領毛衣嚴嚴實實地遮蓋脖子，斑駁的疤痕從衣領處向上蔓延，像是惡鬼的利爪扼住脖子。帽檐下的臉頰充滿大大小小的燒傷痕迹，只能通過隱約的面部特徵分辨出臉龐的主人的確是朱光。
“朱光。”
“光哥。”
兩人未作猶豫，坐上轎車。
才一上車，陳傑便聞到淡淡香氣和濃重酒氣。
“光哥你喝酒了？”陳傑剛想勸阻，朱光已踩下油門。
“有很多想問的吧？”朱光的聲音嘶啞難以辨別。
“朱光，你先說說是怎麼回事吧？真是的，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韓筱優雅端坐，語氣埋怨。
“你不是最該知道嗎！”朱光突然嘶吼一聲。
陳傑懵逼地看着兩人，難道……朱光和韓筱還有自己這小弟不知道的故事？難道是三角戀？十來年前大家都還小的時候，的確傳過兩人有過一段，但那都多少年前了？
“韓筱姐，光哥，咋了這是？好久沒見了怎麼上來就這麼沖？有什麼仇也早就過去了不是。”陳傑小心翼翼地打圓場。
“嗯，早就過去了。”朱光很快恢復平靜：“之前遇到場事故，結果燒成這樣不人不鬼。我沒什麼事，不是韓筱把我們叫過來的？”
轎車駛入沿江的濱江大道，韓筱按下車窗，江風散去車內的異味，也讓乘客和司機頭腦清醒了些。
“事情過去十五年了，但不是消失了。”韓筱點燃一根煙，煙頭明滅不定：“大家都長大了，有能力了，或許該把那件事做個了斷。”
聞言，陳傑沉默了。
“小傑是警察，我也有些能量，興許可以查到些線索。起碼……得知道素素和小朱到底是死了，還是被綁架了。不是嗎？”韓筱淡淡說道：“你說呢，小傑。”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確是這個說法。”陳傑思索道：“十五年前的刑偵手段不如現在豐富。當時普遍認為朱晨丹和素素是被人販子帶走了，所以花了大力氣查外地人……嗯，或許能再查查。”
“你們去查吧，有需要幫忙的再告訴我。”朱光冷冰冰地說了一句。
陳傑沒多說……看光哥現在這模樣有心思關照這些陳年舊事那才怪了。
轎車在漫長的濱江大道緩慢行駛，但久未相逢的發小們沒有相逢的喜悅。
……
隔天。
陳傑駕車，在八點半準時停在海灣一號別墅區口，韓筱穿着便裝出現，氣度非凡。
陳傑按下車窗：“韓筱姐，我這破車招待過的人裏邊，沒人比得上你十分之一。”
韓筱抿嘴一笑，施施然坐進轎車：“小傑，先去趟北山療養院。”
“去北山療養院要繞個大圈，這麼急是要看誰？”陳傑透過後視鏡見韓筱正望着窗外發獃：“我們中午之前要趕到鎮子，我跟鎮派出所的老劉通過電話，說要請我們吃個飯。”
“素素的爺爺張擇老爺子，還記得嗎？他在北山療養院。”韓筱關上車窗，似乎覺得有些冷：“小傑，開個空調。”
陳傑把暖氣開到最強，發動轎車。
雖然他覺得去查朱晨丹和素素的案子跟見張老爺子沒直接關係，但韓筱姐堅持，陳傑也沒意見。
北山療養院，韓筱帶着陳傑利落地來到病房。
“韓筱姐，經常來？”陳傑看到病房外掛着“張擇”的名牌。
韓筱沒回答，推門進入，這是個單間，看內設就知價格不菲。
窗邊，一個痴愣老人坐在輪椅上，旁邊還有男護工照料。
“張老爺子，韓小姐來看你了。”男護工見到韓筱，對老人溫和說道。
韓筱帶着陳傑走到張老爺子跟前，韓筱整理裙擺跪坐下來，雙手抓着張老爺子的手掌，溫柔說道：“老爺子，看看我帶誰來了，陳傑，小傑，還記得嗎？”
“啊，啊，啊。”張老爺子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很激動，但已不能正常言語和行動，他看着韓筱，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想說些什麼。
“從兩年前就是這樣了。”男護工對陳傑小聲說道：“張老爺子每次見到韓小姐都會這樣，大概是高興的。韓小姐每周都來，真的對張老爺子很關心。”
“韓小姐每周都來嗎？”陳傑看着韓筱的模樣，簡直是把張老爺子當成親爺爺對待，以前怎麼就沒看出韓筱這麼親近素素的爺爺？
“嗯，每周都來。”男護工見張老爺子的口水鼻涕眼淚都出來了，連忙蹲下去擦拭乾凈，回頭說道：“要是沒韓小姐，張老爺子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了。”
什麼意思？
陳傑一愣。
“小傑，能讓我跟張老爺子獨處會兒嗎？”韓筱回頭說道。
“好，我在外面等你。”陳傑離開病房，找到值班醫生問道：“醫生，跟你打聽下張擇張老爺子。”
“你是？”值班醫生上下打量陳傑。
“哦，韓小姐……韓筱，算是我親姐。”陳傑解釋道：“張老爺子情況怎麼樣？”
“哦……情況還算穩定吧，這個歲數了也就是養着了。”值班醫生聽到韓筱讚歎道：“聽說韓小姐是張老爺子孫女的朋友，她真是個大好人。張老爺子住院這麼久，他自己兒女孫兒從沒來看過，都是韓小姐一手包辦的。最好的病房、最好的條件，護工也是韓小姐特地托我們找的最好的。那位張日月張護工的價錢比其他護工可要高好幾倍。”
“原來如此。”陳傑恍然大悟。
“小傑，我們走吧。”韓筱從病房出來，見到值班醫生說道：“還請劉醫生多多關照老爺子了。”
“應該的，應該的。”
兩人重新上車出發。
陳傑看着後視鏡里的韓筱說道：“韓筱姐，以前也沒見你這麼親近素素的爺爺。”
“小傑，你有沒有做過這樣的夢？”韓筱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小朱和素素手牽着手，旁邊倒着兩輛自行車，一遍遍地跟你說‘快找到我，快找到我‘，有時候他們會很生氣，指責你‘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陳傑深吸了口氣，抓着方向盤的指節發白：“韓筱姐，別太為難自己了，要怪就要怪那些人販子。放心，我們這次一定查它個水落石出。”
轎車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南行。
下午一點剛過一刻，轎車駛入這個滿是回憶的小鎮。
路邊的家庭小館，陳傑和韓筱見到了已經退休的派出所劉所長，他旁邊還坐着個穿警服的年輕民警。
這讓陳傑警惕起來。
“小傑，好久不見了。這是……韓筱吧？我的天吶，這幾年不見，韓筱都出落成大美人了啊。”老劉驚嘆道：“以前鎮子裏人人都說韓筱是個美人胚子，果然如此啊。”
“劉所長，您就別客氣了，當年鎮子裏怎麼說的我還記得。”韓筱抿嘴一笑，神情中卻不是歡喜和懷念。
老劉沉默片刻，請兩人坐下，慚愧地說道：“鎮子就這麼大，隨便點謠言就能傳遍大街小巷。還是我不好，這所長白當了。我先自罰一杯。”
老劉在小杯里倒滿白酒，“咕咚”一口乾完。
陳傑這才想起一些陳年往事。
韓筱還是少女的時候就是全鎮上下出了名的美人，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流傳起一個傳聞：開飯館的酒鬼韓冰的女兒是個不要臉的狐狸精。
當時陳傑還小，對這種背後嚼舌頭根的流言並不清楚……但他依稀記得這個傳言真的是鬧遍大街小巷。
這樣說來，韓筱姐對鎮子也不會有什麼好感。
“吃吃吃。”老劉點了整整一桌菜，韓筱動了兩筷子就放下了，望着飯館外的小鎮情景發獃。
陳傑一直注意着那個年輕民警，他在翻閱幾張紙。
藉著民警在翻閱時露出的零碎文件內容，陳傑心中有了數。
這種特殊的文件格式……大概是發生了命案。
這個普普通通的小鎮平時誰家吵個架都能說上好些天，命案？更加罕見。
“老所長，您就別繞圈子了。”陳傑目光示意民警手中的文件：“這是您請我們吃飯的原因吧？”
“讓你吃飯別搞工作的事情，讓大城市的警察看穿了不是。”老劉給年輕民警的後腦勺來了一巴掌，罵道：“就這種定力還想辦案？”
年輕民警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重新介紹下，任其，所里的民警。”老劉說道：“的確是趕巧，鎮裏出了件事，小傑又給我打電話。我心想你們可能會有些線索，就約了這頓飯。”
老劉把文件擺在桌上，問道：“還記得嗎？鎮東那個啞巴。‘阿巴阿巴’，那個啞巴。前天被發現死在家裏，謀殺。你說這鎮子就屁點大，一個啞巴能有啥仇人？”
“小傑，韓筱，還記得十五年前你們當時的證詞嗎？”老劉意味深長地說道。
陳傑終於想起老劉說的啞巴，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