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沈書瑜搬出沈家這事沒有對沈意伶的心情造成什麼不一樣的影響。
剛開始知道沈書瑜是書中女主自己只能當個配角的時候她是有些不甘心的,只是經歷的越多她的心境變化就越大。
明明只過去幾個月,她卻已經成長了很多,現在就算是0013告訴她還會有新的女主出現她都不會再擔心什麼。
不過她淡定,0013可是不太淡定,他正在看着數據驚呼。
【宿主!你真是逆天了!你是我帶過的這麼多宿主里第一個靠着自己把光環值漲到85%的!沈書瑜現在只有21%的光環值了,你都是她的四倍了!】
光環值對於沈意伶來說,除了能帶給她更多的積分以外沒有別的作用,其實現在除了給女配們送點東西以外,積分的價值正在直線下降。
所以在0013激動的時候,沈意伶也只是十分淡定地問了另一個她比較關心的問題:“女主光環下降對沈書瑜有什麼影響嗎?”
0013有點懵逼:【你是指哪方面?】
沈意伶言簡意賅:“所有。”
【emmmm】0013思忖片刻,才給出一個比較確切的回答:【其實沒有太大的影響的,不管是健康還是人身權益都不會受到什麼侵害。】畢竟他們是合法的部門,總不能為了保住女配而送女主去死吧。
稍頓片刻后他又補充着解釋了幾句:【21%的光環值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很高了,她原本應該生在很普通的家庭,經歷你經歷過的那一切,但是因為光環值的存在她擁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她該受的苦你都給她受完了。】
【雖然她現在離開了沈家,但都是她自己作出來的也怪不了別人。你想啊,她順風順水過了十七年,現在該回到她的普通人生活的時候名下已經有了兩套房,還有一百多萬的存款,只要她以後本本分分地高考上學,生活根本不會太差的。】
沈意伶瞭然抬眉:“女主管理局的不管嗎?”
【倒是想管,但是這麼多世界這麼多人他們可管不過來。】0013說著,語氣中帶着一點嘲諷:【我之前不是和你說了嘛,女主管理局的那些也就是學歷高一點,閱歷根本比不過其他的局。沈書瑜現在是算不上什麼女主了,但只要不是活不下去,管理局的都不會來插手這件事的。】
其他世界也就算了,這個世界沈意伶還是女配管理局選中的任務者。
沈書瑜本就是搶了沈意伶的氣運,現在頂多算是回歸自己該有的生活,這種情況管理局的人怎麼可能過來觸霉頭呢?
當然了,沈書瑜自己是個什麼想法0013就不清楚了,她的心理明顯沒那麼健康,說不定想不通自己是佔便宜的那方。
……
很顯然0013又猜中了,沈書瑜當了這麼多年沈家的大小姐,再加上現在沈意伶過得那麼好,她當然不可能甘心。
從搬進外面的房子開始她就盤算着怎麼回到過去的生活,換句話來說,她開始頻繁聯繫那個比沈家更高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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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南,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江家老宅,黎知繪拿着江予南響個不停的手機,臉上飛快閃過一絲駭人的冷意:“我不會再同意你和那樣的女孩子來往。”說完,她又語重心長地道:“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她們都會比沈書瑜好。她一個妄想害沈意伶的非親生孩子為什麼這個時候會給你打電話,你好好想想吧。”
黎知繪拿着江予南的手機離開了書房。
吵個不停的手機鈴聲消散,江予南亂成一團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從高三到大學再到談婚論嫁,上輩子他和沈書瑜在一起這麼多年竟是一點都不知道她不是沈家的親生女兒,沈家人包括沈意伶也從來沒在他面前提起過這件事。
他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的心情,有受到欺騙的憤怒、識人不清的懊惱,更多的則是細思極恐。
上輩子很多次沈意伶都對自己欲言又止,難道她想說的就是這件事?還有沈書瑜,這輩子她能做出背後捅刀子這種事,上輩子是不是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做過別的什麼。
真相就像是錯綜複雜的藤蔓,當一片葉子被揪出來的時候,底下便是連根帶泥。
江予南疲憊地抬手捂住臉,眼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紅了。
放棄這麼多年的女朋友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好像又很簡單。
或許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是在潛移默化地變化着的。
就像沈意伶……
另一邊,沈書瑜心中的不安如同一團黑影,在江予南一直沒接她電話的時候不斷擴大,最後將她整個人籠罩在陰鬱中。
他為什麼不接電話,是不是有人對他說了什麼?難道他也要和沈家人一樣拋棄她?
各種想法盤旋在心裏,沈書瑜手忙腳亂地打開微信找到了那個置頂的對話框。
因為害怕,打字的時候她手都是抖的。
【書予:予南你要相信我,這件事我是可以解釋的!】
發出這條消息的時候她的心都高高的懸着。
然而下一秒,一個紅色的感嘆號刺痛了她的眼。
“江予南”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沈書瑜的手在“發送朋友驗證”那裏停留了很久,直到一滴豆大的眼淚掉在屏幕上。
她的手一松,手機滑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到了這時候她還有什麼不明白,江予南曾經對她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別說是為了她和江家作對,他是連解釋的機會都不願意給她。
空蕩的房間裏響起了一道壓抑的哭聲,許久未停。
*
時間眨眼而過,沈家姐妹的事在網上沒有保鮮太多時間,很快就有頂流明星戀愛的新聞將這件事蓋了過去。
只是不少人記住了沈意伶和沈書瑜的臉,兩人不加遮掩出門的時候總有人能認出她們。
沈意伶早就習慣了別人的目光,倒是沈書瑜的性子越來越孤僻,連下樓拿個外賣都要用口罩擋住自己的臉。
這期間還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戎續清被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
觀察期有兩周的時間,他艱難熬過了第一周,卻在第二周的時候高燒不斷,出現了病毒性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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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家一大家子的人都重新聚在了無菌病房門口。
戎老爺子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歲,原本還是個精神抖擻的小老頭,這會兒卻是白頭髮多了,臉上的皺紋和老人斑都愁出來不少。
站在玻璃門前看着病房裏清瘦的臉都有些浮腫的戎續清,老爺子忍不住背過身去用手背拭眼淚。
“還是不行嗎,都有了配對的骨髓了怎麼還是不行。”戎老爺子蒼老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悲愴,“我都還活着,他真要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饒是見慣了生死的周醫生,這個時候也不免有些動容。
最初給戎續清當主治醫生的時候他是有些擔心的,畢竟之前沒有接觸過戎家人,總覺得地位越高的人脾氣就越壞。後來相處下來才發現戎續清本人溫文爾雅,話雖然不多做事卻講道理,他沒有把商場上的那些帶到其他地方。
戎老爺子也是,他做的那些事作為醫生的他難以評價,他們誰都不想看到戎續清出事。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哪怕是運氣好找到了相匹配的骨髓,戎續清還是過不去這一關。
周醫生看着背對着自己的老人嘆了口氣:“戎老,也許事情還沒有壞到那個地步,孟老這幾天一直在研製能夠緩解戎先併發症的特效藥,只要病情能夠控制住戎先生就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門外卻沒有人露出輕鬆的表情。
要是真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特效藥研製出來,這世界上也不會出現那麼多骨髓移植后還沒有活多久的病患了,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戎續清今天連呼吸都已經不能穩定了,臉上也出現了將死之人的慘白,誰都不能保證他能不能活過今天。
要不是因為這樣,戎家人也不會都出現在這,無非就是叫過來見他最後一面的。
遇上生死,錢多不多地位高不高的早就不重要了。
戎富想要扶戎老爺子,但是戎老爺子背對着對他擺了擺手,顯然是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他濕了眼眶的樣子,無奈戎富也只能是安靜守在一邊。
病房外所有人都是難過低落的表情,哪怕是真心實意想要戎續清死的羅伊綺臉上也有一絲動容。
畢竟她曾經是那麼愛這個男人,他在她的心裏住了一整個青春期。
要說與這裏最格格不入的,還得是坐在長椅上的戎棲。
他整個人慵懶地靠着椅背,筆直修長的腿隨意交疊,腿上還蓋着一條醫院的條紋薄被。他那雙桃花眼懶洋洋地斂着,讓人看不出情緒。
儘管如此大家還是看得出他並不難過,他身上甚至沒有沾染一點其他人的悲傷。
周醫生不知道該怎麼評判戎棲的態度,作為兒子他是冷漠的無疑,但是平心而論,可能也沒有多少人能夠接受自己失散多年的家人找自己回去只是為了給便宜爸爸捐骨髓。
回想到戎續清昨天最後一次清醒的時候喊的名字,周醫生還是抬腿朝着那個事不關己的少年走了過去。
光線被一道人影自上而下擋住。
假寐的戎棲似有所覺地掀起眼皮。
他不咸不淡地掃了來人一眼,嗓音清冽:“有事?”
周醫生的話差點被堵在嗓子眼,可對自己的病人的願望他還是想要實現。
於是斟酌片刻后他開口道:“進去看看你…戎先生吧。”
戎棲眸光微頓,聲音淡得像煙:“你們醫生說,多看一次就是多一分危險。”
“情況不同。”周醫生倒是沒有因為他的漫不經心而生氣,他回頭看了戎老爺子那邊一眼,確定他們都在看戎續清而沒有關注自己的時候才壓低聲音說:“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他昨晚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見戎棲無動無衷,周醫生的語氣中更多了幾分請求:“作為他的主治醫生,算我求你,讓他走得安心些。”
“……”
抬頭看着眼前的白大褂男人,戎棲半眯着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深意。
他不明白,連戎飛灝那個親弟弟都不是真的難過,這個和戎續清只是醫患關係的醫生為什麼要求自己?
周醫生站在長椅邊等了大概有兩分鐘,才看到戎棲骨節分明的手掀開腿上的薄被。
他眼睛一亮,趕緊叫了一個路過的護士:“帶戎少爺去換衣服,他身體也不是很好隔離做到位一點。”
護士看了眼戎棲,點點頭帶他走了。
十分鐘后,一身防護服的戎棲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戎老爺子神色複雜地看着他。
剛才周醫生已經把戎續清想見戎棲的事情說了,老爺子心裏有點堵,可自己的兒子他最是清楚,如果不是那年自己插手阻止了他和江畫沁相愛,這麼多年來他也不會過得這麼平淡無趣。他心裏愧疚,所以更想在兒子離開之前滿足他所有的願望。
就算戎棲不想進去,老爺子怕是也會逼他進去,好在這次沒再需要他當這個壞人。
進去前,戎老爺子突然叫了聲戎棲的名字。
戎棲沒說話,他微微側頭,護目鏡下的眼睛平靜地看着他。
從他身上,戎老爺子彷彿看到了年輕時候的戎續清,他心口微微刺痛,語氣也在不經意間帶上了一點請求:“動手術這事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你可以怨我但是別怨你爸,他要是醒了你好好和他說說話……”
之後的話他有些說不下去,一生好強的老爺子不可能讓自己在這麼多人面前哭。
戎棲也沒有這麼多耐心等他說完全部,老爺子聲音一停他就跟着周醫生進了病房,進去無菌倉之前他還在外倉進行了二次消毒。
等在病房外的戎飛灝幾人早就不耐煩了,病房的那一小扇玻璃窗根本沒辦法清楚地看到戎續清的情況,只能看到病床上的他沒太多人樣。老爺子又不准他們看監控,這一來二去的他們就跟閑人似的在外面浪費時間。
眼看戎棲都進去了,戎飛灝終於按捺不住走到了戎老爺子的身邊。
“爸,您讓那小子進去幹什麼?我們這麼多人都擔心大哥的情況,您怎麼選了這麼個連眼淚都不掉一滴的狼崽子?”
戎飛灝對這個一來就搶走戎氏大半股份的侄子沒什麼好感,每每想起這個人他就後悔自己當初心慈手軟留下了他一命,只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葯。
暗暗觀察了戎棲一段時間發現他沒什麼良心后戎飛灝就時常在老爺子耳邊吹風說他的壞話,為的就是等戎續清死後他們一家人聯手將戎棲手上的股份再收回來。
老爺子為了戎氏操勞了一輩子,好幾個老股東都是他曾經的心腹,戎飛灝不信這麼多人還鬥不過一個毛都沒長齊的狼崽子!
戎家其他人認同地點着頭,老爺子卻是抬起拐杖用力地杵在了地上,蒼老的聲音狠厲:“現在都什麼時候了!老二你能不能把你那點歪心思收一收?躺在病房裏生死未卜的那是你大哥!”
戎飛灝嚇得一哆嗦,聲音都弱下去:“我能有什麼歪心思,我就是覺得最後陪在大哥身邊的應該是我們這些家人。”
戎老爺子眼神冰冷,戎飛灝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說的那句話里意思着戎續清這次就會死。
他心裏一慌,正想辯解的時候腰間的軟肉被人用力地擰了一把,他疼得一咬牙,想說的話都憋沒了。
羅伊綺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走上前對上戎老爺子的時候眼中就多了幾分凝重,她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開口。
“爸,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戎老爺子心煩,沒好氣道:“有話就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也不用在現在提。”
羅伊綺被小姑子幸災樂禍的眼神氣得一梗,攥了攥拳才繼續說:“是關於戎棲的事,我也是偶然聽到一個朋友提起,畫沁姐有嚴重的精神疾病。”
戎老爺子眯了眯眼,眼神懷疑:“你朋友認識江畫沁?她二十年前就失蹤了。”
老爺子眼神銳利,羅伊綺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但還是把自己知道的那些說了出來:“我朋友是心理醫生,二十年前他在小城市的一家小診所碰巧遇到過畫沁姐,那時候她就已經神志不清了。只是那時候他不認識畫沁姐……”
她搖搖頭,做出難過的樣子。
戎老爺子對江畫沁心中是有愧,這麼多年過去對她也早就沒有那麼多的芥蒂,可是同樣的他對這人也沒有什麼好感,所以聽到羅伊綺提起他也只是皺眉:“你想說什麼?”
他的眼神彷彿能看透人心,羅伊綺脫口而出:“精神病是會遺傳的,戎棲是她的兒子精神情況並不穩定。”
“哼。”
戎老爺子這回算是明白了,戎飛灝這兩口子說來說去就是想說戎棲不好,一個說戎棲是狼崽子沒良心,一個更狠說他是精神病,江畫沁早就已經死了,具體什麼情況就算是老爺子想查都查不到。
真是可笑,戎家這麼多人,到了戎續清快死的時候居然還有人盼着他兒子不好。
這哪裏是家人,就連仇人都有幾分同情憐憫之心吧。
戎老爺子身心疲憊,他不想再和這些人多說,“戎富,扶我回病房。”
戎富應了聲,趕緊越過幾人去扶住老爺子。
看着戎老爺子的背影略有些佝僂地消失在轉角,戎飛灝狠狠地啐了一口,推了推身邊的羅伊綺問:“你說爸這是什麼意思,不相信我們說的話?”
羅伊綺心裏也煩,她惱火地瞪了戎飛灝一眼:“下次你能不能帶腦子說話,那大哥沒死都被你咒死了,爸能不生氣嗎?”
戎飛灝一臉懵:“這也能怪我?”
那是他說的戎續清要死嗎?人家周醫生說的那些話都趕上交代後事了,怎麼最後就是他咒死戎續清了?
戎飛灝看到旁邊妹妹和妹夫陰陽怪氣的笑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轉頭想去和羅伊綺爭論幾句,卻見人已經拎着包走了。
“這人!”戎飛灝氣得不輕,暗罵了幾句后緊緊跟了上去。
病房外的人心思各異,因此也就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戎九在幹什麼。
要是有人去看了他一眼,大概就會發現在聽到羅伊綺那個所謂的朋友的時候,他碾死了地上一隻很黑很大的螞蟻,那隻螞蟻的頭都被他殘忍地分成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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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病房裏,鼻尖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時候,戎棲的腦子都難得閃過一絲懵。
他答應進來看戎續清,然後呢?
病床上的人昏睡不醒,他臉上罩着氧氣罩,身體上插着好幾根粗細不一的管子,露在外面的手是乾巴巴的、透着極不健康的青灰。
戎棲這時候才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馬上就要死了。
他不難過,心裏卻又一點說不上來的奇怪,似是對死亡的敬畏。
第一次看到死人是在四歲的時候。
戎棲是戎國第二個皇子,在他之下還有四個皇子,一個是小他三歲的五皇子,另外兩個就先不說了,他四歲那會他們還沒出生。
五皇子是淑妃所生,那時候淑妃正是受寵的時候,連帶着她生的兒子都很得寵。那是個很乖很喜歡親近人的孩子,饒是戎棲從小不喜喧鬧的人在遇上五皇子的時候也會隨手把手上的甜點心給他吃,因而五皇子每次看到皇兄的時候就咿咿呀呀的求抱抱。
可惜這樣的孩子在一歲的生辰宴上死了,被人下毒死的。小小的孩子呈現出青紫色,原本白凈肉嘟嘟的臉上全是七竅流血時沾上的血跡,溫溫的小手一片冰涼。
淑妃當場哭暈過去,後來抓到了下毒之人,竟是和淑妃情同姐妹的婉妃宮裏的一名小宮女。婉妃因為生不出孩子心中嫉恨,五皇子越是親近她她心中就越恨,最後控制不住自己命宮女下了毒。痛失愛子的皇帝賜給婉妃一杯相同的毒酒,宮女則是凌遲而死。
即便如此,那個白白軟軟的五皇子也永遠停留在了他一歲的時候,他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再也不能睜開看這個世界。
從那之後,年紀輕輕的戎棲就知道死亡是很常見的,尤其是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
包括他自己也是遊走在死亡的邊緣,隨時可能被人殺害或者死於疾病。
後來皇帝和皇后死的時候他都沒哭,現在更是不會被戎續清影響到情緒。
戎棲想得出神,連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什麼時候睜開了眼都沒有發現。
直到餘光突然看到一隻手正在摘氧氣罩,他才神色一變快步走過去一把摁住了那隻手。
“你不想活了?”他低頭看着戎續清,眉頭緊皺。
誰料聽到他的聲音,戎續清那雙朦朧無神的眼睛裏竟是閃現出幾抹淚光。他艱難地呼吸着,嘶啞的聲音悶在氧氣罩里。
湊近聽了好幾遍,戎棲才聽清楚他說了什麼,他說:“謝謝你,還願意來看我。”
戎棲的眉頭頓時擰得更緊。
他沒有說是周醫生求着他進來的,對戎續清的道歉只是不咸不淡地點了下頭。
病房裏的氛圍有一點奇怪,戎棲安靜地站在病床邊,戎續清則是累的說不出話,他努力睜大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可好幾次都差點撐不住暈過去。
他的臉因為藥水和氧氣罩的原因腫着,露出的半張臉白里透青,眼眶發紅。就算最熟悉他的人站在這可能也不敢認,這竟然會是之前那個英俊帥氣的戎續清。
病房沉寂了將近五分鐘后,還是戎棲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還有什麼話要和我說,或者我幫你把戎家其他人叫進來,你有什麼話一次□□代了。”
這話要是被老爺子聽到估計又得發一通火,但戎續清只聽出來戎棲要離開,他的情緒一下子又激動起來,為了說話清楚他再次攥上氧氣罩。
“你就這樣說。”戎棲再次摁住他的手,眉頭不耐地皺起,眼底似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我能聽到,你慢慢說。”
戎棲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說一些對不起江畫沁和他的那種話,或者是道歉,希望死前聽到他叫一聲爸爸。
誰料戎續清艱難地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卻是:“我不求、你能原諒我,我去見你媽媽、親自賠罪。”
“孩子,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氧氣罩一次又一次地凝出水珠,戎續清的呼吸聲也越發沉重:“我死後、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戎、戎飛灝和羅極有可能對你下手、還有一個叫、張律行的男人。他要是找你、你一定去找魏朗。”
一句話重複着說了好幾遍,戎棲眸光沉下來:“都要死了還擔心這些幹什麼,沒別的話要說了?”
“沒、別的。”戎續清疲憊地闔眼,下一秒又好像沒看夠似的睜開,透明罩子下的嘴艱難地揚起:“你要、好好的。”
頓時,戎棲另一隻一直放在口袋裏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再將手從口袋拿出來時,掌心已經多了一個深色的藥瓶。
他擰開藥瓶上的袋子,從裏面倒出四分之一顆藥丸後上前一步拉開了戎續清臉上的氧氣罩。
沒等戎續清反應過來,帶着點涼意的葯已經遞到了他的嘴邊,耳邊是戎棲簡明扼要的命令:“張嘴。”
戎續清剛把苦中帶澀的葯吃進去,面罩就又被扣了回來。
他沒有問戎棲給自己吃了什麼,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還沒有別的話,眼前的少年已經面色如常地後退了半步,“張律行的事你自己去解決。”
他的聲音在口罩下有些失真,卻又不緊不慢地能讓病床上的戎續清聽清楚。
“二十年前張律行給江畫沁看過病,他給江畫沁配了不少抗抑鬱的葯還對她進行過很多次心理疏導。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我可以告訴你,她是產後抑鬱跳了河。”
“等你好了自己去問張律行他對江畫沁說過什麼吧。”
隨着戎棲話音落下,病床上的戎續清胸口突然劇烈起伏,幾滴渾濁的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他發不出聲,只能看着戎棲轉身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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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病房裏,正在看監控的戎老爺子拐杖脫手掉在了地上。
從監控里可以看到戎棲拉開戎續清的氧氣罩給他餵了東西,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戎老爺子嚇得差點摔在地上,他想起了剛才羅伊綺說的那些話。
“戎富!”
戎富被他喊得一激靈:“怎麼了老爺?”
戎老爺子根本沒心思解釋,“扶我去續清病房!快!”
戎富不敢多問,只是餘光看到了被丟在病床上的手機上面,戎棲背對着鏡頭走出病房。
五分鐘后戎老爺子趕到了無菌病房門口,正好碰上戎棲消完毒出來。
一看到他老爺子的拐杖就高高地對着他的頭舉了起來,語氣很厲:“你給你爸吃了什麼!”
戎棲無波無瀾地看着朝着自己揮下來的拐杖,有些嘲諷地嗤了聲。
“別衝動啊戎老!”
走在旁邊的戎富嚇了一大跳,戎棲這剛剛恢復沒多少的身子哪裏經受得這一下?
想也沒想他就上前幫戎棲擋下了這一下,哪怕戎老爺子收了力,打在身上也是“啪”得一聲悶響。
戎富疼得腦門上頓時冒出冷汗。
“你幫他擋什麼!”戎老爺子氣惱地罵了聲,又瞪向戎棲:“醫生說的那些你有沒有聽!你爸都現在這樣了你還敢什麼都給他喂!我知道你恨他,但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父親,你就、就不能讓他安心地走嗎?”
說到後面,老爺子的聲音都控制不住地打顫。
戎棲淡垂着的眉眼中裹挾着幾分清冷,說出來的話不帶多少感情:“我給他餵了葯。”
戎老爺子怒目圓睜:“你是醫生嗎!醫生都不敢隨便喂葯,你以為你爸縱着你就可以為所欲為,這是他一條命啊!”
整條走廊都能聽到戎老爺子暴怒的聲音,戎棲終於是抬了頭,喜怒都藏在那雙眸子中。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死馬當做活馬醫。”
“……”
戎老爺子氣得手抖,差點白眼一翻厥過去。
戎富受了傷還要被老爺子的狀態嚇,正要去找醫生的時候走廊盡頭匆匆趕來一位老人,正是周醫生說的正在研製特效藥的孟家祖。
看到他戎老爺子就好像是看到了救星。
“孟老,你快去看看續清!剛才戎棲給他餵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擔心出事!”
孟家祖擰眉,卻沒有跟着指責戎棲,“喂的可是中藥丸?”
戎老爺子眉心緊蹙:“黑的,不圓。”有稜有角的。
戎棲臉上諷意更甚。
可能因為病房裏不是自己的兒子,孟家祖要比戎老爺子淡定不少,他還在冷靜地問戎棲:“你給你爸喂的葯,是沈意伶給你的吧。”
話落,戎棲總算是給了他一個正眼,從他這個眼神中孟家祖就知道了答案。
孟家祖稍稍放心了一些,他抬手拍了拍戎老爺子的肩膀寬慰道:“戎老你也別太過擔心,我相信戎棲再怎麼樣都不會害了續清。”
“可他——”
“戎老。”孟家祖再次拍了拍他打斷他的話,“特效藥我研製不出來,但是沈意伶也許可以。續清的情況已經不可能比現在更差了,再等等吧。”
不等戎老爺子回答,他就對着戎富招手:“你先送戎棲回房,戎老這有我在。”
戎富點了點頭,感激地看了孟家祖一眼。
戎富帶着戎棲離開了,戎老爺子則是一臉古怪地看着身邊的好友。
“你剛才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見過沈意伶嗎,她比戎棲還小怎麼可能能煉藥?”
孟家祖先是到病房外隔着好幾層玻璃朝裏面看了眼。
周醫生還留在無菌倉里,從他不緊不慢的動作來看戎續清並沒有出現什麼更嚴重的情況。
確定了這一點后,他才神色複雜地看向戎老爺子:“幾個月前醫友交流平台上出現了一個很厲害的角色,名字叫小醫女,我卻一直覺得這背後是年紀與我相仿的老中醫,他還給這個平台注入了很多新的血液。”
戎老爺子不明所以。
孟家祖想到小醫女每次都會售罄的葯,長嘆了口氣:“也是陸老說漏了嘴我才知道那小醫女竟是沈意伶,難怪戎棲身體裏明明有舊疾卻能調養地這麼好。”
“那小丫頭之前好像是有提到過。”戎老爺子做思索狀,還是有點不太敢相信:“這丫頭真有這麼厲害?她又是讀書又是開公司,哪裏還有時間煉藥。”
孟家祖起初也不相信,可事實就是這樣,“其實我上次見她的時候就隱隱聞到她身上有珍稀草藥的味道,就算不是煉藥也是精通醫理的,又或者她背後有更厲害的人物。總之這葯既然是沈意伶給戎棲的,那還真可能有奇效。”
孟家祖的表情嚴肅、也不像是說著安慰人。
戎老爺子本來灰敗的心裏再次燃起了希望之火。
只是腦子轉過來時他一拍大腿,十分懊惱:“壞了!我剛才氣上頭,定是傷了那孩子的心。”
他們爺孫倆關係本來就差,現在更是降到冰點了。
孟家祖搖了搖頭無奈道:“那孩子的性子與續清極像,心思不壞,就是什麼都不說。”
不過像戎老爺子這樣次次和戎棲鬧僵的,其實也不差這次了。
當然這話孟家祖沒有說出來,直到老爺子忍不住朝着戎棲離開的方向走,他才又無奈搖頭。
戎續清這裏不能沒有人守着,念着多年的交情,孟家祖將這份活攬了下來。
……
另一邊,戎富一路把戎棲送到了病房門口。
這幾百米的路上他幫着戎老爺子說了不少好話,戎棲卻沒有絲毫反應,無奈他只能閉嘴。
想跟着進病房的時候,戎棲攔住了他。
視線往那隻無力下垂的手臂上掃了一眼后,他淡聲道:“我這不需要人,你先去檢查手。”
“不用,一點小傷。”戎富想要抬手,卻疼得眉頭都皺在了一起。
他沒再逞強,對門口的少年道了聲謝后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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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老爺子剛才的舉動對戎棲沒造成什麼傷害,倒是千里之外的0013氣得差點現人形。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戎棲自己都捨不得吃的葯給戎續清喂下去了,這臭老頭居然還打他!】
改造過得煉藥房裏,沈意伶手收的慢了步,差點就被燙傷了手指。
0013嚇了一跳趕緊補充:【沒打到沒打到,有人幫他擋下了,你別擔心。】
沈意伶臉色不算太好看,把碗裏剩下的葯泥倒進爐子裏后她才細問:“延命丸他給戎續清吃了?”
【算是吃了,他給切了四分之一。這葯可是代蘭琴的秘密武器,效果應該不會差的。】回想到戎棲喂葯時候的動作,0013又忍不住吐槽了兩句:【我就知道他電話里答應你的都是假的,他還信誓旦旦地向你保證會給戎續清吃藥保住他的命,結果人差點死了他才把葯拿出來。】
他甚至懷疑是因為戎續清那幾句遺言說得還算稱他的心意,他才最後下定決心保這便宜爹一命。
聽到0013的抱怨,沈意伶並不太意外,好像早就知道會這樣一般。
“現在呢?戎續清有沒有什麼事。”沈意伶繼續問0013.
0013語氣不善:【他能有什麼事,這麼好的葯都喂他吃了。】
【倒是這臭老頭居然還敢去找戎棲,現在才道歉?晚了!他以為自己罵的打的是誰啊,那是帝后都捧在手心裏的皇太子啊!】
大概是那邊的戎棲對戎老爺子態度不怎麼樣,0013才算開心一些,還誇了戎棲幾句。
又過了幾分鐘,沈意伶的手機響起。
她都不用看來電顯示,0013起鬨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好么,一說到他他就打電話。】
手術前戎棲一天十條消息沈意伶都不回一條,手術后戎棲脫離了生命危險,她心裏的氣也消了一些。
再加上0013多次彙報她在他心裏有多重要,是怎麼一醒就查手機看有沒有她的消息的時候,沈意伶便偶爾回幾條消息。
戎棲也是個很懂得循序漸進的,沈意伶願意回的時候他話就多些,她不回他也就不打擾。
等到她回消息的頻率再高一些,他就開始打電話,用自己那副天生的好嗓子賣慘博取同情。
別說是沈意伶上套,0013自認直統都直呼受不了。
這不,電話剛一接通那道清潤的男聲就從手機那頭傳來,帶着一點悶,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們不相信我。”他輕聲說,有點控訴的意味。
他們,說的自然就是戎老爺子那群人。
如果不是0013看得到他那張沒什麼情緒的臉,還真要被他這委屈的聲音給騙了。不過他倒是沒有在沈意伶面前戳穿。
沈意伶一手拿着蒲扇對着火苗輕輕地煽,一手拿着手機:“你做好你的就行,他活着你的路總會好走些。”
低頭看着手心裏的藥瓶,戎棲的聲音又輕了些:“不需要他。”
他靠自己也能保護好她,這次給葯只是他狠不下心。
病房不算很大,卻空空蕩蕩的,兩人都不說話的時候空氣中只剩下淺淺的幾乎聽不到的呼吸聲。
不知怎麼的他又想起了在無菌病房裏聽到的那幾句話,瀕死的戎續清讓他好好活。
幾年前被摁在地上的皇后也是這般用口語對他說了這句話。
一瞬間戎棲的眼前血色蔓延,時間似乎回到了那次逼宮。皇宮裏燈火通紅,火光衝到半空中,可真正染紅了天的還是整片整片的獻血,滿地都是溫熱的血,開始變涼變硬的屍體。
他母后的頭顱就滾在他眼前,向來溫柔的臉上是幾滴鮮紅的血珠。
雖然聽不到聲音,沈意伶卻察覺到那邊的少年情緒並不穩定。
她沒有說話,直到半分鐘后他清冽微沉、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
“等事情解決,我就回家好嗎?”
沈意伶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個家,但不管是哪個,他都可以回。
戎棲的心跳都開始變慢,他沒有那麼緊張過,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生怕錯過了她的回答。
就在他一顆心似被大手捏緊手都開始變冷的時候,沈意伶終於給了他回答。
她嗓音清明,說:“好。”
戎棲緊抿着的唇鬆開,一抹笑意爬上了那張精緻的臉。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女生這樣左右了心緒。
父皇從小教育他,說身在皇室的人心一定要狠,至少不能被別人所左右。他說一旦君王出現軟肋,下一次敵人的利劍就能通過軟肋奪走他的性命。
曾經戎棲就是像父皇說的那樣做的,哪怕對戎橙,對暗影他都不曾完全信任過,總有一些是他們都不知道的。
但是在今天,在沈意伶那個“好”字輕輕落下的時候,他覺得有軟肋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在某個瞬間,他的心是揚的,就好像腐朽的泥土裏開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