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Chapter100
Chapter100你看我像誰
三月十二日,清晨5:44。
倫敦的敲窗人已經上班。
這個時代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鐘錶。每周付幾便士,就能獲得叫起服務。
長長的竹竿,一把把軟錘,管吹豆子槍……
敲窗人攜帶必備工具開工,顧名思義,用工具敲擊客戶的窗戶。
活人鬧鐘服務,確保你能從睡夢中清醒。敲窗,一直敲,直到你睜開眼睛下床為止。
口號:沒有叫不醒的客戶。
可定製一對一服務。對聲音不敏感,能選擇煤氣燈光照,附贈刺激性氣體鑽過窗縫門縫,都是可以商量的。
叫不醒的,除了裝睡的,只剩下一種可能性。
“快來人啊!路口有人被殺了!”
敲窗人庫馬斯手裏還提着燈,在不甚明亮的光照中,驚恐地發現死巷盡頭趴着一個人,其下血跡已經乾涸。
這一嗓子回蕩在空曠街巷。
不久后,零星跑步聲響起。幾個敲窗工友來了,還有附近的住戶好奇出來看看。
但沒人敢靠近屍體。死者臉朝下,死狀令人驚恐,脖子上有五個血窟窿,滿地血跡應該是從此噴濺流出。
不知是誰先說了一句,“哎呦!報紙上說,彈簧腿傑克雙手長出金屬利爪,瞧着屍體脖子上的傷該不是怪物戳的吧?”
不能吧?
但圍觀者都紛紛後退,有人跑向蘇格蘭場去報案了。
報案的一個小時后,終於有警員姍姍來遲。
福克納一眼就認出了死者。
不是別人,就是打過幾次交道的《倫敦時報》主編艾倫。
死亡時間初步判斷在昨夜七點到九點之間。
屍體左腳沒有穿鞋,襪子磨損嚴重,腳底皮肉中扎入了碎石與玻璃渣。
玻璃渣來源與死亡地點五百米外,花店裝修建築垃圾殘餘的碎玻璃吻合。
左腳的鞋子在三百米外的馬路上被找到。
案發現場沒找到公文包、錢包等物,但死者口袋裏的懷錶還在。
懷錶完好,依舊能動。
純銀外殼、琺琅錶盤,用鑰匙上弦,估值三十英鎊。
這不是便宜貨,但兇手沒有搜身帶走。
死者致命傷是脖子上的五個窟窿。
將屍體翻個身,其面部表情定格在了極度驚恐的瞬間。
叫人眼神一滯,艾倫的臉上被畫了四個字母——「LIAR(說謊者)」。
是用黑色油漆寫的,油漆味道與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氣味變得更令人作嘔了。
艾倫被謀殺了。
他的被害地點與報社辦公樓的直線距離不超八百米。
初步判斷,在其被害前拔腿狂奔過一段路程。初始地點尚且不明,但途徑路線大致經過一個轉彎口、裝修中的花店,而最終跑入沒有出口的死巷。
誰是兇手?
艾倫臉上被塗寫“說謊者”,又是指什麼事?
結合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彈簧腿傑克”傳聞,很難不把艾倫之死與此聯繫在一起。
福克納警員列出了一張調查名單。
與艾倫有矛盾的蘭茨先生、四位報紙評論員,前天夜裏在艦隊街附近號稱遭遇怪物突襲的杜邦等人,都要一一問詢。
先查訪了報社辦公樓,門衛說艾倫是昨夜八點多下班的,離開時帶了一隻公文包。
這隻包卻沒在案發現場看到。是被兇手帶走了?或是被路過的流浪漢順走了?又有沒有人目擊犯案過程?
中午,珀爾在大英博物館內見到蘇格蘭場上門調查。
當聽說了艾倫被殺,說實話她並不是非常驚訝。屋頂上的暗綉黑布,昭示着曾經有異狀發生。
“昨夜,我在萊福斯莊園。如果您也要問詢曾經犀利點評艾倫先生措辭不當的布朗先生等四位報紙評論員,他們也都出席了詹姆斯公爵的宴會。”
珀爾回答了警員福克納的問題。
四月將至,倫敦又一年的社交季即將開始。
三月上旬有幾家提前舉辦宴會。
她不想參加晚宴的理由也簡單,要不就全部推辭,否則去了一家就難推辭另一家。
接連三天的夜晚都在晚宴中渡過。
也不是去混飯吃,而是正兒八經地商議在英國建設新興學科·海洋學,這是為籌備中的跨洋電報做準備。
警員福克納記錄口供的手指一頓,直視對面的珀爾。
這麼配合的回答,這麼平靜的語氣,艾倫之死彷彿毫不令對方錯愕。
“蘭茨先生,您對艾倫的被害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福克納意有所指,“難道您知道兇手的內情?”
珀爾微笑,“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事。艾倫主編在三月八日發表的文章用詞極其誇張,尤其是他與怪物搏鬥槍戰的那一段,已經被證實是編造的。
編造出這樣的文章就該考慮到後果。假設他在二月末被某種怪物嚇暈,卻將僥倖逃過一劫吹噓成是他打敗了怪物。這讓怪物怎麼想,簡直就是踩臉挑釁。”
福克納想到艾倫臉上被塗的單詞「說謊者」,難道真的有彈簧腿傑克?這種怪物報複式謀殺了艾倫。
“以您的學識,能不能解讀一下為什麼二月末艾倫沒有受傷呢?當時怪物為什麼會放過他,這次卻選擇了殺人,而不是恐嚇或毒打一頓?”
珀爾搖頭,她不懂怪物心理學,但也並非全無揣測。“也許怪物本身不嗜殺,也許它一旦被激怒就不會留手。我也聽過一些民間說法。”
“某些妖怪想要化形會向人類「討封」,它們會提出一些問題,如能得到人類的肯定回答,魔力就能更上一層樓。
另外,神秘學中認為名字是有魔力的。正是艾倫給「彈簧腿傑克」命名了,讓幾乎所有的倫敦人都知道了這種怪物的存在。”
換句話說,怪物本來沒有開智,是艾倫的報道讓它真的活了過來。
福克納聞言,不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蘭茨先生的這段話簡單概括,就是說艾倫親手打造出了殺死他自己的都市傳說。
我殺了我。
這種因果輪迴令人背脊發寒。
福克納不由追問,“蘭茨先生,那麼您對艾倫報道里的預言又是怎麼看?『彈簧腿傑克』是機械人偶復活嗎?或者是別的什麼?”
“我不知道。”
珀爾不會胡亂瞎猜。不是穿金屬靴子就一定是機械人偶,也可以是奇裝異服的人類。
她提示了兩個調查方向。“我認為有必要仔細調查艾倫首次昏迷的場地,尤其是屋頂。在他的文章中,怪物是從天而降。屋頂也許有線索殘留。”
前幾天,“清潔工尼克”攀爬屋頂,在那裏發現了黑色布料殘片。
沒有將布片取走,而是原封不動地留在原位,就是給後知後覺的蘇格蘭場留下線索。
“另外,我建議蘇格蘭場加大警力去保護幾個人。”
珀爾點名昨天接受多家報紙採訪的杜邦。
“昨天的報紙上,杜邦聲稱他在10日夜晚被襲擊,他描述的襲擊者與彈簧腿傑克外形相似。
10日夜晚,傑克只是嚇唬了杜邦就離開。11日夜晚,它卻殺死了艾倫。一天而已,作案手法升級速度太快,必然有異常。
不是傑克受了大刺激,就是有人說了謊話。福克納警員,當您去詢問杜邦時,不如多問幾句,他知不知道誰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如果艾倫安排虛假受害者演戲,不會只安排杜邦一人,應該還有幾位。
這些人現在處境很危險。
第一個自稱與傑克搏鬥獲勝的艾倫已經被殺,下一個所謂從傑克手中逃脫的受害者還能好好活着嗎?
“謝謝您的建議。”
福克納警員心頭一凜。
假設艾倫雇傭了一群人出演彈簧腿傑克的受害者,這件事本來是交易雙方的秘密。
即便傑克想要憤而殺人,也不一定能確定是哪些演員。但現在艾倫的公文包不見了,裏面會不會有一份雇傭名單?
福克納匆匆離開,臨走前聽蘭茨先生提到有意參與此案的偵破。也不是為了艾倫尋找真相,而是擔憂真的出現怪物危害倫敦治安。
對此,他本人頗為意動。
從短短一番交談,已經被蘭茨先生的談吐風度所折服,如果能聘其為顧問,想必能在破案上事倍功半。
奈何沒有權限做主。
何況這件案子蘭茨先生本是該迴避的,畢竟與被害人艾倫存在一定的矛盾牽連。
珀爾送走蘇格蘭場警探,輕輕蹙起了眉頭。
彈簧腿傑克的來歷成謎。不論它是不是機械人偶復活,所使用的蝙蝠翼、金屬腿等裝備是誰製造的?神秘的製作師是否還有其他作品?
或者換個杞人憂天的問法。
復活過來的機械製品,只是彈簧腿傑克嗎?會不會還有其他怪物?
*
*
法國,巴黎八十公里以東,普羅萬城完全保留着中世紀城的風姿。
古城依山而建,防禦性圍牆環抱城池,鐘樓、凱撒塔、穀倉等等彷彿都是五六百年前的模樣。
曾經這裏是歐洲商業重鎮,如今熱鬧不在,但有不少人來此旅遊追憶中世紀的感覺。
愛德蒙來此不是為了旅遊,而是尋找一個人——1829年刺傷維爾福的“入室搶劫土匪”。
從黑澤口中得知,維爾福與唐格拉爾夫人有一個男嬰。
男嬰出生就身體不好,他在維爾福被土匪入室搶劫的那一天病逝。
現在懷疑男嬰就是貝尼代托。所謂死亡,其實是攻擊維爾福的“土匪”將孩子帶走了。
貝尼代托卻獨自出現在美國瘋人院裏做童工,他自稱父母在抵達美國后,水土不服生病去世。
這一系列事件中,關鍵的“土匪”去了哪裏?
“土匪”刺傷維爾福,必是與之有仇。
通過這一點去追查他的身份。巴黎之大,大海撈針不容易,更不提是查一個多年前的人物。
愛德蒙得到了黑澤記錄的維爾福罪行證據。
其中有維爾福下令開墮胎藥的付費憑據,也記錄了一長串維爾福的敵對者名單。
敵對者不僅是政敵,還有一些哭訴無門的被害者親屬。
作為私人醫生,黑澤出入維爾福家的次數不算少,遇上過幾次有人上門乞求維爾福公證判案的哭訴場面。
愛德蒙一邊飾演基督山伯爵,在巴黎社交圈打出名號,接觸到維爾福的政敵。另一方面,按個排查黑澤名單上的受害者,誰可能是“當年土匪”。
如此忙碌,確實沒有時間去倫敦遛個彎,他真是有正當理由沒有主動約見蘭茨先生。
人沒到,實打實的控評關心到位了,以後見面也獲得一句感謝吧?當然了,如果不只是感謝就更好了。
今天前來普羅萬城,是查到黑澤名單上一位受害者曾經居住此處。
貝爾圖喬的哥哥曾經是軍隊一員,而在滑鐵盧戰役后被認為是拿破崙黨人,遭到暗殺死亡。
當時,貝爾圖喬懇求維爾福作為檢察官要詳細調查。
為他哥哥伸冤證明清白,再不濟也要為哥哥申請一筆撫恤金,讓喪夫的嫂子能生活下去。兩點都被維爾福拒絕了。
根據黑澤的記錄,是聽到貝爾圖喬的咒罵,他說總有一天會殺了維爾福。
愛德蒙查到了貝爾圖喬的老家在普羅萬城,但十幾年過去也不知道這人或者親屬是否還住在此處。
剛剛踏入小城,就發現不對勁。
路上行人憂心忡忡,根本不似往日裏普羅萬城的悠閑自在氣氛。
找了一個人詢問。
路人搖搖頭,“你是來這裏旅遊的嗎?快走,以後再來!最近這裏不太平,正在鬧鬼!”
愛德蒙也不是第一次碰上鬧鬼了,追問:“哪種鬼?”
路人一聽,這又是不怕死的。
“哪種鬼?是機器成精了,會自己動了,一下子就殺死了十三個人!你說凶不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