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Chapter 97
【謎底】
隨着尾音漸落,四周俱靜，那場虛假的雨彷彿忽然變得刺耳起來。
喬臻還是那副弔兒郎當的隨意樣兒，百無聊賴似的捏着茶杯口,不時敲打兩下，製造些莫須有的小噪音。可他的眼神卻透着股深意,眼睫偶爾輕抬，烏黑的眼珠亮晶晶的,覷向唐靖西，也覷向唐靖西身後的一塊樹疤。
潮氣氤氳,就連水汽也不免沾染上一絲昭然若揭的懸疑感,弄得人怪不舒服。
唐靖西表面不動聲色的聽，心下則思緒萬千的想——
原來是這樣。
原來還有這樣的交集。
原來密室不只是密室，它更像一本回憶錄，在萬千謎題中穿插了創造者的過往。就像神曲並不止在歌頌造物主的偉大,更書寫了神明與惡魔的種種不幸。
但密室的記錄方式更加巧妙,程序編譯者沒有大張旗鼓的控訴,而是把他所見過的歧視、虐待、人世冷漠、以及心碎與心疼融入環境與細節,比如床腳的刻痕、狗窩裏的玩具……
他用悲傷的往事懲罰世人，卻又絲毫不想讓參與者察覺。他有些傲慢，不介意人類的悲喜是否相通,因為他全然不想與旁人分享。他如同孤獨的演奏者，在海面按下第一枚琴鍵時,便早已把世界拋到了身後。
真是個性格複雜的孩子,唐靖西暗自感慨。
沉默持續蔓延,眼前不管唐靖西還是伊薩瑞爾,兩人似乎都沒對照片講述的故事表現出分毫訝異或是動容——黑客先生有點摸不着頭像,只好放下邊緣快磨禿了的茶杯,尷尬一咳。
伊薩瑞爾原本再看唐靖西，尋聲抬眸看過去，淡聲道：“還沒講完？”
“也不是。”喬臻摸摸鼻子，“故事講完了，自我感覺講得還算不錯，您二位就沒點兒想法？”
總監先生動動嘴皮子，說：“沒有。”
喬臻：“……………………”
黑客先生一臉生無可戀：“真就沒有一點意外嗎？不出意外這應該是孤兒院最大的秘密了，你倆怎麼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聞言，唐靖西終於收斂起思緒，正色道：“算是吧。”
喬臻滿腹狐疑地瞅着他：“那小一是誰？”
唐靖西平靜回答：“ENICA。”
喬臻不意外，卻又追問：“小三呢？”
唐靖西復又開口：“我。”
喬臻：“……”
黑客先生愣了三秒，緊接着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看來你們剛剛經歷的那個什麼遊樂場也有相關主線！”
伊薩瑞爾眉梢微挑：“主線？”
“對。”說著，喬臻隨手摺了根樹枝，把幾人中間的地面胡亂摸了兩下，掃去落葉，露出底下相對平整的泥土，然後用枝幹尖端邊畫邊說，“我這幾天待着沒事幹，除了偶爾關注你們的進度以外，剩下時間把整個密室遊戲好好琢磨了一下。”
他抬眸依次看向兩人：“密室遊戲表面看上去是隨機發生，但實際上是有隱藏關聯性的，最起碼大型副本開始會存在這樣的聯繫。”
“比如呢？”唐靖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比如我們所發現的巨蛋生物，”喬臻輕笑着掃了眼伊薩瑞爾，“他們的出現不是偶然，更像一切的契機，而這契機從南疆開始，關聯的第一人就是你——”他又迎上唐靖西的眼睛，“這不是巧合，所以我大膽推斷，你就是密室的主線。”
唐靖西不置可否，沒有接話。
喬臻哭笑不得，忍不住磨着牙調侃：“我都暗示到這份兒上了，二位就不能有點默契，把你們了解到的內容跟我分享一下啊，到底有沒有把老子當朋友啊？草！”
唐靖西：“……”
伊薩瑞爾：“……”
喬臻：“？”
喬臻神色略驚：“不好意思，嘴有點瓢。”
唐靖西神色未動地靜了片刻，繼而側眸看向伊薩瑞爾，後者略一頷首，算是默認了。唐靖西才道：“這事說來話長……”
隨後他簡單介紹了密室產生和世界的真相，其中與自身關聯的部分有意略去了不少，喬臻起初認真，後面逐漸變得心不在焉，把手裏那根樹枝上邊的葉子都揪禿了不少。
唐靖西心知肚明，知道喬臻這是看出了他有所隱瞞，好在看破不說破，一番半真半假的解釋順利結束。
又是沉默。
“話說回來。”唐靖西靜了半晌後主動開口，心平氣和地問，“宿舍里的那些線索是留給我們的？”
喬臻點頭，手頭撕扯樹葉的頻率越來越快。
伊薩瑞爾疑惑地擰了擰眉：“你知道我們能來？”
他用詞特殊，問的是“能來”而不是“會來”，這細節乍看不算明顯，實際上卻有最為本質的差別，因為後者是人的主觀意願，而前者則是密室客觀因素決定的。
說直白些，那就是喬臻發現了孤兒院密室的逃出方式！
“對。”喬臻深吸口氣，胸膛明顯起伏了一下，悶頭給自己又倒了杯茶，壓着嗓子說，“進入孤兒院的第七天，跟我同批的玩家都變成了怪物，看上去是絕境，但那時候我才知道，這其實是唯一的機會。”
唐靖西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禁面露疑色。
伊薩瑞爾替他說道：“是唯一逃離的機會。”
唐靖西聽出端倪，一陣見血地指出重點：“唯一？”
“嗯。”伊薩瑞爾一哂，“唯一一人，唯一一次。”
唐靖西先是一怔，不多時恍然大悟。
喬臻急切道：“沒錯，「孤兒院」的玩法是生存並且逃離，但它難就難在只能存活一人。因為每天遇難的玩家數量固定，只有到了最後一天，消失的玩家和變成怪物的玩家才能確定，這是生存階段，為期八天。”
“原來是這樣，”唐靖西眉心鎖緊，“假如，我的意思是，假如我們沒有認識，或者我們只是見過一兩面的同事，假如沒有人會為你進入這間密室，那豈不是……”
“沒錯。”喬臻胡亂扯開領口，又急切地抖了抖襯衣前襟，似乎是這片陰鬱蒙蒙的林子很熱，弄得他十分煩躁，“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離開這裏。”
伊薩瑞爾眼睫輕顫，把對方一段時間以來的變化都看在眼裏，目光四下巡睃，口中依然平平道：“說說你是怎麼發現密室存在隱藏角色的？”
喬臻道：“提示在邀請函的下半部分上。”
邊說他邊摸索口袋，從裏面取出一張摺疊整齊的卡紙，起身遞給唐靖西。
“邀請函的線索在照片上，這個你們應該也看見了，那張合照出現得很晚，差不多
就是第八天早晨，這個時間點也佐證了我的推測——最終能逃離「孤兒院」密室的只可能有一名玩家。”
唐靖西接過卡紙，展開來跟伊薩瑞爾同看。
邀請函的下半部分不再是提示，而是一段很長的文字，手寫體，筆觸稚嫩，甚至稱得上歪歪扭扭。那是一段又一段日記的節選，而內容正是喬臻所講述的那個故事。
在紙面末尾還有一段明顯特殊的內容，那上面寫着——
【願望未盡，沒有人能真正離開這裏。】
唐靖西心裏大致有了猜測，沒多言語，準備把邀請函還給喬臻。
喬臻沒有去接，整個人喘氣沉重，眼底隱約有些充血，他急躁地站起身子，跟原地轉了兩轉，忽然看手裏那根樹枝極不順眼，忍不住“咔嚓”一聲一折兩段。
唐靖西抬腕看錶，據他們進入密室已經過去了一小時二十分鐘。
“時間差不多了，”伊薩瑞爾道，“問完了嗎？”
唐靖西輕嘆口氣：“還差一點。”
喬臻一邊擼袖子一邊跟原地轉腰子，自我感覺越來越不對勁：“奇怪？”他扭頭看向兩人，“你們覺不覺得很暴躁，渾身彆扭，怎麼待着都不舒服？”
“沒有。”唐靖西加快語速，順帶晃了晃手裏的半紙邀請函，“根據後半部分的提示，你有沒有更多發現？”
“沒有沒有！”喬臻不耐擺手，“我說你們倆怎麼他媽那麼多問題？！”
喬臻：“……”
暴躁的黑客先生一臉懵，嘀嘀咕咕地咕噥：“奇怪，今天怎麼總是嘴瓢？”
唐靖西沉默起身，餘光一瞥，注意到腳邊不遠處有截斷枝，手腕粗細，光潔整齊，看着就特別趁手。
“不用奇怪。”伊薩瑞爾也跟着站起來，“逃離密室總要有些副作用的。”
喬臻警犬抬頭，眼瞅着唐靖西彎腰撿起斷枝，還換着角度掂了掂，最後“啪”地一聲擊中掌心。
“什麼意思？”喬臻不明所以。
伊薩瑞爾說：“我們的身份是訪客，反派角色，家裏有個等着手撕小朋友的便宜兒子。”
唐靖西：“而你碰巧就是這個小朋友。”
喬臻：“……”
唐靖西又道：“作為不願意被變態收養的小朋友，你會做出反抗，比如毆打領養人。”
喬臻：“………………”
喬臻登時恍然，心說沒想到還有這種操蛋設定，難怪自己跟患了狂躁症似的，怎麼看唐靖西那張臉怎麼不順眼！
“不對吧。”喬臻勉強維持鎮定，“二打一我吃虧，密室設定不能這麼不公平！”
“的確。”伊薩瑞爾說，“規則要求我們不能毆打小朋友，否則會喪失領養資格。”
喬臻心說，哦，那就好！然而依然一瞬不瞬地落在唐靖西手中那根明顯為他準備的兇器上，後知後覺地疑惑道：“你們應該不會違反規定吧。”
“本來是這樣的，大家朋友一場，救你出去還讓你挂彩，這不合適。”唐靖西笑道。
喬臻頓時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然後他聽見那個笑意款款的男人輕聲說：“不過現在出現了一個小變故。”
喬臻：“……”
唐靖西：“原本我們認為領養人角色可以帶一名玩家離開密室，這也是我們選擇這個身份的原因，但是現在發現破解「孤兒院」的關鍵在於邀請函的最後一句話——”
“「願望未盡，沒有人能真正離開這裏。」”
“所以這才是謎底，「孤兒院」是映射ENICA過往的密室，需要被救贖的人是他，而不是你。”
——ToBe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