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Chapter 5
【認母個鬼呀!】
此番談話在一個懸而未定的“試想”中結束,唐靖西看破不說破,一方面是出於嚴謹,另一方面也是出於身為人類的尊嚴。
虞世霖很理解他,兩人熟悉到了一定程度,自然擁有一點就透的默契。但無論如何,朝沒有攻擊性的珍貴實驗體拔槍,這依然違反了國際約定,處分能免,面子工程還是要做一下的。
於是離開會客廳的時候,唐博士得到了一周假期,美名其曰自我反思,實際就是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唐靖西也覺得自己太疲勞了,那些詭異的夢和經歷,亦真亦假,若是無法找到原因,那便只能定義為錯覺。如此一來讓大腦休息幾天,暫時逃離工作,尤其不去接觸那隻對他過分關注的實驗體,這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選擇了。
而且正好余樂到了,又能給他省不少事。
眼下時間接近正午,基地內的研究員們紛紛準備吃飯午休。唐靖西逆着人流走進電梯,選負十八鍵,返回核心實驗室。受之前的意外影響,這會兒人也散了大半,只是朱雀還處於昏睡狀態,不能立刻放回水槽,所以留了幾個人在試驗台前看着。
見負責人去而復返,幾人依次起身,諾諾忍不住問:“大校沒為難您吧?”
“處分免了,但給了我一周的閉門反思。”唐靖西淡淡道,“所以下午我會和新來的余博士交接一下工作,你們儘快熟悉,從明天開始生命研究部暫時由他來負責。”
待他說完,幾人面面相覷,唐靖西靜了片刻,又吩咐道:“你們去吃飯吧,余樂留下就行。”
“是。”
待研究員們離開核心實驗室,余樂這才走過來,這小子少了平時的不正經,面色難得嚴肅認真,對唐靖西說:“師兄,你真沒什麼事嗎?”
說不上來為什麼,唐靖西現在對這間實驗室本能抗拒,感覺只要一進門精神就會變得格外疲勞。聞言他緩慢搖了搖頭,舉步走到試驗台旁邊,垂眸注視着朱雀睡熟的側臉,問:“之前斷電,你真的什麼也沒感覺到?”
“沒有。”余樂實話實說,而後反問,“師兄呢?”
“我感受到他了。”邊說唐靖西邊伸出手,仔細撥開黏在朱雀額前的一縷發,他的手指緩慢描摹過對方側臉的輪廓,最終以兩指捏住下巴,輕輕扭向自己,“太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可我認為他並沒有受到麻醉劑的影響,全程都是清醒的。”
“不。”他很快自我否定,又重新作出總結,“我認為他擁有很高級的思想,不僅僅是眼下表現出來的獸行,他可以輕易欺騙過我們所有人,就比如讓我們相信,他此時真的睡了過去。”
余樂似是不解,眉心淺蹙,忍不住問:“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只有他。”唐靖西的嗓音很輕,態度卻尤為篤定,不帶一絲猶疑,“在這間實驗室里,當時除了我們之外只有他是個不確定因素,雖然我想不明白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隨着敘述,他應聲轉過身來,視線落在幾步之外自己先前站過的地方,“那時朱雀分明沒有移動,可我偏偏就是感覺到了他在觸碰,我確定是他。”他看向余樂:“一定是!”
余樂不置可否,這段推論本身漏洞百出,帶有太強的主觀性,幾乎沒有任何佐證。當時的監控畫面他也看過了,儘管夜視模式算不上非常清晰,可畫面一目了然,當時師兄就在他的左邊觸手可及的位置,如果說實驗體真做過什麼,那他怎麼可能完全沒能察覺?
就在這時,魚尾末端的尾鰭微微一顫,眼睫翕動,下一刻緩緩睜開。唐靖西並沒有鬆開手,居高臨下,他凝神注視着那雙幽暗泛紅的眼睛,手指由捏改握,強迫朱雀揚起下頜。
“你聽得到嗎?”他忽而開口,“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朱雀不懂人言,但在看清唐靖西那張臉后雙眸霍然明亮,他掙扎着撐起身體,全然不在意鎖死下頜的那股力道。差距懸殊,唐靖西抗衡不過,只得將手鬆開,任由半人半魚地怪物在面前直起上身。
“師兄……”余樂不敢大聲,生怕驚擾到朱雀,低聲提醒,“小心。”
“不用緊張。”相較於黑暗中體感詭異的觸摸,唐靖西面對這種看得見也摸得着的情況反而表現得從容淡定,“認母反應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
在他面前,朱雀雙手撐住試驗台邊緣,魚尾扭動,他似是小心翼翼地仰起頭,試探般輕輕去蹭那隻最讓他感興趣的兩腳獸。兩人鼻尖輕觸,鼻息呼出,唐靖西不太喜歡那股涼滑的感覺,十分敏感地想要避開。
然而野獸向來佔有欲強烈,不樂意讓送到嘴邊的獵物輕易溜走,當即長臂一攬,把退而不及的唐博士又圈了回去。
唐靖西面無表情的盯着他看,一手插兜,握住口袋裏的備用麻醉針。
余樂心說不愧是師兄,居然不帶怕的,結果彩虹屁還沒拍完,餘光一瞟,他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那個……我打擾一下。”余樂清了清嗓子,“我覺得這真不是認母反應。”
唐靖西不解:“為什麼這麼說?”
余樂揉揉鼻子咳了一聲:“你往下看看。”
唐靖西不明所以,但礙於離得太近也不方便低頭查看,只好又問:“到底怎麼了。”
余博士畢竟心理年齡稚嫩,難免害羞,思忖一會兒決定把朱雀當成海豚,於是客觀描述道:“海洋大型哺乳類動物,求偶期生殖裂打開,第二性徵明顯。師兄,我感覺他對你壓根不存在啥認母反應,這要是在水裏,你可能得有個尾骨骨折,粉碎性那種,外加括約肌撕裂。”
唐靖西:“……”
這要是聽不懂,那就有鬼了!
唐博士廢話不說,取出麻醉針朝朱雀紮下去。然後也不耽誤正事,轉而從就近的抽屜里取皮尺,棉簽和採樣試管,順帶着招呼余樂過來幫忙。
“這還是第一次出現。”唐靖西用棉簽蘸取分泌液體,插進試管密封保存,隨手遞給余樂,而後又全面並仔細的拿皮尺量數據,再一一記錄下來。
余樂舉着試管懵逼片刻,對眼前一幕簡直嘆為觀止!心說這是人類該有的反應?師兄面不改色不說,居然還他媽能立馬着手開始工作,變態本態啊卧槽!調整了一番混亂的思維,他問:“之前沒採集過這方面的樣本嗎?”
“沒機會,因為生殖方式未知,而且你看——”唐靖西把礙事的東西撥楞到一邊,指腹按壓住貼合部位的硬鱗,一本正經地嚴肅道,“這個生殖裂所在的位置太隱晦了,完全被鱗片擋住,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我也不是沒檢查過,但礙於鱗片太過堅硬,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很難打開,所以暫時沒有進行採樣。”
余樂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原來如此。”他靜了靜,“那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唐靖西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
余樂糾結半晌,支支吾吾地說:“他、他還……沒下去呢。”
唐靖西一怔,繼而忍不住笑了,責怪道:“你那腦子一天到晚瞎想什麼呢?還能怎麼辦,你還想替他打出來是怎麼著?”
余樂:“!!!”
余樂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師兄你別亂說!”
唐靖西好氣又好笑,起手敲了敲小師弟的腦袋,然後把試驗台推到水槽邊緣,傾斜檯面。朱雀“咚”的一聲滾入水中,被慘無人道地直接丟了回去。
咕咕咕咕,氣泡上浮。
余樂一臉憂傷地盯着緩慢下沉的無辜實驗體,頭一回對非人類產生了莫須有的同情,心想,師兄母胎solo三十年真不是蓋的,這氣場嘖嘖嘖嘖,只撩不做人幹事?
彷彿接收到了不太友好的腹誹,唐靖西一邊把數據完善進檔案,一邊側目過來提醒道:“明天工作時間把你手裏的樣本交給陸一鳴化驗,跟人類對比,看看有沒有差異。”
“噢。”余樂晃了晃試管里的棉簽,“師兄真不來了?”
“那當然。”唐靖西說,“我都一年沒休過假了,最少996,就等你過來跟我換班呢,結果你倒好,畢業了還磨磨唧唧地又拖了半年。”
余樂:“……”
“嚶嚶嚶!”余小樂瞬間嗲精附體,哀嚎着撲過去抱大腿,“人家搞不定啦!你們那個實驗體太兇殘,那麼長還那麼粗,看兩眼就感覺自己痔瘡犯了,師兄不要留我一個人!”
唐博士就有點嫌棄,抖抖褲腿想把這玩意兒抖下去,忍無可忍道:“滿屋子監控,你這像什麼樣子?再說我又不是不在了,出問題打內線給我!”
余樂吸着鼻子委屈巴巴地蹭起來:“噢,到時候你可別裝聽不見啊。”
下午一點,吃過午飯,兩人在電梯分開。
唐靖西提前半天給自己放假,交接完未來一周的工作后直接搭乘電梯返回宿舍。
與普通研究員不同,唐靖西在亞洲分部全權負責巨蛋研究,有行政級別,所以待遇要好得多,不用住在地下久不見光的封閉宿舍。他的住所位於地上六層,是南疆基地地面建築的次頂層,落地窗正面戈壁灘,視野非常開闊。
唐靖西步行至宿舍門前,還沒等他刷卡開門,門板另一邊登時傳來“嗷嗚”一聲狼叫,緊接着屋裏那東西開始“吭哧吭哧”地刨門,光聽聲兒就知道拆家能力倍兒棒。
隨着“嘀”的一聲大門解鎖,唐博士推門進屋,守在門口的哈士奇又是“嗷”的一叫,飛身撲到主人懷裏,瞪着衛生球一樣的藍眼睛朝主人吐着舌頭吹氣。
它是唐博士的寵物犬,比師弟小半歲,今年兩歲半,是只巧克力色的哈士奇。平時嬌生慣養,拆家能力一流,在基地里橫着走,回屋以後就會化身哭包,最喜歡挺大一隻縮成小小一坨,膩在唐靖西懷裏哼唧。
都說哈士奇不適合做警犬,因為智商不夠,容易和犯罪分子達成共識,但唐博士的狗隨主人,不存在智商欠費的情況,除了偶爾管不住爪子和嘴,更多時候都聰明得很。
所以儘管膘肥體壯,肥得跟頭小牛犢子似的,但唐博士依然給它取了個小巧伶俐的名字,叫Bunny。
半日不見,Bunny思主成疾,哭得像個二百斤的孩子。唐靖西對它寵得很,邊拍屁股哄它邊順手關門。
恰在此時,Bunny突然揚起長臉,一對耳朵跟雷達似的支棱着,狗眼圓瞪,直勾勾地盯着主人身後,也不哼唧了。唐靖西察覺到不對,下意識回頭看去,只見門板緩緩閉合,卻在徹底合攏前彷彿被某物阻擋,稍稍一滯便再度打了開來。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