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瞳傳說6:月下之約
斬準備起身離開回房的時候,被瞳一把拉了回來。
瞳拍拍床,示意她今晚跟自己睡。赤倒是見怪不怪,已經習慣了。瞳睡覺也不安分,赤早年就提過派侍女貼身照顧的想法,但被她當時一口拒絕了,說什麼多大的人了,要是傳出去,自己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被爸爸媽媽照顧,那就太丟人了。可是自從遇到斬以後,什麼流言蜚語都不管不顧了,反而有點慶幸自己這體質。
關於同寢這件事,斬倒不怎麼排斥。在她看來,如果兩個好朋友,可以共享東西,為什麼不能抱團取暖。自己從小就是孤兒,沒有體驗過親人之間的溫暖,她很貪戀這種感覺,但她從不主動提出來,只是被動的一方。
“欬,可是我還沒有洗澡,等我回房換洗再過來。”斬抽出身。
“私下裏,咱們是姐妹,這次就在我房間洗澡好了。”瞳起身往衣櫃的方向走去,推開衣櫃門后,說:“你的衣服風格太俠客化了,這次行動會過於顯眼了。這次聽我的,穿我的衣服。女性化的服裝,會讓你融入柔弱的女性群體,不會輕易引起敵方的注意,從而躲過敵方的偵察。”
“這方面我不擅長,我聽你的就好。”斬回。
赤聽到這句話后,識趣的徑直離開了房間。
沐浴間裏,斬全身赤裸躺在木桶浴缸里,輕輕用手澆水到自己的肩膀上。瞳用冷水澆過斬那自然披落下來的烏黑秀髮,猶如黑色的瀑布懸浮在半空中,冷水流過的路線就像一條條斷了線的水珠,滴落在地的迴響,像是一首無眠的夜曲。
斬長發齊腰,再加上一張冷峻沉着的臉,給人一種不像個冰山美人的坯子,倒給人一種英氣外發的感覺。斬的臉型側臉骨骼感很明顯,臉型周圍毛髮濃密,鼻骨較粗,而且鼻樑過於高聳。
瞳柔戳肥皂將白色的泡沫淋在斬那如黑色錦緞一樣光滑的黑髮上。黑白交融過後,斬的黑髮比先前更加柔順亮麗了幾分,這時,瞳再用浸過水的木梳梳理起頭髮,像是侍女一般那樣熟練。斬的頭髮像柳絲一樣輕柔絲滑,瞳所用的木梳像是從棉花里劃過一般柔順。
夜深了,窗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月亮已經被先前緊緊遮住的雲翳放出了一個缺口,在那罅隙中透漏出的流動月光,正打在斬瞳身上。
兩人站在窗前,夜風吹佛着她們披散在肩頭的頭髮,像是風吹麥浪一樣隨風飄揚。跟斬的直發不同,瞳的金髮天然捲曲,置身於月光下,那比絲更細更軟的捲髮,閃爍着格外美麗的金光,就像隨風飄蕩的太陽光線一般,如同金黃色的太陽那般閃耀。因此,瞳還有一個稱號“閃光的少女”。
如果說“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美女的標誌性代名詞的話,那麼瞳算是人間絕色佳人,用“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來形容也不為過。她蓬鬆的劉海懸挂在前額,使她更具有了飄逸的風姿,這份風姿,跟神女下凡的清新脫俗不同,更像是君臨天下的王者風範。
如果說瞳姿色已是一絕,那瞳的個性更是與眾不同。跟“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琴棋書畫的安靜文雅相比,多了幾分淡雅;跟“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深藏閨中的嬌羞含蓄相比,多了幾分嫵媚開放。
瞳的個性雖天性熱烈奔放張揚,為人有分寸,處事有謀略,堪稱智勇雙全,乃天生的將帥之才。就像事物具有兩面性一樣,任何人都不是全能的,也不是全副武裝的,都有軟肋,而瞳的軟肋,就是斬。
然而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命運會以最殘忍的方式剝離這塊軟肋。歲月曾溫柔的最初,反而變成了削心的毒藥。曾經的希望之光,後來的絕望之火,在這光與火的恍惚中,曾以為的現在就是永遠,殊不知哪怕是生與死,也僅僅是一線之隔,更遑論過去和未來。
天地變了一番模樣,先前還是月黑風高,現在竟然皓月當空。陰雲籠罩的月亮,就像光明驅散黑暗一樣強有力的手腕,佔據了整片夜空,此時露出了她的真面容。明亮的月亮在空中照耀着大地,宛若白晝。此情此景,前路未卜之際,瞳單手托腮,抬頭望着明月,而斬坐在窗口上,依靠着牆壁,面對着瞳,低頭看着她。
“一輪圓月當空照,古時今月人不同。靜坐窗前夜聽風,新月舊約意不同。天涯何處是吾鄉,思故如煙情未了。”斬低聲淺唱吟誦着。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命有否泰變化,年有四季更替。心安即是歸處,不問歸期可好。”瞳無縫連結,以詩對答。沉吟片刻后,她緩緩吐出一句,“待到山花爛漫時,共賞繁花似錦開。”
“人間得意須盡歡,一日看盡江南花,正是此界好時節。三人成行,秉燭夜遊,舉杯邀月。把酒言歡,共敘情誼,抵足而眠。”斬暢想未來,心裏竟不免有些期待起來。
“生能盡歡,死亦無憾。策馬奔騰,乘風破浪。快意人生,敢愛敢恨。”瞳指着南方的方向,道出了自己的心聲。似乎是想起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她指着明月對斬說:“這個世界已經不是我們先前所認識的世界了,你猜明月上住着什麼人?”
斬自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便答道:“既然牛魔王屬魔,那麼我猜上面住着神女和她的寵物兼眷屬月兔。”
“還有呢?兩者形象說得再具體些。”瞳迫不及待催促道。
“別急,讓我醞釀醞釀一下。嗯,有了。”斬寵溺看着此時此刻乖巧聽話的斬,思緒隨風飄動起來。“神女在下界本是普通人,以養兔為生。然而某次偶然在深山幽谷救活一隻瀕臨死亡的長耳、圓臉、胖嘴的玉兔,通過了玉兔設置的考驗,服下長生不老神葯后,身輕如燕,直衝雲霄,跟隨玉兔飛奔到了月球。”
“原來玉兔才是真正的神物,幕後大佬。月球上還有什麼?她們後來怎麼樣了?”瞳繼續追問。
“玉兔也是感念神女的愛兔之心,才下界尋找她。月亮上,還有自動癒合的桂樹和各種各樣的草藥,以及一座雄偉壯觀的宮殿,不過活物只有她們。玉兔搗葯搗了一萬年,才終成一粒長生不老神葯。它不惜如此這般,只是因為它在月球上太孤單了,所以才想找一個女主人服飾她。它的日常工作是搗葯,只不過搗的不是神葯,而是草藥,因為神女喜歡在宮殿裏裝飾各種葯香。”斬繪聲繪色地講述心中的月亮故事。
“宮殿可有名字?神女可有名號?”瞳不放過細節。
“要不你即興發揮一下。”斬拭目以待道。
“月亮,一般有清寒清冷的特點,正所謂高處不勝寒。宮殿取名廣寒宮,神女名號廣寒神女。”瞳略帶憂傷的語氣,似乎身邊的空氣也降了一個級別,有些微微顫抖。
“不愧是你,還是一如既往抓住事物要害特點。”斬點了一個贊。
“你說,她們的結局會像我們現在看到的一直永遠延續下去嗎?兩個相依相伴的人,如果崩壞那天,會是怎樣的,月球上的一切又會怎麼樣呢?”
瞳這番話彷彿開了斬心裏一個閘門,心裏的萬千思緒如大浪淘沙一般,似乎要把自己卷死。斬心裏明白,這個問題最好不要有答案,或許往往提出這個問題的人,只是無心之舉,而問題的答案就像一個隱形的屏障,使兩人心生隔閡,也像一根無形的引線,牽動着兩人的心。這個問題的答案,堪稱死亡回答。
斬斜靠着窗戶,剛想着怎麼轉移話題,只見一陣微風吹過,吹亂了瞳的髮絲。斬單手撥弄瞳的髮型,使其恢復了原狀,並自然而然感嘆道:“今晚月色真美”
“嗯,風也溫柔。我吹過你吹過的風,也算是相擁。”瞳若無其事的樣子。
“星漢燦爛,耿耿星河。”斬把注意力放到了星星身上。
“明月皎皎,星河南流。”瞳托物言志一般直抒胸臆。
“星星鋪滿了整片夜空,像不像我的星光大道。”瞳張開雙臂,似乎與這片夜空遙相呼應。
“是的,我的女王,這片夜空,因你而閃耀。”斬竟然用了敬語,以彰顯瞳的榮光。
“第一次見你用如此親切的尊稱,我倒有些不習慣。”
“怎麼,你不喜歡,那我…”斬故意挑逗。
“別別別,我挺喜歡的。瞧你這人…”瞳着急起來。
“小時候我常聽人說,天上那些星星代表着逝去的親人,他們一直陪在我們身邊,因為他們在天上一直注視着我們。斬,在你看來,那些星星代表着什麼?”
“那些星星,就像是大家夢想的篝火聚集在一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經過這幾年的瞳之團相處,斬得出這個結論。一陣強風吹過,斬的這番話彷彿隨風飄散到遠方,似乎與這片天地產生了共鳴。強風吹得兩人金色的睡袍噗噗作響,這股代表着自由的風,透過薄得像一層膜的金絲睡袍,融入了斬瞳的血肉里。
“既然月亮有神女和玉兔的故事,那麼星星也有故事吧!”瞳拉着斬的衣袖,像個小孩子一樣睜着眼睛,投射出渴望的眼神。
“求放過。我今晚睡得比狗晚,明天起得比雞早。我答應以後再給你講一個很長的星星故事,好不好?”斬無奈之下,只得像哄孩子一樣哄着瞳。
“說好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瞳自顧自地完成了這小孩子一般的做法。
“好。”斬集萬千柔情於一身的語氣應承。
若是瞳之團看到這一幕,估計連下巴都會驚掉。誰能想到在萬千人前高貴典雅的團長,在斬面前有小孩子氣的一面;誰又能想到衝鋒陷陣霸氣冷艷的隊長,在瞳面前有溫柔體貼的一面。
兩人轉身離開窗戶的時候,那輪高高掛在天上的圓鏡,彷彿被一股引力拉扯着,開始慢慢駛入烏雲密佈中的區域,光明彷彿在被蠶食着。
斬放下了帷幔,兩人蓋着金絲被躺在寬敞的木床上。微風吹佛,如南風過境,床簾被掀起,輕飄飄地隨風飄動,就像風中的舞者。瞳睡不着,那些擔憂就像隨風潛入夜裏的灰塵一般,在她心間無聲地生長着。隔着金絲睡袍,在這萬物寂靜的深夜,斬能清晰地聽到瞳那緊張不安的心跳聲。瞳能明顯感覺到瞳雖然儘力壓制這份焦慮,但好像無計可施,就像病毒一樣無法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今日之事,你會怪我卑鄙和無情嗎?為消除隱患排除異己,毫不手軟打擊對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犧牲你們。”瞳翻身背對着斬喃喃細語。
“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沒什麼好責怪的。”斬毫無波瀾,似乎今日刺殺的第三族長的兒子,猶如一條被無意之間踩死的螞蟻一般,不值得大驚小怪。她側身,摸了摸瞳的碎發后,認真給出了答案。“不會。要成大事者,非勇者鬥狠,只懂得戰鬥是不夠的,還必須涉獵廣泛的書籍,從中獲取知識和經驗教訓,善用一兵一卒。我知道瞳你背負着歷史,畢竟歷史重演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嗎?”瞳再次小心翼翼地問道。
“傻瓜。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斬把背對自己的瞳翻過來,使其正對着自己后,她輕輕颳了刮瞳的高挺的鼻樑。
“我相信你。”
“要是瞳你真過意不去,其實,我倒有一個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辦法。”斬以九分神秘外加一分捉弄的語氣慫恿道。
“是什麼啊!”瞳果然上鉤,就像男子揭開心儀女子一層面紗的期待感。
斬並未透露具體方法,而是抒情式的默念了一首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瞳瞬間明白了斬的用意,出其不意撓斬的痒痒,頓時房間裏傳來一陣抑制不住的笑聲。
“好啊!斬,你也調侃我。小女子我,氣質美如蘭,才華腹比仙。明明可以靠美貌征服天下,卻偏偏要靠才華奪取天下。”
斬連忙告饒。“你說的對,我錯了。木蘭從軍,桂英挂帥,陣中巾幗,不讓鬚眉。你將超越這些存在,達到跟武則天始稱女帝的同樣高度。”
“她們是誰,怎麼在這片陸地上從來沒有聽過,書上也沒有記載。不會是你編纂的人物,來哄我開心吧!”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好奇地問道。
“哎呀!她們的故事我以後慢慢講述給你聽。總之,她們可是真實存在且名留青史的女中豪傑呢。這個新世界的大門,你以後也會接觸到的。”
“那好吧!我等着。”瞳說完之後,瞳把頭靠在斬的肩旁,沒多久,竟然睡著了。
由於斬比瞳高出一個腦袋,瞳的腦袋貼着自己的咽喉。只是此時的斬並不知道,這個最萌身高差,這個睡覺依偎的姿勢,如抵背扼喉。這彷彿像是命運開的一個玩笑,像極了日後瞳掌握斬的咽喉的戲碼,而斬對瞳來說,是心如芒刺、如鯁在喉的存在。
斬看着熟睡在自己懷裏的瞳,淡淡的月光散發著清暉,打在她這張恬靜的臉上。此時此刻的瞳,平靜地睡著了,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備,全身心投入到夢鄉里。她或許是太累了,找到了一個安身之所,打算在此歸宿。在這條一統天下的路上,她究竟還要度過多少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日子,一想到這點,斬竟有些心疼起來。
在瞳的戰爭生涯中,每次戰爭爆發前,瞳在漫漫長夜總是無心睡眠。她不知道明天過後,昔日的團員能夠有多少倖存下來。在她通往稱帝的路上,又會堆起多少累累屍骨,又有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斬於瞳,是救贖。但是何為真正的救贖呢?是在絕望時給人希望,還是從天堂跌入地獄時拉人一把,或許都是,亦或許都不是。在瞳看來,這份救贖是愛。或許斬自己沒有意識到愛的力量,這份力量已經超越了死亡,在日積月累間,在不經意間,已經成了唯一救贖瞳的東西。殊不知,愛是救贖,同時也是劫難。當愛失去的時候,或許只有忘記和放下一切,才是救贖。可惜這個道理,人人都懂,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到,至少像瞳就做不到。
昔日的人曾是救贖,最後卻成了泅渡。當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時,在轉折點處,救贖沒有起點,而解脫沒有終點。當一切分崩離析的時候,昔日的兩人背道而馳,誰也不再是誰的救贖。曾經被救贖的人,如同身陷蠻荒地獄,在無盡的黑暗中摸索,卻找不到明燈;如同身陷長流海底,飽受溺水之苦,卻找不到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