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葉障目

第十五章 一葉障目

荒山野徑

雨音霜、蒼狼急急而奔,由白天行至夜晚,腳步片刻不停,意欲擺脫旭日靈岳一行人追蹤。

身為東瀛西劍流八門隊長之一,女子輕功自有不俗之處,結合流派忍術對追蹤暗殺、斂息匿形更富自信。

但無奈顧及傷員狀況,加之定位術法作祟,是故未能甩開步霄霆師徒三人。

此刻正值男女二人密林穿行之刻,驚聞一聲冷酷,歹毒暗手裹挾雄沉威勢而來。

“破骨摧魂!”

拳勁滾盪席捲,竟好似風雷狂飆一般,威猛無儔,封鎖二人前進空間,宣告此路不通。

見狀,雨音霜柔荑倏松,皓足點地,身影攔在蒼狼身前,玉手抹腰,一翻一握,月白雙刃赫然在掌,雪亮刀身已露光寒。

“叮!”

清脆聲響緊隨其後,美眸寒芒一露,她已沒說話,對敵向來信奉叢林法則的雨音霜心知,眼下局面——唯戰而已。

凝雨飛霜

雙手揚刃倍見快疾狠辣,走勢一分,刃光立在月華下劃出一輪寒影,刃尖已如靈蛇昂首般左右變幻,橫削豎斬,飄忽難測,落處更顯刁鑽古怪。

伴隨寒影晦明變幻,平地頓生千影迷雪,層疊消弭迫身重拳。

一招交換攻守交換過後,左手側斬,劈向欺至身前的黑髮道童喉間。

右手纖臂如同軟鞭般彎曲成弧,反肘往後,雨音霜單刃輕轉回擊,刺向褐發少年心槽,擋住來人。

武學、經驗之差,註定非明、非心一者牽制雨音霜,一者偷襲拿下因體內凍氣爆發,戰力降至谷底的蒼狼的打算落空。

二者無奈撤手,女子亦無趁隙取命打算,只因眼前又是渾厚掌氣夾擊而來。

霜潔素刃揮灑寫意,凜然無懼輕破來招。

雨音霜視線一掃身後男子,只見蒼狼面色鐵青,眉梢不知何時已然結上一層輕薄冰華。

心知當務之急是尋覓靜處,替男子療復傷勢。

腦思轉瞬底定,雨音霜無意停留,刀快、身快,女子護行男子隨側,二人且戰且退。

時間,在行招中推移,戰場,在落式下轉易。

此身所學多為刺殺對決而生,並不長於群攻扭轉局面,心憂恩人安危,雨音霜揚袖走刃更多掣肘,頗多周護。

雖是能守一時無虞,但長此以往,仍是兇險環生。

提刃反撩逼退非明、非心,雨音霜雙臂動若春風拂柳,寒意陡生,剎那間已斬出數十道璀璨刀光。

冷霜凝練飄舞,籠向步霄霆師徒三人。

飛霜覆月

亂雲低薄暮,急雪舞迴風,漫天殘影別感風雪刺面,春寒料峭勾勒肅殺景緻。

緊接着,旭日靈岳有了動作,懷中鬼骨邪靈杖驀得拋空飛起,其上魔眼幽亮一瞬,靈能勢如破竹裁開覆月雪幕。

緊接着,林間陡見十數道烏光洞射而出,劈頭蓋臉地朝雨音霜、蒼狼打去,破空聲銳急,聽的人汗毛一豎。

遂見,靈秀清奇的刀光倏爾一變,閃爍不定,電光火石間,女子轉攻為守,素刃斜舞翻飛,擋向罩身烏芒。

“砰砰砰——”

頃刻,刀身之上連連激起十數聲激烈爆響,襲來勁芒隨之散落,或是被劈開,或是被撥開。

悉數攬下來招之後,雨音霜嬌軀一晃,踉蹌後退了數步,口角嘔紅。

望着內創在身,依舊死死擋在蒼狼身前的昳麗女子,單手穩接法器拄地,旭日靈岳森然再開口。

“中苗世仇,”如今在中原的西劍流餘黨均欠有百武會恩情。

等站穩,女子加緊調息回元,又聞挑撥之聲入耳:“你又何苦替苗王子性命奔波,就此退去,我絕不為難。”

個性倔強不服輸,更是在軍師教導下原則恩怨分明。

心無猶疑,清冷瞥視對面一眼,雨音霜抬臂抹去嘴角血絲,衣袂未落,又是兩道白虹乍亮,挑開無數白雪潰散如沫。

裂霜凍魄

月白銳光陡然如繁花翻飛,化作數十道虛影。

凌厲的素刃,在這一刻毫無保留,掠空席捲的銀白風暴此刻如一條裂地狂龍,攪擾此間冰霜紛亂。

就在此時,蒼狼步履一踏,進身女子側旁,百勝罡鋒離鞘上手,凌厲氣芒割破虛空,犟自馴化體內凍氣為用,盡付一擊當中。

“暴雪千殺。”

男子手中苗刀立豎,刀影散落已如花瓣綻開,卻不知是因刀勢動,還是因風動,方寸之間的風雪頓從地上被翻絞了進來,如被納入一方圓之地,離不了,逃不脫。

名招后發先至,跟上冰龍步調,匯流更增霎寒極威。

似是早有預料,又或信任有加,男子啟手落刀,女子揮袂揚刃,竟是暗藏合招之巧,配合無間。

變幻間,那風雪無常,雪隨鋒動,如感染了素刃氣機,伴着雨音霜刀勢平遞而出,瞬間亦如箭雨迎上。

識得來招強悍,步霄霆絲毫不敢大意,心思一緊,鬼骨邪靈杖上幽芒大作,單手橫推,掌中已滿布詭譎至能。

“旭日昊升!”

刺目天光猛躥而起,掀起陣陣燦色波瀾,猶如熾熱大日,雷霆震動,大日西斜,直面森寒蕭瑟的如電虹光。

一方神完氣足,一方功止七分,更存屬性之克,兩式交接,熱流燦霞經處,赫見雪融冰消。

冷熱互衝下彌散的白霧未散,蒼狼、雨音霜已借勢而退。

而旭日靈岳一方卻沒有任何動作,看起來全無追擊打算,並非不願,而是不能,只因在師徒三人眼中,看見了更深的驚怖

——面前的一切,術法擬出的驕陽、冰火交接的白霧突然不見了。

非是憑空消失了,而是,星光月色就在這一刻齊齊湮滅,無星無月的漆黑夜色恍若一隻惡獸的巨口,吞噬了這方寸密林。

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瞬間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砰!”沉聲悶響忽起,夜色里似已有人動手。

步霄霆應該阻止,也試圖阻止,但他此刻卻連動彈也難,只因其人已被孤高泠然之武息鎖定。

掙扎在意念封鎖之下,猶如盪在海中之孤舟,周圍激浪高卷,勢拔萬丈……旭日靈岳勉力觀察,辨不出對方立足之地,甚至鎖定不了此人氣息。

‘等等,對方已經離開了。’察覺靈識活躍不似最初,步霄霆這才醒悟,杖尾敲地,伴隨一聲快急叱喝:“住手!”

黑暗猝然散去,非明望着與自己交手的非心,臉色是說不出的精彩,旭日靈岳回神驚覺握杖單手已被冷汗浸濕。

蒼狼、雨音霜已全無蹤影,步霄霆化出原屬蒼狼的墨色貂氅,方欲故技重施。

一片看來很是尋常的翠葉恰在此時,輕飄飄地落在玄衣之上,榨乾寄存體內的最後一絲術力,遮斷男子氣機。

‘生死同路的劇本到這裏就好。’

皇甫霜刃立於一株古樹下暗影之中,手中殘留一絲花葉清香,心海無波,作出斷語。

‘接下來,該是互訴衷腸的環節。’

……

篝火旁,萬朔夜、玲瓏雪霏相對而坐,佳人靜靜聽刀客講述着屬於“他”的故事:“我一直是一個逐日的人。”

“那是你唯一的生存目標。”

掃了一眼身上幻出的鵝黃長裙,妙筆生花無疑,理解醫者用心的玲瓏雪霏暗自在小本本上記下一筆。回應口吻依舊柔軟。

“他獨力養育我、照顧我,本來,他可以過得更好、更自由的生活,卻甘願為我放棄那全部……”

自噩夢中驚醒的萬朔夜顯得格外健談,疏冷低語傾訴對象不知究竟是眼前人,還是他自己。

“他從來都不曾提起,可是——”

說到這,男音頓了頓,低沉道:“我知曉他為我犧牲了多少,而且不求任何的回報。”

“但你,也為他犧牲了很多。”心思細膩的佳人無疑是個極好的聆聽者。

“他從來就不曾對我發怒,不管我做錯什麼,或是無理取鬧,他也未曾打我、罵我,一直對我很有耐性。”

沉湎在自我世界當中的萬朔夜並未注意到玲瓏雪霏眸中一閃而逝的欣羨色彩。

“就連練武時也是這樣,如果我學不會,他就再教一遍,如果我說覺得太累太辛苦,他也不會強逼我繼續練下去,除非我自己願意,他總是很尊重我的意志。”

“可是,你還是走上了他期望的道路。”

女聲清淡,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是感嘆於這份甘心為彼此付出的心意之純粹。

“這輩子再也不會有其他人,像他那樣對待我,這種恩情,我要怎樣報答,所以,我要用他的刀,用他傳授給我的刀法,打敗獨眼龍,奪回天下第一刀的稱號。”

同樣躍動的火光,不同的地點,不同的人,討論着相似而又不同的話題。

“放棄任務只為成全對方贖罪的意志。”

甚至還因這份善良付出代價,瞅了瞅身側男子,雨音霜忍不住問:“你不後悔嗎?”

戰中突發一刀迫出寒氣,此刻調息完畢,功復八成的蒼狼聞言一怔,思忖片刻,仍是老實道。

“雖然中苗兩族勢同水火,但去除國族之別,我敬佩他,也希望能成全他這份心意。”

簡而言之,不後悔。

居處旁觀者視角,男子舉動全無作偽可能,見證蒼狼行徑的雨音霜自然不會懷疑當下此言真假。

‘但是?’

一語落定,女子有些意外地看着男子,似是訝異苗王子身上這份不合所處地位的天真。

由先前刀決可見男子手下絕非全無血腥,但縱使如此,眼前人仍是會為人間真情而動容,哪怕立場背離,蒼狼依舊不吝伸出援手。

到底是怎樣的教育方針能教出這樣的學生?

似是吃不消雨音霜目光,蒼狼連忙轉移話題:“倘若是霜姑娘,面對這般情況會如何做呢?”

女子不假思索道:“自是以任務為先。”西劍流教導下屬首要,便是絕對服從。

話脫口,雨音霜心底就沒來由的升起幾分懊惱情緒,生平第一次,女子開始質疑此身所恪守的原則正確與否。

男子面色如常,仿若早知對方答案一般,點點頭說:“下次我會注意。”

似是察覺對方低落心情,蒼狼緊接着又跟了一句“注意不會給他們開口的機會。”

“為什麼?”心有遐思,雨音霜下意識小聲地問。

“對方的情感於己無涉,不必了解,而不了解,才能毫無顧忌地出手。”並非有意開脫,更近乎由衷寬慰。

“而這種行為,只因立場有別,更無關善良與否。”換言之,因責任而殺人如麻的休門隊長未必不善良。

其實一開始女子就陷入了邏輯怪圈,將手底的每條亡魂預設在類似笑不老的情況下進行反思,卻忽略了江湖本身的性質。

此刻聽出對方弦外之音,聯繫戰中男子所流露的信任,雨音霜感覺到胸腔里的心跳有些加快,其中有股說不出的感受涌動。

‘善良么?’

頭一回有人這麼評價自己,或許是因着蒼狼並非中原人士的緣故,然而這份客觀仍是如此令己動容。

畢竟,有時感情就是如此片面。

在男子肯定且誠摯的目光下,雨音霜在發怔了幾秒后就沒由來地垂下頭去,彷彿地面上有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

蒼狼也終於察覺了異樣,歉然地收回視線。

雨音霜鬆了口氣,不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耳根和臉頰的相接處,在那片還泛有淡淡的紅暈,好在有火光的掩飾,男人沒能看出來。

至此,洞內復歸岑寂。

洞外,磕CP(聽牆角)的皇甫霜刃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旋即醫者似是察覺到什麼,鐵面之下神色一正,起指拈訣流划綺麗華光,布下隔音結界覆於洞口。

確認內中人不受干擾,皇甫霜刃霍得長身而起,橫扇平遞,陰陽扇面接下飄飛花瓣,殷紅色彩猶如一場夢幻而湮滅在別愁傷絮。

鏡頭稍移,視線盡處,素雅嵌珠面具掩去半邊面容的東瀛神秘女浪人,赤着潔白如玉的腳掌在青草覆蓋的泥土上信步而來。

冷漠寡言的她渾身都散發出一種特殊氣質,不同於天宮伊織那般鍾靈毓秀、嫻靜溫柔,那是一種野性、洒脫的美。

櫻紛亂,如雪吹,人影步入花影,越近,越靜,終至天地寂靜,一片無聲。

自信步履似慢實快,依循西劍流獨有溘鎢斯氣息而來的櫻吹雪倏然駐足,纖長白膩的右手緊握逆刃,拔刀橫斬。

衣袂如霞“嘩”的疾掠而上,如一朵飄飛的粉櫻,雪亮銳芒橫空掛起,輕取洞口而去,刀氣縱橫,霸道無方。

好驚人的刀法。

很難想像,一個看來嬌艷如花的女子,纖素玉手中竟能提着一柄三尺來長的修長逆刃使的刀光霍霍,大開大合暗合風雷之變。

然而最終刀氣仍是未有達到目的,因為皇甫霜刃已有了動作。

醫者翻腕抖臂,銀輝乍現,帶出九折軟索,揮盪圓舞,好似靈蛇盤旋,正正彈在銳芒弱處,將之消弭無形。

前招被破,櫻吹雪卻未再有動作,妙目定定落在那道今生再熟悉不過的銀輝之上,磕絆字句落下斷言。

“戒,靈鞭!”

西劍流奇門刑具再現武林,而其握柄,恰恰落在皇甫霜刃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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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之荻花題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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