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更險
鄭離只顧着說自己的話,對兩個婆子的變色置若罔聞。
“我瞧着那月季花底下似乎開了幾壟菜畦,若是這個時節種上些鵝仔菜,芫荽,想必極好。”
那兩個媽媽連連陪笑道:“一聽鄭姑娘的話便知是侍弄過農活兒的,這個光景,可不就是芫荽最茂盛的時候?可惜啊!咱們這兒不是鄉下,管院子的幾個小姑奶奶頭一個就不準咱們隨便種菜!”
其中一人朝着內室的方向撇撇嘴,似有抱怨:“喏,我們也偷偷種過些,去年剩下好些菜籽兒,今年開春兒才冒出了嫩芽,全被那些小姑奶奶踩的踩,拔的拔。這還不算......”
另外一人搶話道:“還扣了我們一個月的月錢。”
鄭離輕輕一嘆氣:“那幾位姐姐看着也都是嬌慣金貴的,哪裏知道農婦們一年到頭的辛苦!這菜畦看着不大,一年到頭,也能省下好多嚼用呢!”
“可不正是這個理兒!”兩個婆子紛紛附和起來,她們是粗人,和院子裏每天描眉畫眼的丫鬟們說不上話,那些小姑奶奶們嫌她們粗魯,她們還看不慣對方的扭扭捏捏呢!
不如眼前這位鄭姑娘順利。
人長的漂亮,說話更爽利暖人心。
“鄭姑娘剛剛不是問那水井怎麼回事兒嘛!”一婆子湊到鄭離近前,半捂着嘴,輕聲道:“我們倆老婆子在這客院兒里當差也足足三四個年頭了,忽然前幾個月來人,說那井裏有些不幹凈,恐沖煞着了正房裏的客人。這鬼神之事向來都是大忌諱,我們不敢多問,只好眼睜睜看着人用石頭添堵住了井口。”
花緣害怕的往鄭離身後躲了躲,剛剛說話的那婆子忙笑嘻嘻着安慰:“姐兒別怕,沒事兒!我們老姐倆住這許久,一天在那井裏四五回的取水,也沒說衝到嚇到,姐兒這麼金貴的人兒,神佛保佑着,更不用怕!”
鄭離單隻用右手做了個禮佛的動作:“阿彌陀佛,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婆子訕笑了笑,屋中王府里的丫鬟便出來尋鄭離。
“鄭姑娘,該換藥了!”
鄭離起身,沖兩個婆子微微含笑頷首,那老姐倆忙不迭回禮,惹得丫頭不解的多瞧了兩眼。
一時回屋另換新葯,鄭離見桌子上有剛剛外面送進來的新鮮果子,便給花緣使了個眼色。花緣鬼機靈,心中會意,便背着王府的丫鬟悄悄拿了兩個最大最水靈的香梨,在花鏡的掩護下偷偷又折返了出去。
等丫鬟換藥結束,花緣早乾淨利索的辦完了差事,若無其事的站回原地。
“鄭姐姐,兩個老媽媽謝你的果子。我走後又偷偷回去瞧了瞧,她們倆正爭論不休,說這果子該不該交給院裏的大丫鬟。”
花緣說完,心中略帶不解:“這偌大的郡王府......不會連吃個果子也管的厲害吧!”
花鏡不明就裏,只笑她:“你當人人都有你的好福氣?御膳房的黃爺爺拿你當半個孫女,自然不缺你的零食。難道別人也一樣?主子賞塊糖都是極難得的!”
花緣不服氣,在她心裏,襄陽王府雖然比不上宮中,可兩個甜梨總還有。況且那梨子又不是這個季節稀奇的玩意兒!
“鄭姐姐,你評評理,看我們誰說的在理兒!”
鄭離似笑非笑,低聲道:“你們誰說的都不對!”她神色一凜:“依我看......咱們仨是大難臨頭卻還不自知呢!”
花緣、花鏡大駭。
兩個小丫頭初逢大難,死裏逃生,剛剛驚魂稍定,又聽鄭離這一番話說出,心立即提到嗓子眼處。
“若我沒猜錯,這兒多半不是襄陽王府!”鄭離壓低着嗓音道:“郡王府有禮部頒發的定製,正院用什麼規格,客院用什麼規格,出格兒一分都會被御史彈劾。可看咱們這間院子,不過尋常,或者說......尋常太過,就顯得有些不尋常了!”
幾句繞口令似的話讓兩個小姑娘有些迷糊,待理清之後,花鏡輕聲問道:“鄭姐姐是說,郡王府再寒酸落魄也不該把客院佈置成這樣?”
花緣忙接道:“何況襄陽王府老王爺還是先帝的表兄弟!哪裏會寒酸?更不要說落魄!”
鄭離笑着點頭:“不錯。據我說知,襄陽王府這樣的門第,禮部每年都會撥款進行修繕。你們瞧這間屋子的木樑!”
她伸手一點,兩個小姑娘忙站到屋子正中間,仰着大腦袋往上瞧。
幸好光線足,木樑看的清清楚楚。
普普通通,只用紅色的釉油密密的刷了,並沒有尋常王府里常見的那種雕花刻畫。
鄭離見她二人恍然的模樣,又道:“再有,剛才在角門處所聞所見,也都印證了我的猜測。這裏若是郡王府,斷不會應允底下的婆子私自開墾菜畦。”
“鄭姐姐說的時候,那倆媽媽還說菜畦長了新芽呢!”
鄭離笑着丫頭,低聲道:“你細回味回味她們二人所講的每個字。”
花緣悶着頭,板著臉冥思苦想,不大會兒,忽然低呼道:“我想通了!她們說的是......菜籽是去年剩下的!這說明,倆守門婆子在此種菜絕不僅僅是今年而已。”
花鏡不解的看着她二人。
剛剛鄭姐姐帶着花緣出去散步時,她正在屋子裏牽絆着幾個大丫鬟。
鄭離冷笑:“不錯,是去年的種子!試想,襄陽王府是什麼樣的地方!世子妃兩次來瞧咱們,丫鬟婆子無不屏吸靜立。可見他們家的規矩大着呢!若真是兩個媽媽私下偷偷種菜被發現,正經該被揪出去發落,而不是用幾盆花壓住就能了事,更不要說只扣一個月的月錢這樣輕鬆。我提到水井時,兩個媽媽的語氣十分不屑。屋中的丫鬟,外面的婆子,相處時間肯定不長,所以彼此看不順眼,這也是一大破綻!”
兩個婆子是泰和九年在這兒當差,因為少有,或者說從來沒有客人住這兒,加上井水方便,她們索性在這院子裏種起了蔬菜。
泰和九年,距今十餘年,和這客房的老損程度倒也契合。
花鏡心中遲疑:“若姐姐聊想錯了呢?或許婆子是這院裏的婆子,丫鬟卻原在世子妃身邊當差,不過看姐姐是皇後身邊的人,特意打發來,與婆子們關係不大和睦也情有可原。”
“不,若你細想想就不難發現,”鄭離道:“世子妃根本記不住那幾個丫頭的名字。若是身邊心腹,豈有這樣的事兒?再有花緣剛剛所言,兩位媽媽為個梨子都要商量着去問,大有東風壓倒西風之勢。誰強孰弱,一眼便知。最重要的是......”
鄭離故意頓了頓,花鏡會意,忙站到門口。
屋外並無人,那些大丫鬟多半認為院門緊鎖,什麼人也出不去,所以放心大膽的回去午睡。
“鄭姐姐放心,沒人盯着。”
鄭離頷首:“最重要的是,我們若在客院,必定是后宅內院。”
“這是自然!”花緣、花鏡都贊同此觀點,換了尋常人家接待女客,也是在後宅安置。
鄭離淡然一笑:“我記得襄陽王妃好聽戲,當日是世子妃親自所言。”
花鏡也記得這件事:“那天送芸香縣主回來時,似乎唱的是《太平樂》!”
“不錯,可從我們仨住進郡王府以來,誰聽過有一絲一縷的戲曲兒傳來?”
兩個小姑娘的臉色可着實不大好看,別說曲子,就是鑼鼓點兒也不曾聽聞。
“咱們別忘了,這兒是郡王府,不是親王府。又坐落在勝業坊這樣寸土寸金的地兒,土地註定有限。”
戲子們的聲音或高亢洪亮,或婉轉悠揚,她們若真住在襄陽王府,總會聽見一星半點兒的動靜。
花緣有些害怕,小胖手緊緊攥緊了花鏡的衣角:“鄭姐姐,我,我們不在襄陽王府,這裏又是哪裏呢?”
鄭離環視着四個屋角,午後的日光安詳柔和的射進軒窗,這種靜謐無形中安撫了她焦躁的心緒。
花緣問的好,就算這裏不是襄陽王府,兩宅之間的距離也不會太遠。
勝業坊里住着的又非尊即貴,可恨她們現在沒辦法出去瞧瞧大門口是哪家的牌匾!
鄭離長嘆一口氣:“事已至此,急是沒用的,不如靜觀其變。”
兩個小姑娘獃獃的點點頭,不敢再多議論。
當晚就寢,鄭離歇到三更梆子聲一響便從床榻上慢慢起身。
窗外一片寧靜,風吹樹葉沙沙作響。從鄭離所在的這個方向看不到角門處,卻能瞧見緊鎖的正門。
什麼人也沒用!
鄭離只穿着單衣,架着綁了繃帶的胳膊,緩緩推門而出。
草窠里時而傳來蟬鳴,院中確實空無一人。她才想邁腳下台階,就聽得身側傳來一陣低語:
“鄭姑娘這麼晚,要去那兒?”
鄭離渾身的汗毛和冷汗都下來了,就算早有準備,她也絕想不到人聲就從自己耳朵根子旁邊傳來。
難道是從屋子裏跟着自己出來的?
似乎是聽見鄭離上牙打下牙的哆嗦聲,那人輕輕一笑:“鄭姑娘別怕,我是夜間巡院兒的媽媽。姑娘不認得我的聲音,總該記得我這張臉吧!”
鄭離猛回頭,見月色下映襯的那張慘白的臉,幾乎沒再度昏死過去。
“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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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後半截寫的我自己都渾身發冷~~感謝tedd的桃花扇,本來該加更的,可是眼睛疼,我明天盡量補上!再次感謝大家的點擊和訂閱!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