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劍雨-拾捌
61劍雨-拾捌
這是個略有些複雜的故事。
在聽完這個故事後,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全都愣住了。
人群外,長公主和康斯略微瞪大了雙眼。
長公主,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當年徐氏一族在小西村的那一夜沒有任何記錄,天下間沒有人能查到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徐知行履行了諾言,他的確在三年後誅盡了雲夢山匪,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就像雲夢山的山神,默默守着那個村子,守着那戶人。
因為怕自己連累到小西村,所以村人幾乎不知道他的存在,當年救了他的那戶人家也和他幾乎沒有來往。
而那戶人也根本就不記得徐知行,當年那個樵夫從頭到尾就沒出門,沒看到徐知行的臉,他的妻子,那個給了徐知行一碗陽春麵的西洋女人,在黑暗雪夜中,也沒有記住徐知行的相貌。
在山上的那幾年裏,徐知行偶爾會給那戶人家送去一些吃食,他們就以為這是個不相識的好心人。
後來徐知行出了山,臨走之前,給了那戶人家一筆不小的錢財,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是幾乎沒有來往,不是完全沒有。
神州錦衣衛神通廣大,查到了徐知行與那戶人家的關係,長公主再一對時間,心中猜測,興許是那戶人家於徐知行有恩,後來他們的女兒被擄走,徐知行,這是來報恩的。
所以她給了徐知行一個‘直、正、烈’的評價,心中大為讚賞。
康斯的猜測,也和長公主差不多。
但是這一刻,當徐知行說出真相后,兩人同時瞪大了雙眼,震驚異常。
長公主的震驚是因為……
如果照徐知行所說,那麼茜茜和他就沒有半點關係,是完全不相干的人——為了一個根本沒有關係的白夷女童翻山越海,這已經足夠震驚了。
而更震驚的是……
當年救了徐知行的那戶恩人,被飢荒逼成了山匪,而後來山匪又劫掠了小西村,村人把村中唯一一個白夷女人交了出去……
這麼一算,可以得出一個很顯然的答案:徐知行的恩人,上山做了匪,殺了茜茜全家,而徐知行,卻翻山越海,去救他恩人的仇人。
根本,毫無理由,毫無動機!
這也是在場幾乎所有反應過來這層關係的人,震驚的原因。
唯獨康斯不一樣。
如果徐知行是為報一飯之恩而來,那麼他不會驚訝,因為這很符合冠軍侯的人設,很符合時代特徵:封建豪俠、一飯之恩、故人之女、萬里追兇……這是很經典的故事。
康斯的嘴角露出了笑意,那是種釋然的微笑。
他的臉上極少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些年來聽着《楚地第一俠》的評書,他對這位小侯爺會越發感興趣了。
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知道這位小侯爺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也是因為,他從那些點滴事迹中,嗅到了一些味道,親近的,彷彿同類一般的味道。
這位小侯爺,正在做一些,超越這個時代的事情。
所以,他到底是為何要翻山越海,遠赴三萬里?
這個問題,徐知行剛才已經很清楚的回答過了。
「若我真的是路見不平呢!?」
那個雪夜,那個小冠軍侯十二歲的雪夜,他許下了一個承諾:“我保你小西村再無匪患!”
這並不是一個字面意義上的,
護佑一方,保護恩人的承諾。
這是一個關於「正義」的承諾。
而正義,沒有親疏,不會對自己的恩人多加照顧,也不會忽視那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但這個時代,不相信正義。
所以,沒有人會相信他。
所以,他以前從來不說。
所以,他會顯得如此的糾結,如此的矛盾,因為驅動他做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一個幻景,一個古往今來,從未真正存在過的幻景,他心中所追求的東西,遠比什麼報仇報恩要遙遠、宏偉得多。
…………
“那、那、那……那些山匪,最後如何了!?”
人群中,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了更深的一層東西,徐知行既然重回小西村,自此開始萬里追人,那麼,那些就在雲夢山上的山匪呢?
“我已說過,”徐知行淡淡道,“小西村,再無匪患。”
冬日的蘭登,總是格外寒冷,一陣風刮過,眾人心中皆是湧起某種徹骨的寒意,甚至連長公主,都在這一刻有了些不舒服,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就像是一塊大石頭堵在胸口……
唯有康斯除外。
他想笑,想大聲暢快的笑出來。
這是來到這個世界以來,-難得的暢快時刻。
“你,你竟然如此喪心病狂!?”
“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竟然……”
再無匪患,什麼意思?
就這個意思。
在場諸人中,有不少人聽過那個故事,徐知行第一日到蘭登見到伍行時,伍行便說過那個從說書先生口中聽來的故事:
‘五年前的臘月初三,有山匪劫掠小西村,擄走了一名白夷女童,幾年的時間裏,這女童被多次販賣,兜兜轉轉繞過了半個大明,一路從冀南賣到了夷州,又從夷州賣到了蘭登,而譽滿大明的楚地第一俠徐知行,這兩年的時間裏一直在找她,她被賣了半個大明,徐知行就追了半個大明。’
其實徐知行來蘭登的目的早就被說書先生口口相傳,只是沒人信罷了。
而後來……
‘後來您找到了擄走她的那群山匪,盡數殺之,說書先生吹噓您刀法神妙嫉惡如仇,結果卻沒人敢把人還您了,您這一路追,她就一路被賣。’
他剛才說得清清楚楚,自己的恩人被飢荒逼上了雲夢山,做了匪。
“小侯爺沒錯!”人群中又有人大喊,“恩要報,這匪,自然也要誅!這是兩件事!”
“對,殺匪何錯之有!?”
“徐大俠此乃大公無私!”
“放屁!人救他一命,他卻恩將仇報,此天理不容也!”
“他簡直沒有一點綱常人倫,就是個衣冠禽獸!”
“你才衣冠禽獸!若是因那人救過他便視而不見,那豈不是善惡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