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功法

44功法

“龍城徐知行？”

“那是徐知行，小冠軍侯徐知行，龍城是徐家故地。”

“他怎麼跑這兒來了？”

“你沒看到那柄虎齒陌刀嗎？驃騎軍贈出的每一把刀都有出處來歷，想必是王爺故意‘送’給他的。”

“這不公平！我等蘭登武士為今日已經準備了一年，為的就是在這壽宴上奪個頭籌，他這一下場，誰敢上？”

“三十歲以下皆可下場，徐知行今年二十七，倒是不違規制，你何不去試試？此乃壽宴，想必他不會下重手。”

“二十七歲的一品，那也是我能試的？”

…………

人群中說話這兩人，是兩個白夷武士。

異族並不是不能成為武士……此事說來話長。

聖帝以自身精血煉製了氣感靈液，大明最初的武士由此誕生，可是……代價是什麼呢？

代價是，一半的死亡率。

吞下氣感靈液后，有一半的概率擁有氣感成為武士，一半的概率內火焚身，當場暴斃。

在最初的時候，氣感靈液是個恐怖的玩意兒，明人都知道吞下它有一半的概率會死。

然後武士軍團橫掃天下，不客氣的說，當時，家中有一位武士，幾乎勝過一個進士。

明人有了武士狂熱，一半的概率死，一半的概率飛黃騰達，大多數人還是願意賭一賭的，那個時候，氣感靈液被皇家牢牢把持——本來就是真龍之血做的東西，想嚴格控制還是可以的，但問題是，人心貪念一起，世上再無不可破之堡壘。

聖帝最初的五十年中，大明本土擅食氣感靈液而亡者，甚至超過了武士的陣亡數量。

接着，明人的武士狂熱漸漸消退。

一方面是因為武士這個新興階層大量誕生，逐漸融入了明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家司空見慣了，也沒有那麼多改變命運的機會了。

另一方面是，大明建立起了完善的武士遴選機制。

誰最喜歡武士變得多多的？

自然是皇家與官府。

如果讓全體明人皆吞噬氣感靈液，當場人口消失一半，剩下的全是武士，然後么……社會就地崩潰。

明人漸漸摸索出了能否成為武士的關鍵指標「根骨」。

大明所有的適齡兒童都會經過一段時間的培養與訓練，以此觀察是否有成為武士的根骨，如果有，才允許其吞食氣感靈液。

這樣一來，將死亡率降低到了不到半成，只要經過武士前輩的考察，認可你有這個潛質，你便有九成五的概率成為武士，如果你根骨很好，那所需的氣感靈液與火丹根本不用自己操心，會有人搶着送給你。

這個時期，大明開始不再控制氣感靈液，因為沒有人會隨便吃它了，每年除了供給軍需，會有很多放到市場上賣，購買的渠道，也數不勝數——這可不是火丹，火丹尚且還有些控制，但氣感靈液，幾乎就是商店裏的鹽巴，神州各地都有賣。

但漸漸的，這東西開始變得不好賣了，有價，但是無市。

需要它的人買不起，買得起的人不願意去冒那半成的死亡風險。

同時，明人開始出現大量武士家系，就像徐知行一樣，他們生下來就有氣感，此為「先天武士」，先天武士很難想像，他們的祖先，那個家族中第一個吞下氣感靈液的人，擔負著多大的風險。

——這個時候萌生了另一個問題，氣感靈液可不分明人異族，

異族吞下它怎麼辦？

大約百年之前，開始大量出現異族武士的時候，朝中有人議論，應該再次把它嚴格控制起來，因為大量異族武士出現，會動搖國本。

均被朝臣以聖帝遺旨懟了回去。

聖帝當年便賜給過異族氣感靈液，他說，生態的多樣化才是最重要的，敝帚自珍不會永遠維持領先，不斷進步才會。

許多那個時候的問題，隨着時間的推移迎刃而解，從后往前看，不過是杞人憂天。

兩百多年過去，明人的技術與武功開始向異族擴散，景山書院包容開放，囊括了天下英才，雖然異族們的技術追得很快，可明人，永遠是領先的，至於武士么……

異族武士，也總需要功法吧？

當今天下武學，只有一小部分是聖帝傳下來的，大部分都是兩百多年來代代武士的開創發明，異族武士若想學習武功，首先，得先拜明人武士為師，這本身就是在融入明人的社會。

事實上，絕大部分的異族武士，比明人更愛大明。

當年聖帝似乎早有先見，他曾說過，文化勝利才是真正的勝利。

…………

這兩人議論紛紛，倒不是惱徐知行下場，那優勝獎品肯定是他的了。

而是他拆了這個檯子。

每年一度的王府壽宴比武，本就是蘭登武士展示自己的機會，方才宴廳中的皆是客，他們中只有一小部分會下場，圖的是助興，而今日王府大門洞開，宴廳之外，還來了不少年輕武士，他們下場，為的是在達官貴人面前搏個好印象，運氣好些，說不定能身入府衙，或是拜位名師，習得上乘功法。

能否優勝，其實還在其次，關鍵是讓台上的人看到自己，至少也得過兩招吧？

可小冠軍侯徐知行……這怎麼打？

兩人正議論着，那邊，已有人上了場，那是個金髮碧眼的白夷武士，走到場中，朝徐知行一拱手：

“蘭登賽斯賓，見過小侯爺。”

“在下不是小侯爺的對手，但在下醉心武學，早便聽聞虎嘯功神威，今日見到小侯爺，技癢難耐，還想請教一二。”

他言語中倒是很客氣，徐知行便問道：

“怎麼個請教法？”

“能否請小侯爺不用兵刃，只用拳腳？”

「賽斯賓」

「戰鬥力＞30」

「未知功法」

七品，徐知行笑了笑，他不太清楚蘭登武士的水平，但通常來說，三十歲以下很難邁入上三品之境，區區七品，即便自己不下場，他恐怕也沒什麼機會。

倒是聰明，先是一番客套示弱，然後說請教一二，最後再說不用兵刃，既露了臉，也能保個平安，但是……

即便我不用兵刃，你便可平安了嗎？

“好，”徐知行點頭，“你且來吧。”

“謝小侯爺。”

那賽斯賓再拱手，便從腰間抽出了雙刀，攻了上來。

徐知行看着他的動作，觀察到了內氣的流動，如點點火光，自丹田流向四肢。

劍雨匣子給予他的觀氣之能，並不只是看看來人強弱那麼簡單，對於武士而言，氣動才有身動，觀察到內氣的動向，便能知來者動作。

右臂的內氣要更盛一些，所以他第一招是右手刀。

徐知行在他有動作之前便作出了閃避，猶如未卜先知一般，那人一刀劈空，轉身又來，這一刻，徐知行看到了他內氣的紊亂對沖。

所以說，他是瞎練的。

所謂功法，是武士總結出的內氣運轉方式，內氣自哪條經脈過，輸出幾分，頻率幾何，這裏面大有門道，氣運得好，事半功倍，如有神助，運得不好，指不定會傷了自己。

不同的功法會有不同的效果，但總體上有一些基本的規則是共通的，而這個人顯然是瞎練一氣，所以徐知行在側身時伸手輕輕在他夾脊穴上一戳——這不是點穴功夫，點穴需要在他人身上注入內氣，是很高深的法門，冠軍侯一脈不擅長這一套。

徐知行的手指上沒有半點內氣，只是輕飄飄的一戳，賽斯賓握刀的手一僵，接着，足下打滑，自己跌倒了。

他運氣的時候連自身內氣穩定都無法做到，這樣下去要麼是把自己練出問題，要麼真能自己創造出一種功法，不過就算如此，也有極大可能是他以為自己創造除了一門功法，其實早就有人創造過了。

練功習武是一門專門的學問，武士一代比一代強，全是因為後人在前人的基礎上參悟改良，推陳出新，徐知行二十齣頭便躋身一品，不是因為他的天賦優於先輩，而是代代先輩的經驗將虎嘯功速成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不，還不是極致，如果徐門有后，且那人根骨不弱於自己，徐知行有把握，十五歲就能把他教成一品。

“七品還見不得虎嘯功。”

徐知行抬腳把賽斯賓踢出了武場，然後看向周圍的武士：

“還有誰？”

良久，無人應答。

徐知行瞥了一眼台上的長公主，她要自己邀王爺下場，但這得有個鋪墊，越引人注目，越好。

於是乎，他又開口道：“你們一起上也行。”

宮廷比武，一向無限制。

一起上也不是不行，但這有違展示自己的初心，如果多人對付一人，那最後被展示的，當然是被對付的那人，可此時此刻，一起上倒是很貼切。

終於有人再次躍入了場內，接着便是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見過小侯……”

“不用問禮了，直接開打便是，不過先說好，我下手可重。”

徐知行縱步躍出，沖向了第一個躍入場中的武士，他仍舊沒有動兵刃，但虎嘯聲已起，因為速度太快，那人來不及反應，甚至連刀都沒有拔出來，就讓徐知行抓起扔了出去。

徐知行控制了自己的力量，可仍舊聽得骨折與慘叫聲，沒有辦法，對於虎嘯功而言下手最輕便是這樣了。

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無人可在他手下撐過一招。

並非蘭登武士弱，而是徐知行下場，本就不公平。

“還看着幹什麼！？若是想打就速速入場！蘭登武士就這般怯懦嗎！？”徐知行一邊扔着人，一邊大喊道。

“大家一起上！我就不信他真能一人打我們全部！”

越來越多的武士沖向徐知行，但人越多，他反倒打得越暢快，因為虎嘯功本就是戰陣武學，混戰才是它的舞台。

一時間，昌裕王府的武場上，猛虎嘯林之聲不絕於耳，期間還夾雜着兵刃的交擊聲、骨肉的分折聲、慘叫聲，以及，槍聲。

追求實戰的宮廷比武本就不禁槍，因為你不可能要求武士在實戰中不用槍，大明武士本就一手刀一手槍，但過往比武都是為了展示自己，所以能不用就不用，而今有一個一品武士在此，倒也沒人會覺得用槍有什麼問題。

槍聲一起，倒是出現了一些確確實實的傷亡，這東西對徐知行來說沒什麼用，可混戰里難免誤傷。

先前那倆白夷武士說得沒錯，此乃壽宴，徐知行也不想見到血光，於是開始優先解決那些用槍的武士，直到某一刻，他又聽到一聲槍響，一品武士在內氣加持之下即便聽到槍聲也來得及反應，他知道這一槍來自自己的左後方，於是側步閃躲，同時一腳把那個自己閃開後會被誤傷的倒霉鬼踹出去，但是……

子彈的破風聲讓徐知行的臉色變了變，它拐彎了。

如果真被打中，徐知行也會受傷，可為了踹走那個倒霉鬼，他已來不及作出二次反應。

所以反手彈指。

砰的一聲，子彈被他擊中側面彈開，但手指頭也火辣辣的疼。

此時他才得以看見那個開槍的白夷武士，他手裏那把槍很怪，看起來是手槍，可槍管卻要長上不少，看到徐知行彈開了子彈，竟然自己跳出了武場，這是認輸了。

有意思，神州有武士以內氣控弦，可以射出改變方向的箭矢，而蘭登竟然有武士能以內氣控子彈，這又是一種沒見過的功法。

這場已熱得差不多了，該進入正題了。

徐知行反手摘下背上的虎齒陌刀刀頭，以刀背旋舞。

內氣的熱流伴隨着呼嘯聲在武場上爆開，圍攻的武士皆被吹飛而回，最後還站在場上的有三人，兩個白夷一個明人，皆是三品。

徐知行摘下刀把，旋擰組好，手握虎齒陌刀，問道：“還打嗎？”

“我等認輸。”

那三人一拱手，跳出武場，開玩笑，你真打算接冠軍侯一刀啊？

台上台下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壽宴比武的初衷就是助興，就是為了看到武士們為爭一個頭籌以死相搏，但今年這一出，一點都不精彩。

小侯爺嘴上說著下手不輕，可結果卻就是些骨折脫臼。

結束得太快了，盞茶時間都沒有。

大管家有些遲疑的看着台上的昌裕王，不知是不是該就這麼宣佈徐知行優勝，照理說該比上幾個時辰的，現在結束了，後面該安排啥？

但徐知行沒有讓他為難，他刀指台上的柳恆新：

“素聞白頭仙翁一手不死神功妙不可言，徐知行想向前輩討教一二。”

眾賓客皆驚，然後眼中流露出期待來，長公主有些愕然，這和商量好的不一樣啊。

大管家也是一喜，然後又犯了難，看向昌裕王道：

“王爺，這……”

昌裕王哈哈大笑：“我這位賢侄天縱奇才，這番是有些欺負人了，可若要向長春宗師討教，只怕這小武場容不下二位，我看還是到府外吧？——你說如何？柳宗師？”

柳恆新面無表情：“聽憑王爺……”

他還未說完，身邊一年輕武士便起了身：

“不必到府外！我也想向小侯爺討教一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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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日記-其十一》

大明伏波四年十月廿四-西元1645年12月11日-小雪

伍行說我沒有根骨，服用氣感靈液死亡率在九成以上。

我問他根骨到底是什麼，他說可以理解為體魄是否強健，先天不行的話後天調理也是可以有根骨的，但他也說我恐怕怎麼調理都沒有用，這我理解，的確，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起我就在咳，到今天還是在咳，病秧子說的就是我了。

武道之路，多半是斷絕了。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

近來琢磨大明武功，有了三點想法。

第一，這和我所看過的武俠小說不一樣，幾乎不存在什麼‘失傳絕學’、‘老前輩的功法最厲害’這種說法，武功也遵循着發展的規律，新武功一定比舊武功厲害，否則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失傳，要麼是因為太難練，要麼就是太弱。

第二，氣感靈液來自真龍精血，而所謂的真龍精血，特指‘天子一代內的嫡親’，目前不知道氣感靈液如何煉製，從誰身上取血，一滴血能煉製多少，真龍血裔一生有多少精血，用了是不是會自己恢復……據伍行說，關於真龍之血的一切都是皇家隱秘，從無人知道內情，但起碼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應該是一種產量極為巨大的資源，市面上能買到氣感靈液，但和火丹不一樣，火丹是因為產量稀少，所以價高，而氣感靈液是因為作為第一供應商的皇族從一開始就定了高價，如果你是個明人而且根骨優秀，官府不僅免費提供氣感靈液，還會有高額的修鍊補貼。

第三，我認為氣感靈液是某種催化劑一樣的存在，它催化凡夫擁有氣感，成為武士，修成一品即可建立一個武士的家系，但後代如果在修鍊一路上無能，氣感也會無法遺傳給下一代，換句話說：

武士，就像是一枚火種，火種能否點燃新的火種，是不確定的，如果一枚火種點燃了許多新火種，那麼這個武士的家系就會繁榮昌盛，如果點火失敗而又自身熄滅，那麼這一個武士的家系就會斷絕。

這個時候，便需要再一次吞食氣感靈液，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真正能憑空造出火種來的，只有真龍之血。

武士群體在發展良好的情況下，可以實現自我增殖，但如果發展不好，武士，就是不可再生資源。

所以假設，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真龍都死了，武士消亡只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