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欺世盜名

二十六 欺世盜名

26欺世盜名

“你方才說「他們」?這個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麗痕書社、時代報業、阿美鯨油、卡耐基鋼鐵、三菱重工、托克貿易……是所有這個人手下的人、事、物,伍行也是其中一員,因為常在蘭登東區活躍,我們也稱他們為「東蘭登集團」。”

“伍叔也是他們的成員?”

林宗慧看了徐知行一眼,道:“就是你想的那樣,小侯爺,東蘭登集團同樣掌握着龐大的地下勢力,他們的本質,和刁三與剃刀幫沒有區別,至於伍行……不只是他,十五年前來到蘭登的那班驃騎舊將,全部和東蘭登集團有關係,東蘭登集團能在短短十五年間成為蘭登一霸,驃騎軍,可是出了不少力。”

徐知行聽懂了林宗慧的暗示。

你讓那幫大老粗去印書煉油做生意,他們是萬萬不行的,他們所擅長的事情只有一件……殺人。

想必這就是伍叔對自己遮遮掩掩的原因吧。

威名赫赫的驃騎甲士,最終卻淪為了黑道打手。

徐知行扭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卞英,他隔得不遠,想必是聽清了兩人的交談。

卞英沒有看他,只是掃着街上的景象,一副我沒有聽見的樣子。

“我們走吧。”徐知行道。

“哦?小侯爺不賣一本么?”林宗慧指着群芳閣調笑道。

“我對此等**不感興趣。”

“是沒錢吧。”

“怎麼可能?區區幾個銀元,我,我豈會沒有!?”

徐知行拂袖而去,林宗慧一邊捂嘴偷笑,一邊快步跟上。

…………

冠軍侯塑像不是一座單獨的雕像,而是一整個英烈園林。

當年大明武士南征北戰,所積屍骸數以萬萬,難以帶回,聖帝便讓他們埋骨他鄉,在租界修築錦繡園林,讓他們死後仍注視着自己的功績,也算是亡於斯,葬於私,鎮於私。

凡大明海外轄領,大多都有這樣的英烈園林,園中主像,按禮部的意思,是該塑當朝天子金身,但聖帝卻說,這是將士們的功績,該塑主帥金身。

冠軍徐氏,在全世界有這樣的塑像數十座,其中最大的,便是蘭登徐良策。

徐知行與林宗慧自林蔭小道步入園林。

青色碎岩鋪就的地面,踩在上面咯咯作響,道路不是很寬闊,竹編的籬笆外,流水潺潺,芳草萋萋,一派鳥語花香的樣子。

在那些修剪過的草蔭間,有老舊石碑整齊排列,三倆儒衫文士提着墨盒紅筆,在碑上描繪。

那是驃騎甲士的墓碑,兩百三十年的歲月過去,無論多麼堅硬的碑石都會腐朽,碑上文字漸漸脫落,因此需要時常填描,但不管怎麼描,那些武士名字的刻痕一天天淡了下去,總有一天,他們的名字將與石碑共朽,唯偉業永存。

墓園,本該是陰森之處。

可這裏卻是陽光明媚,碎石道上有推着車的小販叫賣,兜售各種吃食與玩具,花草之間,三倆頑童嬉戲而過,他們甚至對着那些石碑解開了褲腰帶……

“小兔崽子,找打!這是可以撒尿的地方嗎!?”身着紅色兵甲的龍驤衛遠遠喝道。

“略略略略略~~~”

那頑童提起褲子,吐出舌頭,作了個鬼臉,溜之大吉了。

曲徑通幽,柳暗花明。

從林蔭小道走出,徐知行看到了寬闊的廣場,以及廣場中央巨大塑像,舉頭望去,太祖的身軀頂天立地,

直插雲霄,光一個腳指頭,就得三五人合抱。

林宗慧說得沒錯,早上人少,廣場中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

“小侯爺,要上香可得抓緊時間,過了午時,可就不方便咯。”

“怎麼?這裏如此熱鬧?”徐知行問。

“蘭登是歐羅巴第一港,明人來此,總是要來上柱香的,冠軍侯殺氣重,行商四海為家,上香,是想求冠軍侯保佑,驅魔辟邪,小人退散。”

徐知行看向廣場中央,那座樓宇般巨大的靈龕。

“我想一個人進去,林姑娘在此稍等。”

“好。”

…………

徐知行沒有上成香,他甚至沒能見到太祖的牌位。

走到那靈龕門口時,一僧侶攔住了他,告訴他,一炷香一銀元,憑香入內。

徐知行問他,為何一炷香竟要一銀元,他咧着個嘴,皮笑肉不笑說,是冠軍侯的香火維持着這座巨大園林的運轉,望施主多多理解,所謂心誠則靈,您若不進去,也是可以的。

徐知行又問他,這天下的英烈園林,不都是禮部撥款么?

他說,禮部快十年沒出一分銀子了。

徐知行只得作罷,他折返而回,退到靈龕外面,仰望太祖的金身。

他也不知,是這園林的僧人藉機斂財,還是禮部真的沒撥款。

幼時在軍中長大,父親與士卒同吃同住,清正廉明,但不管怎麼說,那畢竟是冠軍侯,徐知行自小對錢財這東西沒什麼概念,只知道家裏不多,但用時,也絕不會沒有。

他是從何時開始理解錢之一物的呢?

徐知行自己也不清楚,總之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皆為利來。

他又想起了昨夜死在他刀下那虎豹軍三等軍士華昌安。

作姦犯科,助紂為虐,或許不完全是因為迫於生計,被逼無奈,也是見利忘義,貪圖富貴……說到底,都是為了那碎銀幾兩罷了。

大人物圖大銀子,小角色圖小銀子,可是吶……這天下人人都圖銀子,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

他看着太祖的巍峨金身,心道當年您隨聖帝西征,是為了犁庭掃穴,天下太平。

可到頭來……

伏波四年,關東大雪,流民南下,釀成兵禍。

伏波七年,中原蝗害,千里赤地,死者百萬。

伏波十一年,陝北大旱,下半年,又是大澇,百姓易子相食,餓殍遍野。

伏波十二年,江南颶風……

大明朝是一日比一日鼎盛了,可這天氣,是一年比一年涼了。

聖帝與太祖完成了夙願,將天塹打作通途,明人的行商遍佈海外,天下財富皆入神州……

可到頭來,似乎又什麼都未曾改變。

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

當年藝成出山,徐知行也曾抱有一腔熱忱,可這漂泊江湖的一千八百個日夜終於讓他明白,一人之力,微如螢火。

昨夜一場大鬧,讓蘭登一霸剃刀幫灰飛煙滅,若是經由說書先生口中述來,又是一段俠行。

可昨夜馬丁卻說,我若不是與剃刀幫有嫌隙,便不會幫他。

他說得不對,牽連了他是我出手的決定性原因。

但這並無意義,我來不來蘭登,剃刀幫都在此,我來了蘭登,在千里之外的地方,還有剃劍幫剃斧幫……區區一個遊俠,又能做什麼。

父親與徐季說的那句話沒錯,俠者,欺世盜名罷了。

真正的俠行在朝堂之上,而非江湖之中。

可若讓我從軍入仕……

徐知行仰頭看着太祖金身,無論是他手中的刀,還是他的面容,都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他久違的感覺到了一絲親切。

這些年來,他時常會感覺到些許孤獨。

世人所知的徐知行都是他們臆想中的小侯爺,冠軍侯剛正不阿,徐知行便也剛正不阿,冠軍侯有仇必報,徐知行便也有仇必報……對他們來說,徐知行只要是冠軍侯就行了,至於徐知行本人是誰,想要怎麼,他們不在乎。

就像所有人都認為我來蘭登是報仇的一樣,沒有人能真正明白我在想什麼。

“公子可是要立牌位?”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他偏頭看去,那是個唇紅齒白的西洋少女。

剛才他的確在想,鎮藩司把白鳳樓里裡外外翻了個遍,沒有找到馬丁的屍體,想來他一凡夫孩童,在爆炸中屍骨無存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他家裏似乎也沒別人了——看到塑像腳下這靈龕,徐知行想,人死燈滅,便給他立個牌位吧。

“你怎麼知道?”

“公子不進去燒香,那就是來立牌位的了,”那少女笑道,“但我猜公子沒錢。”

“我,我怎麼會沒……你怎麼知道?”

“公子在這站了有盞茶時間了,若是有錢,早就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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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大明劍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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