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兩人站在老舊的瓦屋門前對視,這一刻,似乎連周遭的空氣都變得安靜下來。
“林煜!”一旁的林佑謙突然出聲,“別、別忘了鎖魂鏡里還還還、還有一隻……”
林煜回過神來,立即往後退了一步,拉開略顯親密的距離。
賀沉用舌尖頂了頂上顎,俊臉上仍含着淡淡的笑意。
但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林佑謙身上時,那裏面藏着的冷意卻令人遍體生寒。
沒過多久,陳三嫂拿着銀行卡回來了。
賀沉記下銀行卡號,隨手往卡里轉了一萬。
“哎呀!不用這麼多不用這麼多!”陳三嫂是個樸實的農村中年婦女,家裏一年的收入都沒幾萬,哪裏見過這種場面,當場推拒起來。
“沒事,三嫂你先收着,平時多給阿婆買些營養品。”賀沉語氣溫和道,“再說阿婆往後需要你照顧的地方,還多得很。”
他們本來打算將阿婆送進養老院,但考慮到阿婆的接受程度,以及養老院時不時爆出虐待老人的新聞,還不如直接託付給鄰居。
況且林煜能感覺得出來,這個陳三嫂是心地良善之人,不然也不會主動來看阿婆。
幾人又商量了一番,林煜問道:“三嫂,你知道陳家壩有一個叫陳蓮芳的人嗎?”
“蓮芳啊?她家就住村東頭!”陳三嫂指了個方向,“你們找蓮芳有什麼事?”
林煜回道:“也是受人所託。”
陳三嫂猶豫了一下,好心提醒道:“你們要去的話,就趁白天去最好!”
林佑謙不解:“為、為什麼?”
“這……”陳三嫂壓低了嗓音,“蓮芳是個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多注意一點總沒錯。”
“好的,我們現在就去。”賀沉應聲,“阿婆這裏有什麼情況,麻煩隨時聯繫我們。”
順着陳三嫂指的方向,三人一起往村東頭走。
林佑謙跟在林煜身後,不由嘀嘀咕咕道:“怎、怎麼會是寡婦……”
林煜腳步微頓,輕聲回道:“他們本來就快結婚了。”
說完這句話,他抿了抿唇,沉默地繼續往前走。
十幾分鐘后,幾人在一棟平房前停下腳步。
“我去敲門。”大門緊閉,賀沉上前敲了敲門,裏面並沒有人應聲。
“不在家?”林煜微微蹙眉,“再敲下試試。”
但無論怎麼敲,門內都是一片死寂。
陳蓮芳確實不在家,他們只能在門口等人回來。
村裡沒有吃飯的地方,林煜早上又沒吃多少東西,這會兒有點餓了。
賀沉似乎早有準備,從書包里掏出一塊三明治,撕開包裝后遞給他。
林煜有些詫異地咬了一口:“就只有一塊?”
“嗯。”賀沉應聲,“先墊墊,晚上帶你去吃好吃的。”
“不是……”林煜下頜微抬,“那你們倆就餓着嗎?”
“我不餓。”賀沉淡淡一笑,看着另一個人問道,“你餓嗎?”
林佑謙連忙搖頭:“我不不不餓!”
話是這樣說的,但林煜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用手掰了一塊下來:“你嘗嘗。”
賀沉沒接:“我不吃。”
林煜乾脆抬手懟到他唇邊:“非要我喂你嗎,真是——”
尾音消失在空氣中,小扇子似的眼睫眨了眨。
賀沉將三明治卷進口中時,微熱的舌尖不小心碰了碰粉嫩的手指。
指尖傳遞出又濕又滑的觸感,條件反射般蜷縮起來,林煜渾身一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手指。
賀沉咽下口中的食物,喉結滾動了一下,神色如常地評價道:“很好吃。”
林煜有些尷尬,自己最近怎麼有點神經過敏了?
無論怎麼看,賀沉也不像是那種會故意舔他手指的人……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時分。
“怎、怎麼還不回來……”林佑謙蹲在地上,“她該、該不會回、回娘家了吧?”
“不會。”林煜站起身來,“她跟娘家鬧翻了。”
鬼司機本名叫陳忠生,和陳蓮芳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陳蓮芳生得極其標誌,十里八鄉都沒長得這麼漂亮的姑娘,剛一成年,來家裏求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
而陳忠生家裏窮,沒錢讀書,打小就在山上放牛,在田裏掏泥鰍黃鱔。
陳父自然看不上陳忠生,說什麼也不肯將女兒嫁給他,後來挑了個彩禮最高的婆家,強行做主把女兒嫁了過去。
彩禮則用來給兒子娶老婆,生大孫子。
就這樣過了好多年,陳忠生一直未娶妻生子,成了村裏有名的光棍。
直到前幾年陳蓮芳丈夫意外去世,陳忠生無意中得知,婚後這些年她過得非常不好,只因為她生不出孩子,丈夫總是家暴她,還在那方面虐待她。
但陳蓮芳長得實在是太美麗了,成了寡婦后村裏的男人總是偷瞄她,不堪的閑言碎語也越來越多。
陳忠生一咬牙,把多年攢下來的積蓄拿出來,準備在縣城裏買一套小房子,求娶心上人,帶她離開這裏。
但上天,又一次跟他們開了個大玩笑。
“我想我知道她在哪裏。”林煜走上一條小路,“她在蘆葦盪等陳忠生。”
蘆葦盪是他們小時候經常一起去玩的地方,陳蓮芳喪夫后,兩人不方便正大光明見面,她就每天等在蘆葦盪,等陳忠生收車回來,兩人靜靜地待上片刻,說幾句話。
秋天的落日很短,晚霞照射在搖曳起伏的蘆葦上,一大片金黃色翻湧如浪。
河岸邊,果然坐着一個女人。
她身穿小碎花長裙,坐在石凳子上,不知坐了多久,纖細的腰身依舊秀挺,呆愣愣地望着那片蘆葦盪。
三人靠近時,林佑謙不小心踩到了枯枝,發出一道清脆的響聲。
陳蓮芳似是從夢中驚醒,一臉欣喜地回過頭,在看清來人的面孔時,神色瞬間又黯淡下去。
林煜心想,她和自己從陳忠生記憶中看到的一樣美。
“你好。”他輕聲開口,“陳忠生有話要我帶給你。”
“你說什麼?”陳蓮芳猛地站起來,急切地上前幾步,“阿生人呢?他人在哪兒?”
“他……”林煜清了清喉嚨,“他走了。”
陳蓮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了?走去哪兒了?”
賀沉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瞥開視線。
林煜垂下眼睫:“三天前,開車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
“不可能,不可能……”陳蓮芳鬆開他的胳膊,踉蹌着往後倒退幾步,“不可能,你騙我!”
“我沒騙你。”林煜掀開眼皮子,直視對方倉惶的眼睛,“警方已經找到他了,只等有人去給他……收屍。”
“你騙我!”陳蓮芳的眼淚刷地一下流下來,搖頭拚命否認,“他開車技術那麼好,他開了十年車了,怎麼可能會出車禍……”
林煜不忍心說陳忠生是疲勞駕駛,為了避讓一條小狗,車撞上護欄,連人帶車翻了下去。
他看向林佑謙,示意對方把陳忠生放出來。
林佑謙揭開鎖魂鏡上的封印符,一縷黑氣鑽了出來。
就在鬼魂成形的一霎那,流淚的陳蓮芳似乎有所感應,淚眼婆娑地盯着那片空氣。
陳忠生流着血淚張開雙臂,想給心愛的女人一個擁抱,卻直接穿了過去。
陳蓮芳哽咽道:“他說要我在蘆葦盪等他的,他說過幾天就娶我的……”
那天她早起,莫名有些心慌意亂,打電話給陳忠生,叫他今天不要跑車了。
但買房的錢就快攢齊了,他沒聽她的話,哄了幾句后一如既往地出車。
到了傍晚,她打電話給他讓他早點回來,他答應了,說再跑最後一趟就不跑了。
然後,他的電話就再也打不通了。
“他攢的錢都存在銀行卡里,那張卡他就放在床頭櫃的小盒子裏,密碼是你的生日。”林煜一字一句,傳達着亡靈的遺願,“他想讓你把他看好的房子買下來,住進去。”
陳蓮芳癱軟在地上捂住嘴,從指縫中泄出悲慟絕望的嗚咽。
“他怕你一直在蘆葦盪等他……”林煜看向那隻殘破的鬼魂,“他想告訴你,以後如果遇見合適的人,跟那人好好過日子,如果沒有合適的,就自己一個人過,別委屈自己。”
陳蓮芳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不斷哭着搖頭。
“他這一生中最後悔的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沒在那年鼓起勇氣帶你私奔,第二件事是那天沒聽你的話好好待在家裏。”林煜長長吐出一口氣,“現在他只想讓你好好活着,十年二十年,他會一直在那邊等你。”
最後一絲天光隱去,陳忠生恢復了生前的樣子。
他蹲下並不高大的身軀,顫抖着給心愛的女人最後擦了一次眼淚。
*
將哭到暈厥的陳蓮芳送回家,賀沉聯繫送他們來的師傅,接他們回鎮上。
送走鬼司機后,林煜的情緒明顯很低落,一直垂着眼睫不說話。
賀沉抬手攬住他的肩頭:“他們很幸運,能遇見你。”
“嗯?”林煜茫然抬眸,“什麼?”
“你與鬼魂共感的能力,很了不起。”賀沉望進那雙漂亮的眼睛裏,“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在死後和最愛的人好好告別。”
不知為什麼,林煜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與他說過類似的話。
但仔細追溯,又了無痕迹……
很快,約好的出租車師傅趕來了。
直到下車后,林煜腦海中仍然盤旋着那句話。
“林煜。”賀沉忽又叫了他一聲。
林煜下意識應道:“怎麼了?”
“你那位弟弟……”賀沉看了一眼落在後面的林佑謙,“是不是看我不太順眼?”
“沒有。”林煜矢口否認,“沒有的事,你想多了。”
賀沉微一挑眉:“你們早上說的話,我可都聽見了。”
林煜:“……”
早上聽見的話,現在來翻舊帳?
“沒事,你維護他是人之常情。”賀沉側過英俊的臉,佯裝正常的語氣藏不住失落,“畢竟你們從小就認識,我們倆才認識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