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狼狽
於成嘴上不說,心裏也擔心這事,一時也沒別的辦法,只能暗暗祈禱那司機只是一時的氣話。
畢竟,這也不算多大的矛盾,不至於真的舞刀弄槍。
在老家,撂狠話威脅人的事兒常有。
可即便寬慰到自己,兩人心情也都多少受到些影響。
於成明顯火大,悶着頭呼哧呼哧地走在前面,也不管後面肩扛手拿的林澤是否能跟上。
不大一會兒兩人先後進了一處小破院子,院子裏堆了幾袋苞谷,還有點破銅爛鐵和玻璃瓶子,一輛車圈都變形了的破自行車就躺在那些破爛上面,銹跡斑斑,傷痕纍纍。
一間用塑料布包着窗框的茅草房從一院子的破爛中探出頭,像個垂死病中驚坐起的老嫗。
於成橫着膀子走到蛤蟆肚子般一鼓一鼓的窗戶前,從一隻破布鞋裏摸出鑰匙開了門。
在於成開門的時候,林澤就站在院子外看着,他怎麼也想不到珊延市還有這種破房子,連他們屯子裏最窮的呂二,一個傻子,住的都比這強。
他心裏泛起嘀咕,來之前於成說他怎麼怎麼掙錢,為啥會住這種地方,莫不是這小子吹牛?
待進得屋內,林澤的眉頭都皺成了川字——
房子不僅昏暗,還隱隱有股霉腐味和死老鼠味。
於成撓撓頭,辯解道:“在珊延找個房子可難了,這裏是大城市,都是過來淘金的。你先將就兩天,反正也是臨時落腳,後天咱們就去撫松收參,完了還得往南方廠子裏送。”
一聽說後天出發,林澤立刻來了精神,開始問東問西,似乎連死老鼠味兒也不再那麼難聞。
可是於成卻有些不耐煩,說:“你昨晚都在車站,困壞了吧,你先睡會兒吧,我還得趕緊回去陪着。晚上再帶你去洗澡,吃飯。”
林澤雖然肚子餓的咕咕叫,恨不得眼前立刻有碗香噴噴的大米飯。可既然於成都這麼說了,只得說道:
“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
晚上,於成來找他的時候,他在炕上睡得昏天黑地,門板快拍碎了都沒把他吵醒,最後還是於成將鞋放在他嘴邊把他熏醒的。
……
兩人出門后就近去了家大眾浴池。
林澤滑進熱水池子裏泡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這才覺得身上霉運跟着熱氣都蒸發走了。
洗完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整個人都覺得乾淨清爽了不少。
出來后,兩人直奔露天的燒烤攤。於成隨便點了點兒便宜的肉串和酒,與林澤熱聊起來。
林澤問起於成的老闆,李克利。於成一反之前在柳河時的態度,只是避重就輕道:
“李老闆這人是干大事的人,不是咱們輕易夠得上的,我還行呢,他信得着我,我對咱們這邊兒,方方面面的關係都會打點,都能擺平,他才肯帶着我玩,擱一般的人想見他一面都不行。”
繞來繞去,不僅吹噓了自己,還把林澤壓了下去。
林澤有些不滿:“可見不着老闆,我這工資和待遇跟誰談?”
“我啊!”
於成吃得滿嘴流油,一邊擼串一邊說:“你的事我都跟咱李總打過招呼了,他承諾你收上來的參要是能賣出去,給你按利潤的百分之十提成。
你想想我先前跟你說的,要是從老農那30一斤收,你賣60一斤,一斤就是30的利潤,這30里你掙百分之十,就是三塊。
現在有兩家藥廠被我跟李總拿下了,
每年需求量在一萬斤。你想想,一萬斤,利潤就得三十萬,百分之十,那就是三萬,而且是每年三萬。
憑你的能力,談下來三家五家藥廠不是事!不過我可得把醜話先說出來,我談下來的藥廠利潤可不能分給你,要掙錢你得自己找。”
林澤萬萬沒想到,於成現在跟他說的跟當初在林業局看望他時說的完全不一樣,一走神的功夫,蒜瓣被他當成羊肉串扔進嘴裏嚼起來。
整顆蒜嚼爛了,他才後知後覺的感到嘴裏像被塞進了個火箭一樣,“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發射出去,連蹦帶跳的竄到燒烤攤前,也顧不上跟老闆打招呼,從飲料箱子裏拎出一瓶汽水,用牙咬開蓋子,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子。
可他喝的偏偏是帶汽的,非但解不了辣,反而讓辣味發揮到極致。
於成捂着大肚腩嘎嘎地笑着,不僅不幫忙,反而嘲笑自己的同學跟個竄天猴一樣。結果樂極生悲,“咔嚓”一聲把板凳坐碎了,一屁股掉到地上,尾巴骨顛得生疼,這才樂不出來了。
兩人最後都是鼻涕眼淚一大把的從煙霧繚繞的燒烤攤里走出來,彷彿港片爆炸片場中走出來的主角。
回茅草屋的路上,林澤一句話都沒說。
他知道自己輕信了人,如果不是那瓣把他火氣提前宣洩出去的大蒜,他可能已經跟於成撕破臉了。
可是現在冷靜下來考慮到目前身無分文,還欠人錢的困境,立刻不敢再有脾氣——不按照於成說的辦還能怎麼著呢?
他心中也存萬一的念頭,萬一在這兒能發揮自己的才華和能力,有沒有工資又能怎麼樣呢!
但是於成太可惡了!高中三年,他把去家訪揭露他惡行的班主任新買的自行車圈卸下來賣了;報復打小報告的同桌,把死老鼠放到同桌書桌里;為了參加運動會走隊列,用粉筆把自己的膠鞋塗白了,讓老師上課沒粉筆可用……
兩人的村子挨着,平時上下學一起走,關係比較近,也因此方便於成作惡后,將一部分惡行賴到林澤身上。
誰讓他倆總泡在一起呢!於是,他倆有了個外號“狼狽”。
這是班主任老師哆嗦着嘴唇,在班上指着兩個人的鼻子面紅耳赤憋了半天才罵出口的詞。
也難為了這位師範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他沒想到樸實的鄉下竟然還有這麼壞的學生,他甚至對自己的能力和才華產生了質疑。
老師同學都躲着他們,從此以後他們兩個完全被孤立,只能繼續“狼狽為奸”了。於成的成績一直就是墊底的,只可惜了林澤,他本來有希望考上個大學,最後成績一落千丈,自己也自暴自棄了。
後來班主任消了氣,還苦口婆心找林澤談話,語重心長的說了八個字:
“珍愛前程,遠離於成。”
可是林澤卻梗着脖子不服:“老師,於成是我哥們,哥們之間講義氣,不能遠離。”
後來每想到這些,林澤都十分傲惱當時的浮躁和那自以為重情義實際上非常愚蠢的行為。
每個少年在成長中都會把“自我”放大到跟太陽一樣,以為只要靠虛張聲勢,就能將自己犯的錯隱藏進角落裏,只把自己想展現的釋放出來。
就像傻狍子把腦袋插進雪裏,將白絨絨的屁股露在外面,以為獵人就能把它當成雪堆而逃過一劫一樣幼稚。
再次上於成的當,林澤才將這些往事想起,只可惜終於明白老師良苦用心這一天,他已不再是少年。
於成沒陪他回去,推說一會兒還有點應酬,把他送到巷子口。
林澤心事重重,一個人悶着頭繼續往前走,可走了沒幾步,就撞在一堵牆上。
剛抬頭,就看到下午那個平頭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