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靈魂
什麼可以勝過死亡?
先知亞爾不得不重新面對這個問題。
他曾向神求問,神同他說:
“什麼不責難、什麼不畏懼、什麼不逼迫,什麼恆久忍耐,什麼永無止境,什麼就勝過了死亡。”
他曾為此深思,卻又一無所獲,加上長年的先知生活之中,諸多的俗事煩擾,亞爾時常會忘卻他曾向神提出過的問題,因為他看見,邏各斯人們漸漸接受了死亡,這問題似乎已經不再那麼急切,不再那麼有所必要。
邏各斯人似乎不再拘泥於死亡。
然而,他的兄弟,撒泊王如今又把邏各斯人的目光拉了回來。
那君王寶座上的人,要求整個文明去尋求永生的良方。
永生難道就意味着勝過死亡了嗎?
亞爾覺得並不是,可他找不到勝過死亡的良方。
撒泊王已經行動起來,他以一位壯年王者的旺盛精力,帶領着王國中的強壯獵手們大舉刀兵式地朝外開拓,不計一切代價,只為尋到讓肉體和精神一併通向永生的道路。
不知為何,亞爾每每回憶起那日的撒泊,都會發自心底感到一絲驚慌。
這驚慌若隱若現,總在每夜入睡前,像麥子一樣破土而出,警醒他的精神。
為此,先知下定抉擇,接下來的百來年,自己必須要終日苦坐在規律園中,與眾祭司們商討,他們這些最為接近神的人,尋覓過世間無數規律的人,要先眾人一步,曉得究竟什麼勝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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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近百年。
神立在高山之上,祂常常能見山腰處的祭壇邊上,人群熙熙攘攘。
這些年來,晨伊走過了許多地方,自己快將半個世界都走過了一回。
而自己很少,或者說從來都沒有為邏各斯人憂心過。
如今邏各斯人已經有了在地上立足的能力,他們不再是會為脫去皮毛而哭嚎的愚昧猿人了。
神無意劃分出某條路讓他們去走,也無意讓他們按照某種規範來生活。
祂不是不愛邏各斯人,恰恰相反,有些時候人就是需要迷失方向,需要不時犯錯。
永遠都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後患將會無窮。
文明需要真正的成長,而不是虛假的繁榮。
既然早已揀選了亞爾,就讓作為邏各斯人的亞爾來引領這個文明。
讓亞爾作為連接人與神的橋樑。
而且比起邏各斯人的近況,
這近百年來,自己有更值得關注的事物。
高山之上,多了一片水潭。
水潭之中,有一堆肥沃的土壤,一根樹枝被植入在土壤里。
那正是用來賜予邏各斯人理性的樹枝,晨伊把它帶到高山之巔。
祂一邊悉心照料着這顆植株,一邊觀察着期間的任何變化。
被種下土壤之後,這根樹枝便開始生長,只是生長速度十分緩慢,一年到頭來也長不過一厘米,幾年下來才有幼芽從樹枝里抽出。
神對此頗有耐心,數十年的光陰於自己而言,不過彈指一瞬的事。
晨伊緩緩上前,踏過水麵,走近那一根植株,一點一點微弱的光輝蘊含在植株撥出的嫩芽之上,那並非是折射出的陽光,而是一種由內而外的、自發的光。
這株樹枝裏頭,好像擁有着一種名為“靈魂”的事物。
“在我隨意用這個植株賦予邏各斯人們理性的時候,
無意間,在這株樹枝上種下了‘靈魂’的種子。”
晨伊下着粗淺的判斷,祂仍需要更多的時間觀察。
咚。
就在神注視着這顆植株之時。
一聲微不可察的聲音,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
那聲音來自於世界邊界的遠古混沌。
神轉過頭,望向遠方,慢慢眯起了眼睛。
這遠古混沌,好似又一次要蠢蠢欲動。
就這樣想着,神等待了片刻,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
剛剛的聲音就如同錯覺一般。
神皺了皺眉頭。
“我的存在還不夠穩固。”
晨伊自語道。
那原初意志若是有心隱藏力量走向,暗地裏改變世界,以如今的自己而言,有些時候實在難以察覺。
而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邏各斯人發展,讓自己的存在慢慢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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邏各斯人徒然在廣闊的世界中翻尋永生的良方,猶如在一堆死灰中搜索一星半點餘燼,企圖把它吹旺,讓垂死已久的火焰復燃。
近百年過去了,撒泊王目睹了一個個邏各斯人中的老人智者踏入死亡的夢鄉之中,曾經如此為他所敬佩、所尊重的各個邏各斯人就這樣遠離了他的視野。
撒泊王感到恐懼。
他帶領着身強體壯的獵手們向外開拓,建立起一個又一個的新據點,以長矛搏殺一頭又一頭的史前野獸,光陰就這樣流逝,不知何時起,他猛然驚覺自己的肌肉比過往縮小了一圈,投擲長矛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那刺入猛獁巨象的長矛,不再那麼深入血肉,而是被猛獁厚重的皮毛所阻攔。
這位王者年老了,他感到朝氣在日漸逝去,不顧他的苦苦挽留,生機勃勃的日子,連同曾經無窮盡的勇氣,在一個個寒冬之中,都成了值得回憶,卻不可追溯的過往。
那些身強力壯的年青人們展現出他們非同凡響的風采,一根根長矛準確地刺入獵物的心臟,也把撒泊王的曾經驕傲給刺穿,漸漸的,過往的榮光被他束之高閣。
“戴爾圖良,我要獎賞你。”
坐在石造的君王寶座之上,撒泊王以睥睨的目光望着眼前的邏各斯人。
那是亞爾的次子,戴爾圖良,也是如今聞名於整個王國的獵手與勇士,在不久之前,他硬生生地殺死了一頭半個猛獁象高的四腳地龍,拯救了一整隊邏各斯人獵手。
戴爾圖良在王座前單膝下跪着,撒泊王望着他,微微失神了,這年青人的臉龐跟自己的兄弟是多麼的相像,而那令人驚嘆的勇武,又多麼與從前的自己相似。
連自己的孩子裏,都沒有如戴爾圖良一般的人。
戴爾圖良此時抬起頭,仰望着撒泊王,他的眼睛神采奕奕。
“王!”
撒泊王回過神來,問道:
“戴爾圖良,你要什麼獎賞?”
“王,我不要任何獎賞。”
戴爾圖良只是這樣回答,
“我只希望能回去一趟規律園,見見我的父母。”
撒泊王頓時詫異,而後苦笑了一下,隨後道:
“好吧,既然你無需任何獎賞。”
戴爾圖良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後他站起了身,正準備退出宮殿。
“站住,戴爾圖良。”
撒泊王叫住了他。
戴爾圖良疑惑地回過頭。
“你剛才說你要見見你的父母…那麼你的兄弟雅列斯托呢?”
撒泊王問道,他曾聽到過亞爾長子與次子不和的傳聞。
戴爾圖良顯得有些局促,而後尷尬地回道:
“是的…我當然也會見見我的哥哥。”
他回答的口吻,正好印證那個傳聞。
“那麼,回去吧。”
撒泊王不再留他,讓他從宮殿裏離開了。
戴爾圖良離開了,空蕩蕩的宮殿中,只剩下君王寶座上那一位。整個宮殿不可避免地安靜下來。
撒泊王凝望着戴爾圖良離去方向,那一雙略顯蒼老的眼睛裏,流露出若有若無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