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工地
(貓撲中文)村長這話里好幾層意思,老馮怎麼能不明白?聞言低了頭也不答話,手搓着手尷尬得不行。
老馮家往上數三輩兒也找不出來一個官兒,頂多就是開了磨坊之後日子好過一些,可要跟人家村長比,那也是沒法比的。可村長怎麼說?他比大綱媳婦兒沒得比,就是縣城裏頭的縣太爺父母大人,都比大綱媳婦兒低呢!這還去騷擾人家,那就不是貼着討好處,分明就是討死了。
關鍵在於村長都說了,咱們可是同宗同族同一個村兒啊,你們家要找死沒人攔着,可以不要順帶上全村兒好不?
瞧見老馮不答話,村長有些急了,湊近了頭壓低了聲音道:“老馮啊,你是個心善的我曉得,要不然也不會讓大綱上了族譜了,那也是你親兒子一樣,說句過分些的,這些年你待大綱如何,大綱待你如何,這一村老小可是都看在眼裏,可你……唉……”
說起這個,老馮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當年為什麼撿到大綱之後非要把這孩子記上族譜,別人不知道,他自己還能不清楚么?再說大綱這些年在家,真是比家裏那頭老騾子還做得多些。別的不提,只抬眼看看這弟兄幾個的住處,老馮自己也汗顏啊!
老馮把手心的汗在衣襟上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哥說的我都明白,你放心,家裏這幾個,我一定給管住了……”
話沒說完就感受到村長投來的眼光帶了幾分嘲弄,聲音也就弱了幾分,顯得沒那麼理直氣壯了,可還是結結巴巴地把話給說囫圇了:“最不濟,也不能牽連到村裡不是?”
村長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坐直了身子鬆了口氣,拍了拍老馮的肩膀道:“有你這句話也就夠了。不是我說啊,老馮,你可是一家之主,你若是不立起來,由着老娘們小子們瞎擺弄,不是個事兒啊!”
恰好孫氏扶了馮良走過來,聽見這句就嚷上了:“村長,您這話是個什麼意思?難道我孫氏進你們馮家門兒幾十年,是做了啥對不起馮家的事兒?還是我發達了沒帶掣馮家人?還是我丟下一大家子老少爺們兒溜溜達達就跑了?還是……”
村長搖搖頭,老馮更是臉上掛不住,他這剛跟村長許諾呢!聞言便大喝一聲:“閉嘴!”
沒想到孫氏還不依不饒上了,看向老馮一拍大腿就哭鬧起來:“你還吼我?!我這一把年紀了你還不給我臉,哎喲老天爺呀,我這都是為了誰啊!我辛苦拉拔一輩子,合著是給你們馮家當長工呀?!哎喲這是要逼死我這個老婆子啊……”
村長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搖搖頭就往外頭走。瞅瞅老馮那束手無策的模樣,就知道他算是交代在孫氏手上了。
出了門,村長忍不住一口呸在了地上,都怪當年馮老頭瞎了眼,千挑萬選給兒子挑了這麼個破油燈盞,先是好幾年不下個蛋,後頭又把好好一個家給攪合散,真真是個禍家精!
另一邊牡丹也正跟竹枝小聲提起孫氏:“……到底是在下河村,馮家老二過來,別是孫氏又想了什麼歪點子吧?”
竹枝沒答話,只微微搖了一下頭。孫氏要強好面子,昨日剛被她和姑姑掃了臉,論理是沒心情又往自己面前晃蕩的,只怕是馮良自作主張。只是現在竹枝可顧不上這些破事兒,前頭還有個吳大師盯着她呢!
這人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葯,一雙眼就盯在她身上,巴不得她能出個什麼簍子得好。
往青陽觀去的山路正在修建當中,規劃好的山路被挖開,除了剛入山的一段已經鋪好,後頭的都還只是泥濘和散亂的材料,走起來十分吃力。可就是這樣的環境之下,吳大師還可以一步三回頭,時刻等着竹枝出醜。
可惜竹枝前世今生都是地道的農家女出身,莫說是有一條挖出來的路,就是沒有路的山林,她也跑過不知道多少。再說早就知道今日是往山林裏頭去,做足了準備,別說出醜,就連泥點子身上也沒沾上多少。倒是牡丹不太適應,反倒一路上被竹枝拉扯着,拖了後腿。
好在吳大師看了兩眼,也就不再看了。原因無他,自顧不暇而已。
吳大師出身豪門,就是往年四處遊歷看遍風景,那也是帶着小廝前呼後擁的,每到一處,自有下人打點好一切,哪裏有過現在這樣狼狽的時候?
這青牛山多年沒有人進入過,樹木高大,落葉形成的腐殖土厚厚一層,工人們都是挖一截鋪一截路,草草挖開的地方濕漉漉的,混着清晨的露水,泥濘不堪。
不過才走了半個時辰,吳大師便覺得有些體力不支,可惜規劃中的亭樓都還在紙上,這道路兩邊除了樹就是樹,連個歇腳的石頭都沒有,要不是不想在竹枝面前出醜,吳大師早就撐不住了。
這會兒再看竹枝,吳大師自己沒察覺之下,都生出了幾分欽佩的心思來。
竹枝並不想出風頭,一直走在隊伍後方,跟幾個工部小吏走在一處,路上但凡是遇見了規劃圖上設置了歇腳點的位置,就會停下來看看周圍的環境。
圖紙上看着再是漂亮,與具體的實景還是有些出入的。譬如坡度、彎度和周圍原本的大環境等,在規劃圖上是體現不出來的。
青陽觀作為皇家赦造供奉之處,自然在規格上與普通的道觀景觀有所區別;但是因為建在青牛山裡,又特意取了“清幽”二字,更加註重的是與原來大環境的融合。吳大師的設計顯然是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的,規劃圖上也儘可能地體現了出來,但是在實際操作上頭,還真有不少地方需要略加改動。
他們一路走來不過半個時辰,剛剛才走上沒有鋪設青條石的土路,並沒有抵達途中第一個歇腳的亭樓處,僅道路來看,也沒有什麼值得改動的。倒是道路兩邊的山林維護,讓竹枝隱隱覺得有些地方似乎不妥,可到底是哪裏,一時卻也說不出來。
隨行的侍女牡丹也就是剛開始入山的時候啰嗦了兩句,隨後也就自覺地閉了嘴,落後竹枝半步,把空間留給了竹枝和那兩個工部的小吏。
竹枝領的差事聽起來很大,實際上也很籠統。若她偷懶,只需要盯住了李記那頭,指導匠人們好生伺候花木,挑選合適的花木送到工地上也就行了。可偏偏有個吳大師在中間攪局,迫使竹枝非往工地上來細看,工部負責的小吏心裏不快,卻把帳都記到了吳大師身上,看着竹枝也有些憐憫,倒是相談甚歡。
“大人有所不知,我們哥倆管着營造花木這塊兒,也有近十年了,在部里不是那數一數二的,也不會落了下乘。只是到了這青陽縣,卻有些兩眼一抹黑,要不是大人解惑,我們倒真忘了跟這山間氣候也有關係呢!”腆着大肚子的小吏笑得滿臉諂媚,另一個高個也跟着連連點頭。
他們正說起這山裏的花草問題,幾個小吏之前準備的花木單子都是比照往年其他園林建造的來的,可是這今天一進山就有些傻眼。按照他們單子上列的花草,只怕有一半在這山裡都得凍死。瞧瞧這山裏的草木,灌木並不多,都是高大的喬木,明明是三月仲春,可花草都沒有一絲開放的跡象,倒像剛剛開春似得,嫩芽也不過一寸來長。
竹枝笑了笑:“兩位大人哪裏話,您二位都是行家裏手,不過是對這青牛山不熟悉,一時未曾察覺罷了。小女子也是多嘴了兩句,何曾談得上解惑了。”
瞧人家這多會說話,半點不居功的。兩個小吏聽着,心裏就更舒坦了。瞧了眼坐在前頭歇息的吳大師,高個就低聲對竹枝道:“羅大人有所不知,這營造司里,我們花木這塊兒格外有多大的份量?不過就是按照司里給的圖紙,算出所需的花木數量,讓商戶準備好了送上山去。這具體種什麼,種在哪裏,我們也說不上話,尤其這青陽觀,都是那位說了才算呢!”
這話半是告誡,半是挑撥,大肚子小吏瞪了他一眼,高個小吏回了個眼色,那人也明白了,跟着補充道:“大人是聖上欽點的負責這花木事宜,往後有什麼事情,只管讓我們兩人說差遣就是。”
好歹也是混過幾年辦公室的,竹枝心下瞭然,不由一笑:“不敢說什麼差遣,都是辦差,兩位又是行家,倒是往後請教的多了,兩位別嫌我煩就是。”
這兩人哈哈一笑,也知道竹枝明白了他們的意思,點了點頭,覺得這位探花郎大人倒真是個妙人,難怪能得聖上青眼。
只有牡丹在旁邊聽了一耳朵,卻覺得一句也沒聽明白。待眾人歇夠了再次起身,便悄聲問竹枝:“夫人,他們倆是什麼意思啊?別是讓您跟吳大師對着打擂台吧?”
竹枝撇了她一眼:“操心那麼多幹什麼?你好好走路,小心別摔了。”
牡丹覺得有些委屈,覺得自己是真不如迎春了,心裏思忖回去要跟迎春好好請教才是。
小路泥濘崎嶇,路上又歇息了兩次,總算在巳時末到了青陽觀的工地上。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工地上倒是一派繁忙景象,眾多工人有條不紊地忙碌着,熱火朝天。
工地上負責的小吏在場邊一塊乾淨的地上支了一把大傘,正翹着二郎腿品茶,遠遠見吳大師等人來了,嚇了一跳,忙起身來迎接,笑着問候道:“給諸位大人請安了,工地上髒亂,大家先在旁邊坐了歇息一會兒。”說罷便將眾人迎到了旁邊,取了小馬扎讓眾人坐下,奈何這小馬扎也是不夠的,小吏和小廝們就只能在旁邊的石塊上坐了。
大家都走得累了,也沒多說什麼,先歇下了。只是見來的眾人間有兩個女子,把工地上這小吏嚇了一跳,偷偷問相熟的:“那女人怎麼也跟着一塊兒?什麼來頭?”
給問到的小吏瞪了他一眼,低聲道:“什麼女人不女人的,那是今年御賜的探花郎大人,總領青陽觀的花木事宜,你說她來不來得?!”
這事兒大家都聽說過,可沒曾想到過人家真往工地上來啊。那小吏一驚,悄悄喊了聲天爺,不敢再多問什麼了,乖乖低頭過去,等着吳大師他們歇息夠了問話。
雖然吳大師聖眷隆寵,可到底也明白自己的斤兩,並沒出頭。自有主事詢問觀中的建造事宜。
石頭取用幾何,從何處取,用了多少人工,進度到了哪裏,一條條,一樁樁,條理分明。竹枝在旁邊聽着,也忍不住跟着點頭。工部不愧是專司營造的,自有一套規範,比之前世她見過的那些工程項目部也不差哪裏。
這邊正說著話,裏頭亂糟糟的工地上走出來兩個道人,一個年老一個年幼,年幼的攙扶着年老的那個,嘴裏似乎正在嘮叨。兩人都是一頭一身的灰,雖然看起來挺狼狽的,可那年老的道人卻一臉地笑,配上花白的頭髮,倒是很慈祥的樣子。
竹枝只遠遠看了一眼,就只想到了慈祥這個形容詞,待走近了,更覺得這是個睿智的老人。
他遠遠看見眾人便行了個拱手禮,吳大師一下子便跳起來避開了,其他不明就裏的人也趕緊站起來還禮,嘴裏小聲嘀咕:“怎麼工地上突然冒出個道士來?”
“閉嘴!”吳大師扭頭低聲喝斥:“這是青玄大師,別亂說話。”
眾人頓時肅然起來,又鄭重向大師行禮,上前迎了道人上座。
唯有竹枝不明白,低聲問身邊的牡丹:“青玄大師是誰?很有名么?”
牡丹滿臉驚訝,也壓低了聲音回答:“夫人不知道么?這位青玄大師可是青陽一派的得道真人,聽說京里的元通大師還要管他叫師叔呢!”
圓通?竹枝忍不住發噱,忙拿帕子掩了嘴角的笑,不知道這還有沒有申通大師,順豐大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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