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動搖的決心

隔天，我按照郵件上的地址和妹妹一起來到了一家離家不遠的名為jey的咖啡店，進店對千尋來說比較棘手，因為有台階。而更讓他感到棘手的是周圍的視線—即便他們並沒有往這邊看，但只要和他們偶然四目相對的瞬間，心情就會變得很糟糕。

幸好，妹妹從一開始就不在意這種事，不如說，她已經習慣了。因為，沒辦法啊......“等等，哥哥，我幫你—”說完，她就像往常那樣熟練地將輪椅推了上去。

“抱歉。”我苦笑了一下。“小事一樁嘛！再說了，別和我客氣啊！”說完，她帶着好像有點兒生氣的表情笑了出來。“走吧，人家還等着我們呢！”店裏的人不多，只在靠近落地窗邊有零星的幾位客人。所以蘿拉的身影顯得特別顯眼，此時此刻的她正從座位上站起來，向千尋招手。

“這裏！”

而千尋在看到她時，也愣了一下—是個女孩子？而且看起來還是我完全應付不來的類型？帶着這樣的困惑與忐忑，我在一陣糾結后還是和她打了招呼。“那封郵件是你發的嗎？”

“對。”

蘿拉一邊回答一邊伸手摘下耳機，緊接着拿起桌上放着的咖啡抿了一小口。然後，又把杯子重新放回桌上。“請問—”千尋一邊將視線聚焦於自己眼前的芝士蛋糕一邊仔細又謹慎地斟酌着用詞。“為什麼會知道我的郵件地址呢？”

他有些緊張又好奇地問。

“我一直在你更新的小說下面留言—”說完，蘿拉大方的將手機畫面給他看，“你一直有回復。所以，嚴格來說這已經不是我們第一次交談了。只不過面對面交談的確第一次。”

帶着有些得意但又不想表現的太明顯的表情，蘿拉這麼告訴千尋。“所以，我會知道你的電子郵件地址並不奇怪。不如說，讓我感到吃驚的是......”

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視線落在輪椅上。接着，稍微考慮了一會兒后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如果知道你的身體狀況，我本來該直接到你家去的。”說完，蘿拉誠懇地低下了頭，“發出那樣的邀約是我考慮不周，對不起。”

“反正我已經習慣了。”千尋搖搖頭說。“而且這裏的環境也挺好的，不是嗎？”這麼說著，他切了一小塊蛋糕，若無其事似的嘗了嘗。“蛋糕也很好吃。”

妹妹正想這麼說，結果被我搶先了。“是嗎？那太好了。”直到這時，蘿拉的表情才有些放鬆下來的跡象。“這位是？”然後，她的視線落在了與坐在千尋旁邊的女孩子身上。

“我妹妹，夏目。”

“因為哥哥一個人出門的話，我有點兒不放心。所以，就跟着一起來了。”妹妹一邊解釋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是這樣啊。”蘿拉這時候也明白了似的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對那條短訊，你有什麼想法嗎？”這時候她也不再拐彎抹角了。“你說的想法是指？”千尋拿起放在左手邊的杯子將裏面的水全部倒進喉嚨之後，這麼問她。

“你真的相信人生可以重來嗎？”

蘿拉帶着非常嚴肅的表情，將之前的問題換了種更簡單直接的說法。“不可能相信吧？”千尋毫不猶豫就給出了答案，“這一定是某人的惡作劇！”雖然他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很想這麼告訴正與自己面對面坐着的女孩兒，但是心裏似乎有着另一個截然相反的聲音。

正在拚命阻止千尋說出這樣草率的結論。

“是啊，我想一般人都會這麼回答吧？覺得這一定是某人的惡作劇之類的。”沒想到，蘿拉就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似的替我將那個結論說了出來。儘管在這之前，我已經拚命隱藏了。

“這樣的思考方式和結論才是正常的。但是—”蘿拉停頓了一會兒，像是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似的微微吸了口氣，才接著說：“如果，是真的呢？”

瞬間，千尋想要握住咖啡杯環的手停止了動作，僵在了那裏。“你真的相信這條短訊？相信人生可以重來嗎？”他以非常驚訝，甚至彷彿被嚇了一跳的表情問。

時間無法倒流，失去的東西無法彌補，世上並不存在所謂的“後悔葯”。直到和蘿拉—這個看起來只有17歲的女孩兒見面之前，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在和她談過後，我動搖的似乎比自己想的還厲害。

“如果真的可以實現的話，你不想試試看嗎？”她帶着躍躍欲試似的興奮表情問，“也許，所有的一切都會改變哦？不如回復短訊試試怎麼樣？”她一邊將剩下的咖啡一口氣喝掉一邊向我建議。

而我，老實說也有這樣的想法—如果能有個健全的身體的話，妹妹就會輕鬆些了吧？—曾經，媽媽完全接受不了我的身體缺陷，她原本是一個舉止端莊大方的女人，長得也非常漂亮。

簡直像從童話世界裏走出來的人似的。所以，她完全無法接受我的缺陷—“為什麼你做不到呢，千尋？你明明是我的兒子......”無論是學習成績也好，或是別的方面，她都覺得我辜負了她的期望。

然而最讓她難以忍受的還是我無法行走這個事實。

得知這個事實的媽媽對待我的態度總是冷冰冰的，甚至為此無數次和爸爸吵架。久而久之，就連父親對我的態度也逐漸冷卻了。—“如果沒有你的話一切都會不一樣！”

某一次喝醉后，他對我說出了這樣的話。之後不久，妹妹出生了。那個時候，我也終於鬆了口氣，—“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家了......”這樣的想法，也許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生根發芽了吧？

之後，我發了瘋似的往自己的腦袋裏裝填知識，幾乎不眠不休。好幾次在學校走廊上暈倒，還差點兒被診斷為營養不良。有時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努力到這種地步。

但是果然，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就會陷入非常糟糕的心情里。

幸好，這樣的努力總算是讓我如願拿到了邁入大學的資格，可同時也得到了母親幾乎需要靠藥物才能維持日常生活的消息。從妹妹的來信中，她是這麼說的。

“哥哥，我不想這樣啊......！”

幾天後的電話里，妹妹用很難過的聲音說。“我也不想啊......”我並沒有在說謊，雖然和父親、母親現在已經不怎麼聯繫了，然而和妹妹仍舊保持着聯繫。而且，相當頻繁。

之後，不論是她還是我，都在拚命尋找着共同話題。想着盡量讓通話時間比前一次長一些，“對了！哥哥，恭喜你升學！”夏目帶着無比羨慕的聲音向我祝賀。

“謝謝，你呢？今年應該也有好消息吧？”

“沒錯！我也順利升入高中嘍！等着吧，哥哥，我一定會趕上你的！”電話里，她氣勢十足地說。“沒事沒事，不用這麼勉強也可以。畢竟今後你就算不特別去做什麼，也一定能超過我的。”

我把背輕輕靠在椅背上說。

“為什麼？”

“這算是直覺？”這樣的對話讓我心裏的愧疚感好歹少了些。而夏目也很自然地沒有再提起父親和母親的近況。因為她知道，那是我的逆鱗。“這算什麼回答嘛！”

“那就這樣哦，哥哥—”之後，她掛斷了電話，而我也把手機扔在了床上。自嘲似的嘆了口氣—結果事到如今，我還是沒能做到毫無顧忌的去恨曾經在那個家裏的每個人。

“今天就聊到這兒吧？”

結果我們從咖啡廳出來已經是傍晚了—“雖然我是那麼認為的，但決定的是你。所以如果贊成的話，請隨時聯繫我。”蘿拉這麼說著就掉頭往反方向走去。等她終於消失在轉角后，我們倆的肚子都開始不停地打鼓了。

“回家吧？”

妹妹這麼提議說，“說的也是，我已經餓得不行了—”儘管咖啡館旁邊就是飯館，可我們依舊決定回家自己做飯。之後，夏目真的就做了一桌的菜，“為什麼要做那麼多？”

千尋看着這些兩個人肯定吃不完的量，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問。“這不是想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嘛！所以一時心血來潮就......”說著說著，夏目也帶着有些尷尬的表情笑了起來。結果，兩個人毫無疑問都吃到撐。

“你不去五星級飯店掌勺真的可惜！”

“謝謝誇獎！”

夏目坐在客廳沙發里不停地打着飽嗝，把臉轉向我這邊說。“沒在誇你啊—”我馬上用嫌棄得不得了的表情解釋說。之後，兩人像往常一樣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而，原本已經躺下的千尋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今天，在咖啡館，蘿拉說的那番話總是每隔一會兒就蹦出來，“如果不是惡作劇的話，就試試回復短訊怎麼樣？也許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也說不定？”

她的這番話就好像有着某種神奇的力量似的—千尋雖然仍舊半信半疑，但他最終還是拿出了手機，並回復了那條短訊，“如果真的能讓迄今為止的人生重來的話，我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

編輯好這些文字之後，將它們發送了出去。可沒過一會兒，就又想：“這樣的事，怎麼可能呢？我傻不傻啊—”就在這個時候，身體也漸漸被越來越強烈的睡意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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