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有何歡
王澤是自然醒的。
不知道這一覺睡了多久,王澤覺得應該有很久,似乎在夢裏,就已經匆匆忙忙庸庸碌碌過完了一生,醒來不過是另一場人生的死亡。
看着晨光透過玻璃,王澤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一個面容清秀、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正是楊寶才,此刻正有點焦急又有點緊張看着王澤,昨日他與師傅通了信---也就是打了電話,雖然有些修行在身,但話費也不是白交的。
師傅告訴他,王澤會在這個時候轉醒,屆時他會親自過來見一見。
楊寶才的師傅,雖然道法精深,但也有一百零三歲高齡,按照師傅的修為,此時當應該留在山裏,幾番勸誡,師傅還是堅持來一看。
今天一早,師傅便已經在門口的茶館等候,說等王澤醒了便請他去茶館。
楊寶才努力表現出自己的和善,對着這剛醒的少年說到:“你好啊,我是你的學長,楊寶才。”
王澤看着楊寶才,並未言語,雖然剛剛做了一場大夢,夢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但依據常識,他依然能判斷出來,眼前的學長,是找他有事。
“昊,在么?”王澤在心底輕輕呼喊着。
“在。”昊悶悶答了一聲。
“他是什麼情況?”
“多半是在人間的修行者,他口袋裏的羅盤救了你的命。”
王澤通過和昊的對話,才知道他回歸之時究竟經歷了什麼,說不得,那七彩的霞光,便是這學長的羅盤所帶來的,而當初昊在那“王澤”翻看道德經和論語時,看到的畫面,說明人間的修行者,也有至強之人,居然能隔着那麼遠的時空看到以後的景象。
在和昊對話時,王澤不言不語,只是靜靜看着楊寶才發獃,看得年輕小道士心裏一陣陣發毛,趕忙說道:“實不相瞞,閣下身上的異象,家師頗為好奇,想與你聊一聊,不知道兄弟是否有時間?”
王澤緩過神來,撐起雙手,發現身體意外的輕柔。
下了床,王澤笑了笑,說道:“帶路吧。”
昊在潛意識裏觀察着王澤,這少年,已經帶給祂太多驚喜,這絕對不是一個18歲少年該有得態度,無論是迷茫,還是驚奇,或是恐懼,欣喜。
這少年宛如一灘平靜的水,波瀾不驚,不經不怒,不喜不憂,似乎只有觸碰到他心底之物時,才會有瞬間投入深淵九死不悔的反應。
楊寶才想了無數次怎麼說服的話堵在了嘴邊,奇怪看着這個剛入學的學弟,搖了搖頭沒說什麼,在前面帶路。
茶館就在學校門口。
楊寶才引着王澤進入了一個包間裏。
一側做着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身穿一身簡單的布衣,老人精神矍鑠,雖身形有些單薄,但可以看出來氣色充足。
王澤相對而坐。
老人看着王澤,笑着開口道:“唐突了,貧道德生,老君山三豐一脈一百四十九代。”
王澤拱了拱手,道:“王澤,大一新生。”
老人轉頭,看向站立服侍一旁的楊寶才,道:“寶才,你且出去片刻,我與小兄弟聊兩句。”
楊寶才奇怪看了一下王澤,沒想到要說的話還要避開這個親徒弟,但也沒說什麼,轉頭出去了。
接着,王澤只聽德生道人說道:“你可對你的來歷感到好奇?”
王澤所有的目光凝聚向眼前的老人,昊也精神高度集中注視了過來。
王澤凝視許久這個笑而不語的老人,說到:“還請,前輩解惑。”
德生繼續說到:“你會在晚上,時常墮入幽深晦暗之地,前路無知,不敢輕動,時空錯亂,道則失控,你會時常感到,夢中一覺,醒來晃如一生之終。”
王澤雖未言語,但是紅了的眼眶和鼻腔中傳來的酸意,通過意識傳給了昊。
兩行淚從王澤眼角滑落,少年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又拱了拱手,道:“還請先生解惑。”
德生這次沒有言語,反而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這彎腰拱手的少年,最終是笑出了聲,說到:“罷了,待你出門后告訴寶才,在我昨晚給他的包袱里的信,可以看了。”
王澤抬起了頭,眼底閃出一些疑惑。
德生道士沒有解釋,繼續說到:“你的疑惑可以解,但不是我來解,是另一位前輩,說起來,你的困惑,也與祂有一些因果。”
德生道士站起了身,手輕輕撫在了王澤的頭頂。
就好像有一些溫暖的東西,從周身升起。
冰雪消融,蓮花綻放。
王澤抬頭看到了另一個人,祂無形無相,但祂站在這裏,你卻不會感到奇怪,看到了,似乎又沒有看到。
在看到祂的那一瞬間,王澤感覺到,一直以來和昊的聯繫,斷了。
那人似乎也帶着笑意,看着少年。
“這一路,辛苦了。”
王澤不解,看着眼前出現的來人。
“吾乃三清之太清,伏羲與我說,他後代可能會遇到一些困難,讓我來看看。德生道人,是我眾多轉世分身之一,我即是德生,德生即是我,但與你演化出這一片天地,卻讓這一化身不能久留於世了。”
“你的存在,其實從誕生之時,我便有所感知,一炁分陰陽,而化三清,吾等憑藉當今天道,讓世間仙神佛俱不能顯化,天道力量運用適當,卻也相應滋生混亂,沒有混亂存在,天道就不穩固。”
“而混亂的天道,與其他善念相對應,也投影在深淵之中,憑藉現實的天道力量,賦予深淵混亂的秩序。”
“你就是天道的混亂存在,本能向現實天道求助的顯化。”
王澤搖了搖頭,他沒聽懂。
“也罷,平時喝茶么?”
“不曾。”
“可以品品。”德生道人給王澤倒了茶水,王澤接過。
“你覺得,人世間,最寶貴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並不難,王澤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能守着我的一畝三分地,便是我所寶貴的了。”
德生道人似乎笑了笑,說到:“不錯,汝身為人所求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東西不被搶奪,能夠平平安安,穩穩噹噹,這便是你最寶貴的。”
德生頓了頓,道:“人最寶貴的,便是他們向善的貪念。”
“農夫求他有個好收成,畫家求他畫一幅好畫,丈夫求他能夠養活妻子,妻子求他能夠一家平安,乞丐求他能不饑寒交迫,國王求他能夠守住國土,這些向善的貪念,是人間最寶貴的東西。”
“槍炮可以摧毀城池,殺人全家,大火可以燒死人,水也可以淹死人,人如此脆弱,但只要人向善的貪念不丟,被摧毀的城池會重新修建起來更大的,家庭可以重建起來更好的,死去的人會被祭奠,而倖存者會更好地活着。”
王澤皺了皺眉頭。
德生繼續說道:“失控之地的你,之所以降生在此,便是為了這個。”
王澤問道:“為了人們向善的貪念?”
德生道:“不錯,我們曾在深淵之外凝視你,你的狀態並不樂觀,一直在尋找,而從未有片刻的穩定,我們一直在觀察你到底在尋找着什麼。”
“你的狀態,與現實天道緊密連接,你的狀態同樣會傳遞給他,深淵與現實,從來都是相互影響,如果你一直保持着這種追尋狀態的混亂,遲早有一天你會突破深淵與現實的隔閡,讓深淵降臨現實,甚至感染現實天道。”
“我和玉清、上清曾有過討論,並且短暫合體去推演,發現你想找到的東西,應該便是這並無實體之物,所以特意引導你降臨人間,為你解惑。”
“在深淵的你,已經偏向於自我毀滅,我們需要你來克制你自己。”
王澤只是低着頭,看來,自己才是深淵幕後最大的boss咯,一言不合,自己就要毀滅世界。
他沒有去懷疑眼前這自稱太清的人說的話,似乎,他說的話,自己真的能夠分辨。
他笑了笑,說到:“人間很好,生而為人,我很高興。”
太清似乎鬆了一口氣,能得到這個答案,祂似乎已經達到了目的,身形已經開始逐漸變淡。
只留下一段聲音傳來:“若小友覺得不開心,歡迎來我的廟砸了我的雕像啊,哈哈。”
王澤眼前的場景,已經回到了小茶館裏。
看着眼前帶着笑意坐化的德生道人,少年長身而立,靜默不語,良久,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