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追憶
謝秋陰還記得她在李明都穿越后的第七年接受安排進行冬眠的。
直到她冬眠那年,關於曆書的項目依舊沒有被擱置,她仍然擔任這個項目的要職。儘管它始終沒得到一個具體的名字,儘管它一直以來只是一個代號,儘管這個項目的主要的次要的工作者不停地被調離,但隨着時間的沉澱,它造成的影響似乎還在變大。
三年前的一個夏天,無名基地有一場極為重要的關於是否要應用和推進無人機自動化的會議。當時有人援引了來自六十億年後的信息宣稱無人自動化的必要性。會議開了一半不歡而散。第二天,秋陰的長官、也就是那位嚴姓的女人在私下和她的部下還有關係好的同事說:
“我確實是跟不上年輕人的想法了。在我看來,人不就兩手兩腳最重要嗎?難道不該踏踏實實地做每一件事情嗎?所有的事情都讓機器做,要是出了問題,該找誰呢?他說未來已經成功了,沒有風險,現在往這個方向靠也是能成功的,沒什麼風險。可是,這個未來不只是那小夥子自己靠自己眼力勁的所見所聞嗎?”
秋陰不太關心自動化的事情。當時,李明都留下的身體已經失蹤了兩年整,不過無名基地從他的身體裏已經得到了不少那種比細菌還要小的“微型機器”的樣本。秋陰主要在做的事情就是聯繫更多的人,嘗試破解這些小型的機器。這個工作遲遲沒有進展,讓她分外疲憊。
會議結束的第一個晚上,心煩意亂的秋陰睡不着覺,披上大衣,走上地面,看到了與一百年後的城郊相似的乾淨明亮的夜空。
在接近天亮時,青年軍官們已經晨起訓練了,時晴遠遠看着,也就剛好看到她的姐姐和幾個青年研究員一起從地下鋯石研究所里出來,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時晴……”
秋陰猶豫了下,叫了聲,遠遠地揮了揮手。
時晴沒有聽到她的呼叫,板着一張臉和別人不停地在說話。她又猶豫了下,就往時晴的方向走。
接着,她聽到了時晴在人群里所說的話:
“人無往不在物理規律的枷鎖之中,而這種枷鎖,卻又是支撐人類這種東西可以存在並得以存在的必然。其實,我最近在想一件事情……你們說時間旅行……會不會比空間上的航行更為簡單呢?”
第一句話是她們的母親在死前經常念叨的。
聽到這話的秋陰停住了自己的腳步,默默地走開了。
夏去秋來,到了冬初一連串陰沉沉的日子裏,秋陰陸續收到了三個消息。
第一個消息是時晴在夏天的時候已經進入冬眠狀態。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在未來兩百年的歲月里這是她唯一一次見到時晴。
第二個消息是她大學一個朋友在結婚前給她發了電子郵件。在郵件中,這位朋友說:
“秋陰,你現在過得還好嗎?我們已經好久沒見,不過我一直很想念你。如果你能看到這封郵件的話,祝你日日過得快樂。”
秋陰的工作帶有保密性質,她所有曾經的朋友都不清楚現在的她在做什麼,也很少能聯繫上她。
第三個消息是她的奶奶唐老太太去世了。
不算冬眠中的時晴,老太太就是秋陰在世的最後一個直系親人。而她在得知消息后所要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親自主持自己最後一個長輩的喪禮,沒有任何人會幫她的忙。從那天起,秋陰感到自己已經坐在了死亡和衰老之上,以後她就沒有任何一個長輩,她自己就是自己的長輩,需要自己安排一切事情,
李明都失蹤的第七年,針對曆書本身的研究在沒有更多有效信息的情形下已經進入僵局。秋陰私下曾詢問部長她什麼時候能離開這個項目,她還記得以前的結論是一年。嚴部長眼鏡都沒抬一下,她說:
“一輩子。”
往後幾天,組織上決定了一批冬眠名單,她也在名單的邀請行列中。對於曆書項目,似乎確實可以等到發生了變化的時刻,再將相關的負責人喚醒。那時候的她對此並不感到苦惱,只在想時晴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於是毅然決然地進入冬眠之中。
在一百多年前雖然存在諸多悲觀的論點,但積極向上的想法還是主流。在一種私底下流傳的想法中,冬眠也被視為一種時間機器,一種穿越到未來的永生的時間機器。
當時的秋陰沒有仔細地思考過在一百多年後她所會看到的新世界。
她從維生艙中被喚醒,第一眼所見的就是機械人的手,接着是帶着頭盔的不露臉的人的手。
縱然不露臉,他們也可以走路,甚至比有眼睛的人要走得更好、更平穩。
彷彿對於他們而言,使用這種輔助的虛擬設備就像是學習用筆,或者學習打字,乃至於學習走路一樣是必須掌握的一門技巧。
而自稱是人的機器飛舞在半空,引着她往另一個太空艙走。
周邊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所有的東西好像都需要重新學習。但假設重新學習的話,她還能跟上未來人嗎?
她在這個時代憑自己原有的能力還能做些什麼?
一個新的戴頭盔的人告訴她無名基地在幾十年前已經撤銷,在十年前已經解謎了大部分文件。
“我明白。那你是……”
“我是天港號太空站綜合處理部門的部長。你先在這兒休息半天吧。我知道你們冬眠人都喜歡找老鄉說話。”
她被帶到了接待冬眠人的客艙。在客艙,她遇到了幾個與她算是同批次被喚醒的她可以確認是人的人。
一個不認識的一百年前冬眠的人人告訴她,這個時代的人類已經抵達了遙遠的海王星的世界,在小行星帶以外的外行星上建立了他們諸多的有人的太空城,還告訴她,人類已經攻克了大型複雜物體的培養技術,可以很短的時間裏使用納米機器的自我複製製造像人一樣複雜的東西。
“並且,他們就像閻羅王一樣把人的靈魂從一個身體裏扔到另一個身體裏。”
秋陰自認為是理性的,她並不輕信幾個人誇張的描述,對於靈魂之類的詞持保留意見。另一個不認識的約是九十年前冬眠的人,看上去要冷靜些,則對她說:
“未來人,起碼有十億人就像玩遊戲控制遊戲裏的角色一樣在控制現實中的自我。”
“這很危險吧?”
“我也那麼問過他們。有個機器是這麼和我說的:你覺得人體是個完美無缺的不會出錯的單元嗎?如果你覺得不是,那麼你覺得人體和機器的差距在哪裏?”
這個說法秋陰很早以前聽說過。
在自動化的會議中,就有人提到對機器的懷疑本質還是人類技術的不夠先進。如果人類的技術能和大自然創造人類一樣鬼斧神工,那麼對機器還有什麼懷疑的呢?
“這個時代的人類的技術已經像大自然一樣鬼斧神工了嗎?”
她不自覺地問。
那人搖了搖頭,說他也不知道。
不過他還講這種技術被未來人用於太空航行之中,用來克服太空近乎無垠的技術。
以人類的飛船為例,載人飛船的最高速也無法達到光速的百分之一。不過單純傳播信息的速度在數百年前的旅行者號時代,就已經可以憑藉無線電的技術接近光速。效率上的差距非常巨大。
而對於飛船本身而言,載人與不載人的差距也是巨大的。
“相比起把人送到外太陽系,國家好像更傾向於先把人在外太陽系造出來,然後再把人的意識傳過去。”
現代的人類已經建造了一系列的深空網絡站點,可以確保信息的傳輸安全。
她還在翻閱這種技術的資料,但部長通知她第二天,她就得依靠這種軀殼技術才能穿越數個天文單位的空間。
饒是秋陰過去已經足夠大膽,如今也感到畏懼。
她沒有貿然使用意識或靈魂的說法,只講:
“我大約明白你們的想法了。你們的意思是先要在土星的太空城那裏生成一個模擬的我,然後再讓我控制處在土星衛星城的那個自己,就像人遙控機械人一樣。但是就算是這樣,也存在數個小時的延誤吧?那個‘代人’的行動也不可能是連貫的吧。”
“因為遠距離的遙控是個錯誤的說法,當然我知道你們冬眠人私下流傳的是意識轉移,意識轉移也是錯誤的說法。意識的存在依賴於客觀的大腦,我們還無法把意識單獨從物質中分離出來,那在我們看來也是神跡。更準確的說法是,人格行為模式。”
當時,部長和幾個機器帶着她一起在太空站上慢慢地走。她側過眼睛,便見到了湛藍得像是一顆寶石的地球。
一半被太陽照耀,還像是一百年前。未被太陽照耀的另一半則要比一百年前暗得多,沒有任何燈光打破這裏深沉的自然的靜謐。只有高高在上的月亮在黑暗的地球上灑下了一些若有若無的能夠照亮些輪廓的微光。
“你可以這樣想,人類控制身體難道是全部靠自己完成的嗎?”
“你的意思是……無意識或者本能。”
“不錯,謝小姐。”飛行的機器說道,“我叫你停止呼吸,你確實可以憋氣,但不一會兒,等你昏迷了,你就會自然地開始呼吸。嬰兒一生下來,什麼都不懂,就會自然地吮吸。這是你們時代的生物教科書里都會寫的動物本能。大腦確實控制了身體的絕大多數,然而就算把大腦切除,我記得你們時代的中學應該有個實驗叫做牛蛙的脊髓反射。哪怕沒有大腦,這種動物受到了稀硫酸的刺激,依舊會發生屈腿現象。把那些個本能放在一起考量一個人,一個動物,就是這個人、這個動物的無人格行為模式。”
這個飛行器背後的人好像還是個歷史學家,他研究的是一百年前的新近代史。
“若是一個人希望自己別睡着,他的大腦反而可能亢奮得一時半會地睡不着。若是一個人已經忘記了睡着這個念頭,卻不知不覺睡著了,這是人人都有的吧。還有聯想,聯想就更是個神秘的功能了。你原本只是看月亮,月亮在這裏已經四十多億年了。但歷來都有人偏偏能從月光之中想到了親人、家人、想到歷史興衰、悲歡離合,至於基於這些功能的做夢,就更加神秘了。做一個夢只是人類在醒前很短時間的大腦皮層的綜合反應。你說人無法控制自己的夢,是錯誤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總歸是有聯繫的。你要說人能控制自己的夢……呵,我是沒見過這樣的人。”
“之前說過了無人格行為模式,現在把這一切全部算上,再算上人比較特異的各自的個性,那就是綜合行為模式。”
“我們傳遞的正是一種綜合行為模式。你會進入一種與冬眠無異的狀態,像做夢一樣,先是完成記憶的傳遞,然後與遠方的個體產生一種數個小時一次交互的聯繫。你的代人就會像你夢裏的人面對各種事情做出各種符合你判斷的‘應激反應’。那個人看上去是一個人,其實更像是在一種夢遊的狀態中,無意識地在做出各種反應,等價於你的第二身體。不過人是不可以控制兩個身體的,這是由生理機制、大腦的反應機制、信息處理機制等多方面共同決定的。”
秋陰首先是想到了李明都。關於這個時間穿越者的事情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但她轉念意識到這個問題並不關鍵。
她問道:
“不對呀……那那個發育出來的人體,不就是真實的人體嗎?”
“其實我們發育出來的人體,和真實人體是有區別的……也不是真實人體,你應當說自然人體。”部長說,“自然人體的自然大腦到現在還不算研究透徹,我們得到自然大腦的方式只有一個。”
“什麼?”
部長說:
“生一個小孩。”
秋陰頓住了。
“很簡單是吧,比工業製造一個人要簡單得多。養起來也不難,種一塊地等個十年也就差不多全功能了。我們現在製造的最複雜的一類機器需要十年的製造,比懷胎十個月要長得多,以及三四十年一個小型核電站的供電和數百個人的維護,這也比一塊地要多得多。”
他或者她笑了笑,繼續用合成聲說:
“或者更直接點,拿到一個受精卵也行,當然得是全自然基因鏈的受精卵。而這裏應用的替代身軀的內部系統其實是高度簡化的,我們只能按照我們理解到的人體的神經系統原理,還原出了一個高度簡化的大腦。說是簡化其實也不正確,因為這不是按照‘復原自然大腦本身’進行的,而是我們按照‘復原一個人的反應模式該有的功能’進行的。換而言之,它的基因剪輯只支持我們理解中的一些人類應該有的功能,本質上還是個機械人,就像是AI一樣看上去是人罷了。”
“說一個不太正確的比喻。你可以設想自然人體原本應該有做夢的能力,但它是沒有的。你的擔心是它會誕生屬於它的行為模式,像一個人,這點也大可不必,因為它是誕生不了的,它就像是遊戲裏的虛擬角色,你不輸入幾個信號,它是動不起來的。”
講到這一步,秋陰才稍微有些明白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這個時代對我而言……真是陌生。”
“如果你感到畏懼,可以不用做,地球上也有不少傳統人的村鎮。讓你前往土星太空城,也有點浪費資源。過去的指示,現在也不用太當真。這看你的想法。”
當時的她沒有立刻下決定,而是希望聯繫一下時晴,或者自己的幾位長輩。
接着她就被告知,時晴仍在冬眠中。而她還熟悉的長輩們沒有一個冬眠的,在一百年前就陸陸續續離開了人世。
於是,秋陰想了一會兒,選擇前往後土太空城。
她也記得半年前的她是這麼說的:
“因為太空城裏有着一個她在這個時代可能是唯一一個認識的人。我想見見他。”
不過實際見到以後,這個人也與她印象里的人不太相似了。
最後便是現在,與一輛車一起置身在陌生的道路上,目視漸行漸稀的燈火,她發現她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堅強。
一百年前的姬水縣在夜裏不亮,一百年的姬水縣入夜後同樣幾乎沒有燈光。不過朝空中看,能看到一連串像是星星但比星星大得多的發光的影子,那是太空站在數萬米的高空的運行。
而往地平線朝上的方向看,如果幸運的話,可以看到一條蜿蜒連綿的像是山脈一樣的光雲,這是覆蓋了小半個地球的光帆在調整中不小心的反射。
謝秋陰任由車自動開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通過聲控的方式,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姬水縣裏。夜空的底下傳來了空曠田野上蟲子的鳴叫聲。她感到沉悶,敲了敲窗戶,窗戶打開,一股子夜裏的冷空氣便親吻了她的臉頰。
這時,她聽到了旁邊傳來一聲喊叫:
“秋陰……你怎麼還沒走?”
那個把三億年後的生物當做圍巾纏在脖子上的男人就站在門口。打掃了一傍晚屋子,他的臉頰上流着細細的汗珠。
“是在等我嗎?”
“等你……?”
“哦,我自作多情了,你別介意……”他恍然大悟道,“我以為你在等我一起去公墓。這件事在土星那時不是說過了嗎?剛才我看到你還心想,你怎麼不叫我一聲讓我早點出來……”
“哦,是有這件事情……但現在已經入夜了,大晚上去上墳,虧你想得出來。”
秋陰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說:
“我比較無知,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不過我就想馬上去看看。能行嗎?”
“那……上車吧。”
她側過面龐,目光注視着這個即將上車的人。自動汽車應聲開門,車燈同時光亮了兩個人的肩膀。
然後這輛未來的古董車開動了。旁邊是正在逝去的田野,而一條大路則在車的前方開始延展。在他抬起頭時,那條銀光閃閃的星河就好像嘩啦一聲向著他傾瀉了下來。陰暗的森林在滿天的星光下留下了它們葉子閃爍的輪廓。而銀河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好似滿天的繁花。在它的邊上交織着其他遙遠的星系。
李明都在搖晃的車裏靜靜地凝視着綴滿蒼天的繁星,遠處是黑魆魆的群山,群山的邊緣能見到城市的燈火。燈火的上方,他也看到了那一閃而過的像是月亮似的光暈。
兩個人都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誰都沒先開口,於是誰也沒說,任由沉默伴隨着燈光在模模糊糊的夜空下越走越長。
新修建的公墓比起他們想像得都要遠,等到達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
墓園在晚上也有人值班。李明都原以為會是機器,不過在飛行機器以外,居然有個真的活人,是個中年人。
“行吧,這幾點啊,什麼時候啊,要祭祖……”他說到一半,轉口說:“要什麼東西嗎?”
李明都回憶了下小時候的清明節說:
“能給我一捆錫箔紙嗎?再來一束鮮花吧。”
值班員說:
“錫箔紙有是有,但不能燒。”
“不能燒怎麼祭祖啊?”
“要不要試試看電子紙錢?”
“這……算了吧,不燒就不燒,那就給我一束鮮花好了。”他說。
這公墓的業務很多。飛行機器從內室抱出一捧菊花來。
李明都頓了頓,又問:
“有柳枝嗎?”
“有。”
飛行機器又抱出幾根帶葉子的柳枝來。
在這個時代好像還是有很多沒有變化的東西的。
李明都把鮮花和柳枝抱起來,在飛行機器的指引下往墓園的深處走去。
秋陰在車上看了會,猶豫了下,也下了車,跟在他的後頭慢慢地走。
墓園裏種了幾排柳樹。現在正是柳樹青翠的時節。銀河似的枝條飄蕩在空中,擦過了李明都的手臂。
他繞了好幾圈,才找到這個現代化的屬於一百年前的古代化的墳墓,安靜地坐落在其他的無數的墳墓的中間,上面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
黑色的墓碑上刻了兩行字,一行是他的父親的,一行是他的母親的。
在他到來時,一天最黑暗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天的一側已拖出了一條乳白色的狹帶,群星逐漸隱沒,只餘下衛星群們在白晝到來之前的黎明中凝視着大地。幾片淡白色的雲在空中隨着風飄蕩,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了鷓鴣的鳴叫。四周是一片靜謐。
他小心翼翼地把鮮花和柳枝一起放在墳墓前頭的白色石塊上,然後輕聲說:
“對不起,我好久沒來這裏……一直沒有好好地、安靜地來看看你們。”
接着就站在那裏,久久凝視着墓碑上的刻字。
風吹着柳樹,樹枝在沙沙作響。
秋陰站在他的身後,一言不發,她想起了她沒見過幾面的父母,也想起了她沒見到最後一面的奶奶。
天很快就亮了起來,朝陽閃着金光,漸漸上升,燦爛的陽光照耀在成百上千的墓碑的前頭,蒙蔭隨之無限地拉長,直融入群山自然無窮的陰影。
輕紗似的晨霧籠罩着這片古老的土地,車在路上開向了故鄉。
“喂……”
車開的時候,秋陰叫了李明都一聲。
“什麼事?秋陰。”
她說:
“能收留我一下嗎?”
“你不回家嗎?”
“在這個世界上,我也沒有任何親人了。我沒地方去啦。”
說話的時候,秋陰正靜靜地凝視着澄澈藍天中的陽光。在太陽升起的東方,魚鱗狀的雲朵的邊緣是一片醉人的微紅。
李明都像是沒有聽到這兩句話,他像是在照顧一個女兒似的講道:
“如果你是說那間老屋子的話,你想暫時呆多久都行。大房子得好幾個人天天打掃保持乾淨整潔。”
“那可謝謝你啦!”
秋陰笑了起來。
然後車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向這世界上最遙遠的又最近的地方,在那永恆燃燒的太陽之下。風吹了過來,車後頭的紅旗就在馬路上迎風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