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否認
京中最繁華的地段,莫過於城東仙鶴街,當初逸親王府選址時,永成帝便看中了這條街上的一塊地,然而宋祁喜靜,永成帝拗不過他,便在城南選了一處僻靜的地界,修建了逸親王府,而如今仙鶴街的那塊地,矗立着的是陸方伯的驍勇將軍府。
天邊泛起魚肚皮的時候,將軍府大門緩緩開啟,打着哈欠的門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出門外,當看到微弱的晨光中那坐在門檻邊昏睡的女子時,雙眼頓時清明了過來。
那女子面色蒼白,呼吸微弱,衣衫襤褸帶着血跡,看似遭了大難,心善的門童趕緊上前,搖了搖女子的肩膀,擔憂地詢問:“這位姐姐,你怎麼了?”
朦朧中,顧安年聽得一陣陌生的呼喚,她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掙扎着睜開雙眼,看到了一張掛着關切的少年臉龐。
看到女子醒來,門童喜上眉梢,問道:“這位姐姐,你從哪裏來?到將軍府來有何事?”
顧安年模糊地看到少年的嘴開開合合,她卻聽不到半點聲音,她費勁地抬起手,抓住少年的手臂,一手從懷裏摸出一張紙條遞到少年面前,拼盡全力說出一句話:“我……要見……陸將軍……”
隨即,陷入了黑暗中。
打完最後一套拳法,陸方伯定氣收勢,剛取過一旁的帕子準備擦汗,便見管家鍾伯匆忙走來,他微微詫異,問:“鍾伯,發生何事了?”
鍾伯雙眉緊皺,行了個禮,低聲道:“將軍。小六子在門口撿到了一個昏迷的丫鬟,也不知是哪個府上的,道是要見您。”
小六子便是那門童的名字。
“丫鬟?”陸方伯微驚,鍾伯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道:“小六子說,這是那名丫鬟昏倒前拿出來的。”
陸方伯不解地接過紙條,展開一看,頓時腦中一片轟鳴。
紙條上只有這一個字,然那熟悉的字跡。陸方伯一眼就認出了是出自誰人之手。
腦中忽地憶起那日在城北偏院時,遠遠見到的跟在顧安年身邊的丫鬟,陸方伯急切問道:“那丫鬟現在何處?”
鍾伯不解這一向沉穩的主子,為何會突然這般焦急,忙恭敬回道:“安置到在西廂房裏了。已經請大夫瞧過了。”話音將落,眼前已不見人影。
陸方伯匆忙趕到西廂房。問清是在哪個房間后。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裏面被叫來照顧的丫鬟被嚇了一跳,忙起身行禮:“將軍安。”
陸方伯擺了擺手,望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見並不是那日所見的那個,不禁皺了皺眉。心中疑惑更甚。他問道:“大夫可說了何時會醒?”
“回將軍的話,大夫說最遲申時會醒。”丫鬟答道。
陸方伯面無表情點了點頭,吩咐了一句:“好好照顧她。”隨後轉身離開了。
人還未醒,他留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倒不如去三皇子府探探消息。
陸方伯自然沒有探到消息,宋璟直接避而不見,他只得打道回府,不過根據宋璟這態度,他知曉城北的院子裏定是出事了。
顧安年是在未時醒過來的,比大夫預計的早了一個多時辰,她一醒過來,照顧她的丫鬟便立即去傳了話,很快,陸方伯便趕了過來。
望着出現在視野中的堅毅臉龐,顧安年有些怔愣出神,似乎還沒有從脫險的驚險過程中回過神來。
一夜的擔驚受怕,連夜的奔跑,耗費了她所有的精力,即便在休息了幾個時辰后,依舊沒有得到補充,現在的她只覺全身酸痛,就連呼吸都覺得吃力。
陸方伯深深望着眼前頗為眼熟的人,這才想起這是寧秋霜身邊的丫鬟,只是寧秋霜身邊的丫鬟,為何會拿着念兒所寫的紙條,跑到他的將軍府來?
心中疑惑重重,陸方伯開口問道:“本將軍記得你是三皇子側妃身邊的丫鬟,你到將軍府來所為何事。”
他沒有提紙張的事,是等着眼前人自己開口。在確定眼前人與念兒有關之前,他不會貿然開口,以免旁生枝節。
聞言,顧安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她沒有開口,而是直接撕下了臉上的面具,淡淡笑道:“陸將軍可還認得本王妃?”
陸方伯看到她的動作先是一怔,眼中生出戒備,然而在看清面具下的面容后,他驚得猛然站起了身,因為太過激動,而絆倒了桌上的茶杯。
他怔怔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雙目迷茫,彷如處在夢中。
顧安年並不知曉沈千已將她的身份告訴陸方伯,見狀心中微驚,還以為他是因震怒才會如此,不禁解釋道:“陸將軍,本王妃……”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一雙強而有力的雙臂突然將她緊緊擁進了陌生的懷抱,帶着喜悅與不敢置信的低沉聲音喃喃道:“真的是你……念兒……真的是你……”
心中一緊,顧安年瞬間明白過來。
眸中微暗,顧安年抿緊唇角,抬手推拒身前的懷抱,冷然道:“陸將軍,請自重。”
沉浸在喜悅中的陸方伯一怔,宛如一盆冰水當頭潑下,將他火熱的心澆了個透心涼。
掩住眼底的失落,陸方伯緩緩鬆開雙手,退開到一邊,苦笑道:“我失禮了,念兒你……”
“本王妃不是她,不是你口中的念兒。”顧安年開口,擲地有聲。
陸方伯一怔,眸中隱晦莫名,沉沉道:“你不是?”
“對,本王妃不是。”顧安年神色清冷,眸中平靜無波。
“不可能!”陸方伯大吼一聲,眥目欲裂,“師傅不會騙我!你就是念兒!”
“本王妃不是!”顧安年絲毫沒有被他的反應嚇到,同樣大喝一聲,毫不畏懼地迎視他赤紅的雙目,面不改色,冷靜道:“沈先生是本王妃的義父,他是為了讓你救我,才編出了這個謊言。”
陸方伯不敢置信地搖頭,無意識地後退一步,取出懷中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緊緊盯着顧安年的雙眼,問:“那這張紙條你要如何解釋?”
顧安年抿了抿唇角,冷然道:“這是本王妃模仿念兒姐姐的筆跡寫的……”
“你胡說!”不等顧安年把話說完,陸方伯低吼一聲,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扶着額頭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我知道了,你是在騙我,你又騙我,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騙我!這麼多年你一直都在騙我!”
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赤紅的雙眼卻不斷溢出淚水。
顧安年望着眼前大笑着流淚,狀若癲狂的俊朗男子,眸中閃過一絲不忍,蓋在薄被下的雙手緊緊攥住身下的床單。
“陸將軍,本王妃……”她嘗試着開口,陸方伯卻一口打斷她的話,捂着耳朵大喊:“我不想聽,我什麼都不想聽!”隨即,跌跌撞撞衝出了房門。
顧安年望着門外燦爛的眼光,緩緩閉上了酸澀的眼。
那之後的兩日,顧安年都沒有見到陸方伯,她身上的擦傷已經痊癒,精力也已經完全恢復,她想回逸親王府去,卻苦於沒有辦法回去。
她不知道外面有沒有宋璟的人在找她,她不敢貿然出去,而唯一能夠幫她的陸方伯,卻對她避而不見,這讓她十分焦躁。
又等了兩日,她終是等不下去了,她找到將軍府的管家鍾伯,直言道:“鍾伯,還請您向陸將軍轉告一聲,若是他着實事務繁忙,我就不叨擾了,今日便離開。”
“這……”鍾伯為難地皺起眉,道:“王妃娘娘,您請稍安勿躁,老奴這就去稟報將軍一聲。”
“勞煩鍾伯了,我在沁心園等您的消息。”顧安年淡淡頷首。
鍾伯低聲應了,轉身就急匆匆尋自家主子去了。
書房裏,聽了鍾伯的稟告,陸方伯放下手中的書,問道:“逸親王妃現在在哪?”
“王妃娘娘說在沁心園等消息。”鍾伯抬眼瞧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恭聲回道。
“我明白了,你退下吧。”陸方伯點了點頭,揮手示意鍾伯退下。
待鍾伯離開,陸方伯無奈嘆出口氣,起身出了書房。
該面對的,始終是要面對的。
沁心園是個觀賞園,其中亭台樓閣,假山水榭無一不缺,更有引了活水的寬廣人工湖泊,湖邊一片草地綠意盎然,是專供人休息之地,草地后便是一片花圃,每到春夏之際,園中百花齊放,襯着湖水澄澈,景緻十分迷人。
陸方伯沿着碎石鋪就的小路,緩步過了月亮門,進了沁心園,抬眼遠遠便瞧見了坐在湖邊石桌旁的顧安年,嬌小的背影,讓人不由心生憐惜。
他一步步走近,待距離石桌十步之遙時,背對着他的人忽地轉過身來,澄澈明亮的眸子無波無瀾地望着他,淡淡道:“你來了。”
陸方伯有一瞬間的怔愣,在她回眸的剎那,那雙在日光下宛如瑪瑙般晶瑩剔透的雙眸,幾乎奪去了他的呼吸。
那般美好,卻那麼遙遠。
心中苦笑,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道:“你要離開?”
“我不屬於這裏,自然要離開。”顧安年勾起一抹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