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1.艾爾追憶篇
那時聞鷺的女兒還很小,收養那孩子對她與夏泠而言是個勢必不輕鬆的負擔。
“……讓我們來養着也可以，可他的親生父親萬一找來了，我們是要將這孩子還回去，還是順着索菲婭的意思一直養在身邊呢？”
“而且,那孩子是Alpha,我們家的條件對他而言……”
會不會拖累了他？
聞鷺心裏都明白,握着滿臉擔憂的妻子的手,微微嘆了聲氣。
她們伴侶二人如今的條件很普通,工作許多年，在普居區也不過擁有着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而已,還是在充滿着煙火氣的老小區。養着唯一的女兒小鵲還好，再收養一個孩子，還是註定前途無量的Alpha,她們實在是有心無力。
可想起好友病態蒼白的面孔，以及絕望而猶帶希冀的囑託，聞鷺心裏就像是被小鎚子痛砸了一頓般那樣酸澀。
再看那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小嬰兒，多可愛啊,頭頂已經長出了些毛茸茸的金髮，眼睛像顆漂亮的藍玻璃珠子，和索菲婭簡直是一模一樣。
伴侶二人心裏壓着事情，儘管沒表現出來，可她們剛上小學二年級的女兒心思柔軟細膩,吃飯時就發現了餐桌上的氣氛不對,乖乖下椅子給爸爸媽媽各倒了一杯果汁，然後疑惑地問是不是家裏發生了什麼事。
“小鵲,”聞鷺和妻子對視一眼,決定循序漸進讓女兒知道這件事,“明天陪我們去醫院看望一位病人可以嗎？”
於是茫然的女兒第二天就被她們帶到了醫院，見到了那位索菲婭夫人。
“艾爾呢？”
“今天有點感冒，早上起來就打噴嚏，被醫生抱去打針了。”金髮藍眸的女人笑着道，轉而看向聞鷺手裏牽着的小女孩，“這位就是小鵲吧？真好看，你有一個很優秀的女兒。”
這是聞鵲早已模糊了的，第一次見到艾爾母親的記憶。
她五官深邃，肌膚像是雪一樣潔凈，可雙側的臉頰卻深陷下去，病痛抽走了她的生機，摧毀了這本該美麗驕傲的北地明珠。
她是一位Beta。
那次探望過後，小鵲便從父母那裏聽說了索菲婭夫人的事，雖然對父母說的話有些懵懂，可她性格認真，遇到不明白的就一定要問，反而讓伴侶二人略有些苦惱起來。
“索菲婭夫人原本是北地的一位貴族小姐，和從小就定親的表弟結婚後，卻在婚後剛滿一個月時突然二次分化，之後她和丈夫背後的兩個家族就開始商量解除婚約的事宜……”
“為什麼二次分化就要離婚？”小鵲睜大眼睛，“索菲婭夫人是Beta，不是和我們一樣嗎？”
“可能因為……”父母含糊地解釋，“她原本是Oga，她的丈夫更喜歡Oga吧。”
貴族，尤其是北地這種猶為重視血統的貴族之間的勾纏，普通人哪裏說得清，聞鷺二人也是一知半解，不過心裏總歸明白Oga和Beta確實是不一樣的。
可小鵲太小，這種暗含性別歧視的話怎麼能對她說？
“那索菲婭夫人的丈夫就不喜歡她了嗎，就是因為妻子變成了Beta？”小鵲皺着眉，剛上小學二年級的女孩子雙臂一抱，十分嚴肅地批判，“太差勁了！”
聞鷺和妻子對視一眼，微微苦笑。
其實原來又哪裏說得上喜歡呢？
聯邦到現在還保留着舊貴族制，他們在這龐大強盛的聯邦下維繫着固有腐朽的階級地位，臉面、身份、性別，無一不是這些貴族看重的東西，而作為Oga的伴侶，對他們而言可以說得上是這三種的疊加。
哪怕這些自恃身份的人娶一位平民Oga，都不可能接受一位貴族Beta作為伴侶。
索菲婭明白這些道理，因此分化當天，便平靜地通知丈夫，聯繫家族，當晚婚約便作廢。而她過於年輕的丈夫、應該說是前夫，分毫不見留戀，溫和而冷淡履行着自己最後的責任——替她收整行李，親自送她回家。
聞鷺雖然與索菲婭關係親近，可她之前的事也不能說全都了解，小鵲再問起對方之後的經歷，她答不上，只笑笑說：“總之回家后，也可能根本沒回家，她就做好決定出來生活了。”
“回家不好嗎？”
“也不能說是不好……怎麼說呢，小鵲，世界上所有的家庭都不只是我們這樣，可能索菲婭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索菲婭的決定也許是對的，聞鷺心裏嘆道，對於貴族而言，二次分化成Beta是恥辱，她不回去受氣也好。
小鵲似乎聽明白了，她現在已經很有一套自己的見解，點點頭：“那沒關係，我們多去陪陪索菲婭夫人吧。”
在病中最後的那段時光，索菲婭很喜歡同小鵲親近。
小女孩因為要上學，來的次數很有限，不過一來就會盡心儘力地陪着索菲婭夫人說話，連重視的作業都放在一旁，暫時不去管了。
于是之後幾天伴侶二人叫小鵲吃飯，她都是喊到最後一遍才出來，吃完飯刷過自己的小碗，就光速回到屋子裏繼續做作業，還非常卷地預習之後幾天的知識。聞鷺他們想找個和女兒談心的機會都十分困難。
“怎麼辦呢……”
“總要說的，小鵲不是見過艾爾了嗎？”
“可她一見就躲遠了，恨不得藏到窗帘後面，我們總不能讓小鵲受委屈。”
兩個人都知道小鵲身上古怪的病症，因此雙雙嘆氣，之後一天聞鷺又去探望了索菲婭，回來之後便滿腹心事，低落道：“索菲婭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也許這個月就……”
夏泠沉默地陪伴着她。
從北地離開后，索菲婭輾轉落腳到這裏，因一次求職與她們結識，想起不到一年前還那樣鮮活美麗的好友，那時她還有餘力懷着孕去計算繁瑣厚重的賬單，可猝不及防地突然染上重症，到如今竟然不剩一月光陰了。
而她最後的願望就是希望她們能收養艾爾。
她的孩子，她痛苦而難堪的人生縮影，索菲婭對他的父親沒有感情，原以為也會痛恨這個沒出世的孩子，卻終究下不了決心將他打掉。
索菲婭接受了他，將自己所有的遺憾與願望寄托在了艾爾身上，她希望這孩子能在無拘無束的環境裏長大，成為一個開朗，自由，善良的人。他擁有着與他的父親相似到只差一個音韻的名字，可卻擁有着決然不同的人生。
這也是索菲婭一點小小的報復。
要是阿爾找到了這孩子，看到艾爾成長得與北地那些人全無相似之處，像是一陣生機勃勃的風一樣，說不定會感到自慚形穢呢。
那就是最讓人開心的事啦！
……
事情不能再拖了，聞鷺和夏泠二人對好台詞，準備今天等女兒一回家就提收養艾爾的事。
然而等到八點，親親女兒還是沒有回來，一通電話解了他們的擔憂：“您好，我是聞鵲的老師，十分抱歉，今天市裏面舉辦的奧數比賽我們的隊伍突然有人生病缺席了，我們就商量着讓小鵲頂上，這會兒她正跟老師討論題目，一會兒就讓她回電話。”
聞鷺困惑：“可那不是高年級的事嗎？”
她們家小鵲才七歲，上二年級不到兩個月，還是個不到一米四的小豆丁呢。
老師不好意思笑：“小鵲很聰明，提前拿了高年級才能拿的榮譽也沒什麼，同學們心裏也服氣。”
聞鷺：“……”該誇她女兒聰明還是該說這比賽來的不是時候？
“對了，奧數比賽需
要集訓半個月，我看小鵲這邊有意向參加比賽，如果您同意，到時候就讓她跟着我們去集訓，有老師們跟着，不會出差錯的。”
……行吧，收養艾爾的事是徹底沒機會跟寶貝女兒說了。
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大人們的事瞞着小孩子，這也是索菲婭的意思，她喜愛小鵲，心中也對她有愧疚，便不忍心讓她因為自己的事而在備賽中分心。
於是等小鵲表面平靜，內心卻忍不住小開心地一路抱着獎狀回家，一開門，準備去找父母給在電話中說的給自己準備的“獎勵”時，圓而水潤的眼眸一眼便看到了放置在餐桌旁的嬰兒床。
再一聞，啊，好像是Alpha！
小鵲：“……”
獎狀落地，小女孩霎時整個人都灰了。
‘不是商量好了，先把艾爾推回去，等小鵲吃過飯，拿過禮物再說這件事嗎？’
夏泠摟着懷裏蔫搭搭，剛努力抱起艾爾，之後又因為恐懼症哭了一場的女兒，心疼死了，頻繁向聞鷺那裏使眼刀。
‘艾爾離不開人照顧，我剛剛在那洗菜呢，沒來得及……’
聞鷺訕訕以心虛的眼神回應。
女兒很懂事，受過一場打擊，也沒吵着鬧着說不要弟弟，知道這是索菲婭的孩子，她還努力想與他好好相處。
可最開始她一抱艾爾就忍不住大哭的場面太嚇人，說什麼伴侶二人都不敢再貿然讓她和艾爾接觸了。
艾爾是Alpha，小鵲身上又有那樣的病……聞鷺和夏泠憂心忡忡，擔心姐弟之間以後會有矛盾，於是自從家裏有了第二個孩子后，便分外注意對待每個孩子的態度和在其身上分配的時間，竭力不想委屈任何一個。
又努力調節他們之間的關係，盡量想讓他們多親近一些。
幸運的是，小鵲和艾爾年歲上有着一定差距，在成長的各個階段專註的東西不同，等艾爾長到最鬧人的年紀，小鵲已經開始獨立起來，去讀寄宿制的學校，為自己的未來日夜不停地努力，於是並沒有生出什麼普通兄弟姐妹間常有的爭奪親人注意力的矛盾。
伴侶二人本鬆了一口氣，沒想到由此卻衍生了另一件說不上麻煩的麻煩。
艾爾，好像非常喜歡小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