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一:

我不知道丈夫是怎麼說服客人不把我的事情說出去的,畢竟他在聽到丈夫深情的剖白時,臉上的表情是那樣地冷淡,甚至帶着幾分淡漠的居高臨下,好像這段感情就是不值一提的殘次品一樣。

丈夫印象里的客人應當是一位雖然不着邊際、但是在大是大非和友人的面前,依舊會保持風度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望向我的眼神是那樣地難以理解,明明願意施捨給我食物,卻對我和丈夫——這段受過大家祝福的婚姻如此地反感。

因為……我就是這樣惹人嫌隙的事物吧。

如果是LevelA那樣頂端的血族,擁有奇異的超能力和增加眷屬的能力,綺麗而永固的容貌,無論怎麼樣也耗費不完的財富,聰明又高貴,就算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也能夠帶來一兩分的藉慰。

客人走的時候,丈夫面色陰沉地把他斷成兩截的墨鏡一起丟了出去,帶着“這樣的話永遠就不會再往來了、就算是葬禮我也不會去參加”的絕交表情,重重地關上了門。

我慢吞吞地跟着他們走到玄關,看着從敞開的大門流淌進來的陽光和把它遮掩住的客人的背影,感到又恐懼又不舍。

辛苦送到嘴邊的食物就這樣走掉了,接下來等待我的,就只有丈夫憤怒的質問了,如果客人還在家裏做客的話,至少丈夫會優先料理他。

他……會怎麼對我呢?

丈夫抵着門,背靠着堅實的胡桃木,靜靜地看着我。

他近乎透明的璀璨金髮被玄關的玻璃窗照射着,微微低着眼的時候,恍若教堂里禁慾的主教,近似一種暴風雨前的平靜。

在想心思嗎……?

曾經是人類的我非常喜歡丈夫的金髮,灰原有時候會吃醋,說著那我也去染一染好了之類的話,這時候我就會無奈地哄他,“我喜歡不代表我會想要呀、灰原的一切都很合適”,灰原就會拖着長音撒嬌,我們又鬧作一團,把金髮什麼的完全拋諸腦後。

灰原的話……

總是能夠哄我開心……

丈夫的話……

呀……

怎麼會生出這樣對比的想法呢?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位不是嗎?

和他交往的時候,我的身體都已經那樣了,開心的話也覺得力不從心,丈夫也並不喜歡說笑話,他的一切都是那樣地認真、嚴謹,看着他工作的時候,我會靜靜地坐在一旁,覺得這也是一副迷人的光景。

我好像…一直都在逗自己開心呢……

這倒也不是說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是不開心的,他那樣的體貼,讓我開心也是有很多獨特的方法,只是…

只是,如果是為了開心才和他在一起的話……

好像不太成立。

因為、因為…只能選擇他了吧?

體貼、溫柔,雖然少了些情趣,但總是會看我的情緒行事,婚前是總是跟在我身邊照顧我的男友,婚後則在學着成為一位合格的丈夫,比婚前的冷漠平更加地染上了妻子的顏色,準備驚喜禮物時都會在花店前站上很久,精心地挑選與往日不同的款式。

如果不嫁給丈夫,我又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選擇呢?

從戀人走到夫妻,就像理所當然的流程一樣吧?

窗外的夏蟬嗚咽地吵鬧着、蟄伏在地底多年,攀附上大樹時受陽光的暴晒,也覺得折磨人嗎?

在這樣的喧囂聲中,丈夫緩慢地動作了。

他沒再說什麼,斥責的話或者是傾訴衷情的潛台詞,沉默着,緩緩伸出手臂,完全是無需言語的等候姿態,看着我走到他臂彎的內側。

丈夫的手指搭上我的耳闊、拇指緩慢地下壓,停在耳垂的肉珠中央——每次我身體虛弱的時候,他就會做這樣的動作來緩解我的痛苦,只聽說是哪裏來得偏方,理智而自製的丈夫會相信並實踐這種東西每次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他自己說,卻是“很利於他思考、讓兩個人都放鬆下來”的姿勢。

“夢光,忍耐到現在,很痛苦吧。”他道。

我聽不出來他的情緒,就像是我的大腦般一片空白,

“冰箱裏的…”他的聲音沉穩、幾乎像他做事一般,斷然寡淡地:“不是什麼美容用的營養品,而是能代替人血維持身體機能的特殊藥物吧……”

緩慢地將妻子擁抱在懷裏,他低垂的、如猛禽鷹類的翡黃綠雙眼裏流淌着讀不懂的光。

儘管是這樣的時候,仍然在理智的思考的丈夫,自顧自地低喃:

“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嗯……新婚旅行在夏威夷海灘上的那個夜晚嗎…?溫暖的天氣里我抱着你,你卻說很冷、連眼神都難以聚焦…不、我想應該更早,我們交往時你在便利店打工的時候?你總說夜晚害怕一個人走、我每天晚上都會盡量去接你,明明是一片漆黑的巷道,你卻能夠被角落裏老鼠的無聲竄走而嚇到……明明…連我都不能夠察覺到的,那就應該更往前……你在學校里受到霸凌、叫我給你出氣的那天?”

他望向在懷裏,視線落在她微顫的長睫:“嗯……也不是…是嗎…”

“那就是還跟灰原交往,生病的時候了,”他看向窗外爍人眼的、近乎赤白的陽光。

緩慢地吐字,雙眼銳利地微眯,帶着悠閑恣意、如同檢察官般無需猶豫的篤定,“是了……已經是那麼早以前的事情了啊……”

感覺有些微妙。

這樣認真地研究我的事情。

七海君……還是這麼地聰明,聰明得過頭了……讓我每次都覺得挫敗…

丈夫是個喜歡藏拙寡言的男人。

他大概…隱約地察覺到了常年在家中蝸居的我不是很喜歡他人在我面前擺出強勢而凌駕、近乎彰顯完善功能的社交姿態,所以從來不會在我面前用銳利的姿態來談論事情。

把鋒芒掩蓋得很好,反而矛盾得很親善,我只要傷心難過,他總能找到辦法讓我忘掉那些東西。

我有看過他工作……完全是另一個人嘛、基本上什麼都不怎麼說、跟上司跟同事都冷淡而客氣、完全不太想考慮他人無關的心情和瑣事,到了點就想要回家陪我,加班也不情不願、簡直戳直了當地高效率壓榨自己和部下的時間。

如果不跟我結婚的話,想必連上進心都沒有,一定是那種朝九晚五的社員,就這樣賺點錢到三四十歲,然後回丹麥去優哉游哉地過完下半生吧。

丈夫對客戶的態度也很奇怪,當他冰冷冷地拿着一大堆數據表格和簽字文件之類的文書進入會議室時,不僅是客戶和團隊的員工,就連我都會被他身上可靠又駭人的氣質嚇到,當他摘下替客戶和對方公司團隊講解文書時的金邊眼鏡,冷淡地抬起眼睛,說出枯燥的確認詞“請問您覺得這樣合適嗎”,客戶就會莫名地打個冷顫,比遇到糾纏不休花言巧語還要難脫身。

明明不工作的時候,還是對他人很和睦、沒那麼恐怖的一個人的。

現在……在家裏突然對我的事擺出這樣的態度來,好像我是他研究的什麼基金產品一樣。

他把話都說完了,我現在卻沒什麼話說了。

太過寬宥的姿態了,完全…完全看不出來他現在是真的沒什麼波瀾、還是在盡量掩飾、壓抑着什麼。

二:

我們不知道擁抱了多久,丈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漫長的時間裏,足夠他思考很多很多的事情。

當我覺得又冷又餓、就要這麼在他懷抱里站着睡着的時候,丈夫拍了拍我的後背,手掌拍上纖細的背骨頻率輕快而溫和,眼神卻很冷淡,“去吧,夢光,既然餓了的話,就去吃一點吧。”

我緩緩地抬起眼睛。

他的金髮近乎於鉑金與淡黃之間,讓我想起了以前……還是人類的時候,我非常迷戀這種介於陽光與海浪上熠燁折射的顏色質感。

為什麼現在看……卻沒有感覺了呢?

我朦朧地想。

他的狀態好像很奇怪地、突然地就軟化下來了,像想通了什麼般,突兀地“啪嘰”一聲消失了。

先前讓我覺得緊繃的氣質也微妙地隱匿起來,被藏在了名為七海建人的某個角落裏。

他跟在我身後,半環着我的腰,陪着我走到半開放餐廳的冰箱旁邊。

讓我倚靠的姿態,像伴隨蹣跚學步嬰兒的家長臂彎、又像把羊群趕進羊圈的藤木長鞭。

丈夫看着我蒼白如冰箱底色的手指,耐心地道:“夢光的話,以後只需要忍耐兩件事,不要去咬任何人,不要讓他人發現你的身份。”

“食物也好、自由也好,我會替夢光你解決的。”

“欸——建人……不生氣嗎?”我一隻手撕着冰涼的鋁膜藥品包裝,虎牙咬着包裝的板材邊緣,模糊不清地問。

實在是太餓了,他現在在我眼睛裏就像求婚的時候給我戴上戒指那樣溫柔、閃閃發光。

我只有在做錯事、或者溫情的時刻才會這樣叫他。

“有一點。”丈夫回答道。

“不過,如果夢光是因為擔心陪在我身邊會帶來麻煩才那樣說,我就沒有那麼生氣了。”

我把血液錠劑放在瓶壁還掛着透明水珠的蘇打汽水瓶子裏。

蘇打汽水隨着錠劑的融化,很快就變為了濃稠的紅色。

我實在討厭它枯燥的、味如嚼蠟的味道、學生時代開始,我胃口不好,就喜歡喝這款汽水,冰箱裏沒有菜也會有這款蘇打汽水等待着我。

丈夫只要生氣的時候就會把這些汽水都藏起來,等我服軟,我餓得兩眼發昏,就會惱怒地罵他孩子氣、長不大的幼稚鬼,然後在晚上飛撲到他的床上,掐他的脖子嚴訊逼供,像從天降臨的鐵血蝙蝠。

看着小口喝蘇打融血的我,他不知道在想什麼,輕輕地笑了笑。

丈夫的笑聲來得突兀又寂然,我莫名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像炸毛的動物,縮着脖頸,心有餘悸地看向他。

他伸出手,想要觸碰我。

我下意識地,帶着被妨礙進食的警惕和煩惱,手裏緊緊地握着蘇打汽水瓶,瞪了他一眼。

他的心情好像莫名地就好了很多,突然出聲:“一切都會好的。”

丈夫後半段聲音輕得我有點聽不清,“都不算什麼……要是一開始就這樣的話……不是也很好嗎,看來……就算是……的你,我也能夠接受。”

說著,他抬起手指,沒有理會我的后縮,溫和地、不容反抗地擦去了我唇邊的血紅殘漬。

總覺得……

我奇怪地看着他探出一點深紅的舌尖,緩慢地把指腹的余血舔舐殆盡。

好像……

有什麼東西、在看不見的地方……變質了。

“嗯,是很難吃,辛苦你啦。”丈夫彎下身來,颳了刮我的鼻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如此奇異地露出溫柔又尋常的微笑,“等一會兒按照原定的計劃出門吧?說好的事情,作廢可不是成人的美德,我來幫夢光塗防晒霜。”

“好……好吧。”

只要他不覺得麻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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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游分手黑化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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