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博物館裏的槍聲
桑綠在自己家的客廳里不停地來回走動着,時而看看牆上的康巴篩石英掛鐘,時而趴在窗台上朝外打量,柳葉似的長眉皺得越來越高,櫻桃般紅潤性感的小嘴嘟嚕着:“怎麼回事,都七點半了,他怎麼還沒到?”
今天是桑綠的生日,她同母親一道花了一下午時間,專門做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他說好了要來的。
“姐,我都快餓死了,咱們還是別等你那個苕警察了,也許他又忙什麼大案要案去了。”隨着話音,從裏面一間卧室懶散地走出一個二十三、四歲的黃頭髮青年,個子瘦瘦高高的,模樣挺俊,穿着也挺時髦的。說話間,他自顧自地走到餐桌前,信手拈起一塊牛肉放到嘴裏嚼起來,臉上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我一直都不贊同你跟他談朋友,一個臭刑警有什麼好的?”
“桑誠,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你怎麼能這樣說你的姐姐和姐夫呢?”責罵桑誠的是一直埋身在沙發里看報紙的一個禿頂老頭子。他五短身材,胖胖的,滿臉橫肉好像撐不住似的隨時都有往下掉的可能。他邊說邊挪開報紙,摘下鼻樑上那副金絲秀琅架老花鏡,乜斜着魚泡眼瞪着桑誠。此人名叫余智,是桑綠和桑誠的舅舅,現任的江城市博物館館長。
“就是嘛,您看他跟姐姐都談了七八年朋友了,十天半月難得跟姐姐見上一面,更別說陪姐姐看電影、逛商場、泡酒吧了。”桑誠不服氣地說著,懶洋洋地走到余智身邊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下。
“你姐夫是以事業為重的人,哪像你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說話的是桑誠的媽媽,一位五十幾歲、身體有些發福的婦人。她一邊嘮叨着,一邊端着一道清蒸武昌魚走進客廳。
“好好好,我知道你們眼睛裏都容不下我,看到我就煩,我離開這個家好了。”桑誠見平時一貫寵着他、護着他、依着他的母親,也刻薄他起來,氣呼呼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邁開步子就要往外走。桑綠見狀,連忙上前一把拽住他,慍怒地瞟了他一眼,將他推回沙發坐下。
“嘀嘀……”正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喇叭聲和摩托車的轟鳴聲。桑綠早已熟悉了這種聲音,不由喜出望外,連忙跑去開門。都快三十的女人了,竟然像一個小丫頭似的連蹦帶跳地跑下樓去。
樓下來的果然是桑綠的未婚夫喻剛。
喻剛熟練地將鈴木125摩托車停放到自行車棚里,摘下頭盔,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正待跑步上樓,一抬頭卻看到桑綠亭亭玉立地站在樓梯口,一臉嗔怒地盯着他。
桑綠即使生氣的樣子也十分好看、迷人。紅潤白晰的鵝蛋臉,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怒而不威,默默含情,讓人越發生出幾分憐愛。難怪市歌舞團里那幫小姐妹們都把她捧為舞台皇后。
“大偵探同志,您在百忙之中能抽出寶貴時間光臨寒舍,鄙人不勝榮幸之至,只是有失遠迎,還望海涵。”桑綠含情脈脈地看着喻剛打趣道。
“哪裏,哪裏,小生來遲一步,讓娘子久等了——”喻剛也故意拉長聲調,學着京劇里的拖腔,俏皮地朝桑綠扮了個鬼臉,嬉笑着跑到桑綠跟前,用一隻手勾住桑綠欣長、圓潤的脖子,在她嘟嚕着的紅唇上親了一下,然後拉着桑綠的小手,小跑着上樓去了。
這是一頓豐盛的晚餐。江城人最喜歡的佳肴都在其中。清蒸武昌魚、紅燒甲魚、水煮柴魚片……每一樣都是喻剛的最愛。桑綠可謂是費盡心思,跟母親策劃了一天,
精心挑選的幾樣菜肴。名義上是為了桑綠的生日,實際上是為了喻剛一飽口福。
近兩個月來,為了偵破兩個一直活動在江城市的重大盜竊團伙,喻剛到桑綠家的次數少得不能再少了,一個月難得跟桑綠見上一次面。而且,偶爾見上一次,也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很少認認真真地呆上幾個小時。桑綠雖然心裏不悅,也不好說些什麼;喻剛雖然心有愧疚,也只能一笑置之,誰叫他是個刑警隊長呢。
喻剛沒有家,沒有家庭的溫暖,從七、八歲開始,他就失去父母,在孤兒院長大。他的父親以前是江城市公安局的副局長,在一次與持槍綁匪短兵相接的戰鬥中,不幸中彈身死,成為烈士。他母親本來就身體不好,在丈夫不幸英勇犧牲后,也抑鬱寡歡,最終撒手人寰,扔下孤零零的喻剛。從某種意義上說,桑綠的家就成了喻剛的家,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把桑綠的母親當成了自己的母親,把桑綠當成了親妹妹,唯一最喜歡的妹妹。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用一、兩句話能說清楚明白的。
喻剛雖然只比桑綠大兩歲,但由於從小失去父愛母愛,失去家庭的溫暖,成熟得自然比一般孩子早。從他懂事時起,他就一直把桑綠當做當做親妹妹看。在他眼裏,桑綠永遠就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妹,他帶着她一起捏泥娃娃,一起爬到高高的樹上掏鳥窩,一起上學下學,幾乎是形影不離。
長大以後,桑綠憑着窈窕的身段,姣好的容貌,能歌善舞的天賦,被市歌舞團領導相中,成為一個舞蹈演員;喻剛則靠着聰慧過人、堅韌不罷、嫉惡如仇的秉性,強健的體魄,強烈為父親報仇雪恨的堅強意志,執意選擇了從警之路。
桑綠的母親也一直視喻剛為己出,把他看得比親兒子還金貴,一手把他撫養成人,直到喻剛獨當一面,成為江城市公安局刑警隊長。
喻剛是有着遠大志向和抱負的人,走上領導崗位以後,他一心撲在工作上,不得不暫時撇下兒女私情,毅然決然地從桑綠家搬了出來,住進了刑警大隊的宿舍。為此,他沒少挨桑綠母親的責備。經過再三的解釋,才求得桑綠母親的諒解。
從內心來說,喻剛一直把桑綠的母親當成自己的母親,把桑綠當成自己的親妹妹,又不同於親妹妹,他喜歡桑綠,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喜歡。桑綠也喜歡他,不是普通男女之間那種喜歡。
桑綠的母親也把喻剛當親兒子看待,她疼他、愛他,甚過於自己的親兒子,她以一個善良、博愛的襟懷關心喻剛的成長、進步。
桑綠更是把喻剛看得比親哥哥還親,在她的眼裏,喻剛就是那個騎着白馬的男人,她的心早已非他莫屬。
喻剛打量着滿桌的菜肴,回憶着過往的一幕幕,心緒難平,眼睛不覺有些濕潤了。但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經意地用手抹了抹眼角,“來,我們一起唱首生日歌,為桑綠獻上我們的祝福!”
喻剛站起身,一手握住桑綠的手,一手高高舉起酒杯,五隻酒杯歡快地碰撞在一起。
吃完晚飯,為了讓桑綠和喻剛能在一起多呆一會,好好過一下二人世界,舅舅余智就借故先行離去了。桑誠也識趣地聲稱有個約會,跟舅舅一起出去了。母親則說是吃撐了,想去樓下走走。
因為喝了不少酒的緣故,喻剛和桑綠都面紅耳赤,有些興奮。他們好久都沒有這樣兩人單獨在一起了。
喻剛一往情深地看着桑綠,“我今天才突然發現你是這麼的好看,簡直比天仙還美。”喻剛一手捧起桑綠粉嫩紅潤的臉,端詳着、欣賞着。
桑綠也情不自禁地用手握住喻剛的手,微微上翹而任性的嘴角輕輕蠕動着,“真的嗎?你這個獃子,還懂得欣賞女人?”說著,她小貓似的身不由己地偎依在喻剛寬闊的懷裏。
“我好想親親你!”喻剛另一隻手摟住了桑綠的纖腰,在她緋紅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這麼多年來,他們雖然彼此愛慕已久,但真正的像今天這樣單獨的在一起,還是第一次。
就在喻剛與桑綠互訴衷腸、纏綿悱惻之際,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響起。“01,01,02呼叫,收到請回答。”聲音是從他扔在一旁邊的對講機發出的。
喻剛如夢初醒,楞了楞,才緩緩起身,拿起對講機,“我是01,有話請講。”
“請你馬上趕到市博物館,那裏發生重大盜竊案件。”一個甜美急促的女聲在對講機里喊着,喻剛一聽就知道那是刑警大隊內勤余鳳雲的聲音。
“01明白,馬上就到。”喻剛放好對講機。
“你……你現在就要走嗎?”桑綠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魂不守舍地看着喻剛。
喻剛緩緩在桑綠旁邊坐下,輕輕拍了拍她紅撲撲的臉,聲音有些低沉地說:“小傻瓜,有緊急情況,我必須馬上趕過去。”
“不嘛,不嘛,我不讓你走。”桑綠嬌嘀嘀地說著,雙手勾住喻剛的脖子,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
“誰讓我乾的刑警這一行呢。”喻剛凄然地笑笑,然後猛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房門走去。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能回頭,必須狠着心馬上迅速離開,他不忍心看到桑綠傷心難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