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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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我唐突的提問和遞過去的便當盒,征十郎眨了眨眼,他相當淡然地頷首回答道:“吃的。”
這個答案讓我既有些高興又有些難過。
高興的是征十郎能來和我吃午餐還不討厭我最喜歡的食物,難過則是我的蒲燒鰻魚因此減少了五分之二。
我看着便當盒裏空出來的一塊,很奇妙的是,這次我沒有那種不得已將午飯分給其他人時心裏缺了一角的感覺。
“怎麼樣?”我問征十郎,聲音里藏不住的期待。
過了一會我才反應過來這個問題好像有點多餘。
征十郎作為大財閥的御曹司肯定吃過無數山珍海味,而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我媽媽用家庭小灶燒出來的飯菜。我也不明白自己剛才為什麼這麼問,但想了想,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分享給喜歡的人又不是錯。
於是我重新理直氣壯起來,期待滿滿地望着他好看的側臉。
鰻魚的肉質不夠肥潤,一層一層刷上去的也是我偏好的帶着些許辣味的醬汁。
征十郎吃得了辣嗎?我還挺喜歡帶有辣味的東西。
我突然又冒出了一個問題,同時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確實很少很少。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面孔的話,那在我心中最清晰的果然還是征十郎在學校的模樣。
在學校之外的征十郎是什麼樣的?
會很高傲矜貴不平易近人嗎?
畢竟他可是御曹司呢。
即使站着不動也會有潮水般的人想要貼過來,如果太平易近人的話會很麻煩吧?
我望着征十郎的側臉,有理有據地發散着思維。
“嗯。”從小被教育回答問題時要望着對方眼睛的少年稍稍將頭側了過去,對上身側人的眼睛,他不自覺地頓了頓。
味蕾傳回的信息告訴他,在他吃過的烤鰻魚中,剛剛入口的這片只能算無功無過的層次,僅能作為家常菜被人評價一句“不錯”。
然而是在那雙堇色眼睛的注視下,他似乎忘記了那些養成自己相較普通人更加挑剔食性的味道,然後不由地說:“很好吃。我喜歡這個恰到好處的辣味。”
他沒有說謊。反而全是發自內心的真心話。畢竟他也沒拿這份家常菜與那些需要預約等上一年的三星餐廳相比。
只是身邊的人這麼問了,他就這麼回答她。更何況比起好吃與否,他更想看到她笑起來的樣子。
征十郎的回答一如既往看不出絲毫含糊敷衍的意味。
不過就算征十郎說不喜歡我也無所謂,頂多會因為可惜他和我的口味不那麼一樣而感到稍微可惜,但是他現在說喜歡!
“真的?你喜歡就好!”
把喜歡的東西分享給喜歡的人,得到了喜歡的答覆,這種感覺讓我整個人像是踩在棉花糖上那樣甜絲絲輕飄飄。
緊接着我又想到,征十郎說了喜歡……那豈不是意味着我還應該再把鰻魚分他一塊?
嘶……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有太陽的秋日戶外有點寒意。
我很明確地感受到了心底湧出的那份對蒲燒鰻魚的沉痛與不舍,可是征十郎說他喜歡誒……
我垂下腦袋盯着自己只剩下一小口米飯和三片鰻魚的便當盒,有些猶豫是否應該把剩下的鰻魚再分出去三分之一,但我的這一困擾很快就得到了不那麼盡如人意的方式的解決。
一個紫色的、而且是那種飽和度很高的紫色腦袋,忽然從作為隔斷的花壇之外冒了出來——說冒出來也不對,畢竟他並非從下往上,而是從遠處由小到大平移着出現的。能與我太陽穴高度平齊的花壇在他面前就跟一面隨便跳跳就能翻過的小藩籬似的。
他往下耷拉的沒什麼神採的眼睛忽略了我,目光直直地望向征十郎:“啊,赤仔發現——”
出於顯而易見的懶散,這個紫色的巨人叫人時把尾音拖得老長。
赤仔?
是在叫征十郎嗎?
我有點想笑,同時認出來人——全帝光的人都認識他。畢竟這麼高又這麼打眼的國中生可不多見,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該說這孩子將來一定是搞運動的好苗子。
而事實也正好如此。
面前的紫色巨人,紫原敦,是帝光籃球部相當耀眼的新人,哪怕連我這個對運動社團沒什麼了解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
“赤仔在這裏幹嘛?”紫原敦的眼睛盯着征十郎端在手裏的我便當盒可拆卸的小碗,裏面已經空了,只有幾顆炒熟的白芝麻沾在盒底。
“吃午飯,和女朋友一起。”征十郎說這話時坦坦蕩蕩,沒有絲毫遮掩的意思,他看向我,“莉緒和紫原之前認識嗎?”
“面對面交流的話還是第一次。”我說。
“那請容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和我們同年級B班的紫原敦,也是籃球部的一員。”
“你好,紫原同學。”我和紫原敦問好,“我是A班的須王莉緒。很高興認識你。”
我說著客套話,紫原敦這才像是發現我的存在那樣把視線挪了過來。
紫原敦盯着我,然後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恍然。
他抬起手指着我,嘴巴張開短促地“啊”了一聲,剛想要說點什麼,緊跟着又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捂住了嘴那樣硬生生地頓住。
“不要用手指着別人。紫原。”征十郎輕聲提醒他。
紫原的反應不太正常,我不由側頭看向征十郎,征十郎倒是很平靜地微笑着,只是和平常有少許微妙的區別。可具體是哪裏微妙,我也說不上來。
“噢……”紫原敦應了一聲,微微睜大的眼睛又稍稍耷拉了下去,落在我這邊的目光從單純的注視變成了帶着些許好奇的打量。不過他的好奇心和他的驚訝一樣轉瞬即逝,反而有另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光是站在地上就高高的紫原敦,他紫色的眼珠往下一瞥,就瞥到了我便當盒裏剩下的最好吃的東西。
“吶,赤仔的女朋友。”明明剛聽過我做自我介紹的紫原敦叫我。
“須王同學,或者須王。”征十郎不緊不慢地說,“請不要用‘誰的女朋友’這樣的名號稱呼叫她,紫原。”
我忍不住想笑,忽然覺得征十郎好像媽媽又好像馴獸師,即使紫原敦這麼大隻,他在征十郎面前也還是很聽話。
“哦,那就須王。”紫原嘟噥着,像是嫌麻煩一樣皺了皺眉,“須王同學。”
“請、請說?”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碗裏的鰻魚片看起來好好吃哦。”
紫原敦近乎明示地說。
“能做出這麼漂亮的燒鰻魚的人,一定是個手藝很好的大廚吧。”
我:“……”
委實說,我開始懷疑了,懷疑剛才紫原敦叫我“赤仔的女朋友”,就是為了我碗裏的燒鰻魚,在跟我套近乎。
我只能在他期待的注視下把剩下的三片鰻魚又分了一片出去。
紫原敦含糊地說了句“謝謝”,吃得飛快,嘴巴一張腮幫一動喉結一滾就吃完了。
“果然很好吃誒。”他毫不吝嗇地給出滿意的評價,意猶未盡地咂咂嘴,“就是太少了。”
我當然知道這點分量根本不夠他塞牙縫,然而看着碗裏所剩無幾的美味,我剛才還悸動着的心,此時就跟在某連鎖超市殺了十年的魚一樣冰冷。
我垮下臉,忍住不露出哭喪的表情。這會兒我連“要不要再給征十郎分一片”以及“征十郎為什麼生氣了”的問題都不再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