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特別班

120.

一向厚臉皮的思雅罕見的感到難為情，為自己可憐可悲所剩無幾的自制力。

她明顯感覺到在將手覆在利威爾手背上時，身邊那人微微的怔愣，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方並沒有甩開自己的手。

思雅當然不會天真到認為利威爾會很喜歡這種行為，多半是氛圍太好，他有些放鬆警惕，結果不慎又被自己佔了便宜。

真是不該啊，她在心中捶胸頓足，覺得自己簡直像個lsp。

不過，在那一刻思雅倒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比如她對利威爾的感情。

她對利威爾的喜歡，似乎從來都沒有太多獨佔欲。

正如思雅所說，來人間這趟，抬頭看看太陽，和心愛的人，一起走在街上。她是打從心底希望利威爾可以過上這樣的生活，正常的、平凡的、被愛與所愛，深情與圓滿。

哪怕他牽着手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只要利威爾過的開心舒適，不就可以了嗎？她可以遠遠看着，退回自己應該在的位置。

反正磕紙片人，那麼多年不也過來了嗎？

從始至終，初衷不過都是，希望他幸福。

思雅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機會能夠來到利威爾的身邊。看見真人後，日常點滴的相處中，思雅覺得他和隔着屏幕看到的他其實並不是完全一樣的。動漫里短短的篇幅，又怎麼能完全呈現出眼前這人那麼多的喜怒哀樂？

可現在他就那麼圓滿、那麼完整的在自己面前，鮮活而生動，真實而血性。

越來越喜歡，帶着驚奇和探索的喜歡。

從片面到全然、從距離到接近。

真是越想越覺得捨不得呢。

偶爾想到他以後可能會跟別人在一起，心裏多少也會有點酸澀。

不過，只有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而已，她並不貪心，也不該貪心。

其實思雅覺得自己最應該對利威爾說的不是那些直白熱烈的情話，而是某種程度的道歉。她滿心滿眼將一腔熱情揮灑，以為面對着的是那個隔着屏幕的角色，糊了屎的腦袋一時忽略了利威爾的真實性，從未認真想過這樣的喜歡是否會給對方帶來困擾。

所以她倉惶地收手，不敢和利威爾對視，用幾乎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抱歉。”

利威爾正靜靜喝着紅茶，聽到思雅的聲音后他眼神微動，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輕輕瞥了對方一眼。

“笨蛋。”

那些寫在眼眸、昭然若揭的小心思，即便垂下眼帘，不去對視，又怎麼能瞞得過他。

在思雅說完后，房間裏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去無盡的世界，自由自在的奔跑。

和心愛的人走在人間，悠閑的曬着太陽。

他們都嚮往那樣的生活。

“思雅……說的真好啊。”袞達輕嘆。

艾倫握緊拳頭，少年綠色的瞳仁里閃爍着滿天星辰似的光芒：“會有的，那樣的生活——一定會有的。”

121.

夜色深沉，餐桌上的人或三五成群，或兀自低頭沉思，相繼結伴回去休息。

眼見着房間裏的人越來越少，思雅又不自覺的緊張起來。

利威爾坐在她旁邊，遲遲沒有動靜。在說完那句“笨蛋”之後，他就陷入一種異常安靜的狀態，雙手抱着胸低眉沉思，黑色的劉海垂落恰巧隱藏住他的眉眼。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的思雅覺得自己像被壓上法庭的囚徒，等待最後的審判。

她撓撓頭，擱這兒瞎想什麼，哪裏有法庭哪裏有審判，怕不是上次被壓到法官面前給整出心理陰影來了。

思雅抓了把頭髮，連忙跟着另一邊的人起身打算離開，利威爾也在此時跟着站了起來。

思雅不自覺的頓住腳步，看見利威爾在她之前轉身離開。

原本兩人是一前一後，不知不覺利威爾慢下步伐，像是感覺到什麼，思雅漸漸抬腳跟上。兩人並肩走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這倒是十分反常。

主要是思雅難得那麼安靜。

今夜無風，星星很少，頭頂懸着一輪銀盤似的滿月。

月光傾瀉，星河沒入天際，流光徘徊。

悄然靜默中，思雅覺得自己的手背被碰了一下，宛如蜻蜓點水般忽而散去。

她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見對方面色如常，又默默收回疑惑的視線。

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吧……

剛這麼想着，她的手背又被輕輕碰了一下，時間要比上次更長，根本不可能是錯覺！

利威爾在用手背試探着貼着自己的手背。

思雅下意識的低頭，就在那一瞬間，利威爾伸手，五指張開，將思雅的手全然包裹在掌心裏。

他手掌寬大，與微涼的月夜完全不同，掌心溫度灼熱滾燙。

思雅：！！！！

一股熱流從被包裹着的手從胳膊一路蔓延到臉頰，又轉了個彎繞到耳後。即便不照鏡子，她也知道幾乎是剎那，自己就臉就紅成了猴子屁股。

不是，等等、等等，她頭頂要冒煙了。

有些事她得理一理。

男孩子的手不能亂摸，女孩子的手就可以嗎？！

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輕悠悠的快要飄到天上去，連腦袋也暈乎乎的，兩隻眼睛都轉成了蚊香圈。

見她不動，利威爾偏頭看她：“怎麼，在這個時候也要發獃嗎？”

“沒……”思雅飄悠悠的回答，順從的被利威爾牽着手往前走。

她是做夢嗎？這到底是發生了啥啊？

思雅有些茫然：“兵長，我有些問題想不通。”

利威爾斂去藏在眼神里的情緒：“我也有。”

思雅：？

果然困惑的不止自己一個嗎？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啊？

思雅歪頭想了想，豁達道：“那要不你先問吧。”

這麼迷迷糊糊的，也不是個事兒啊。

利威爾停下腳步，他轉頭看向目光一直注視着自己的思雅，語聲平緩，一字一句。

“某個傢伙在史托黑斯區時，信誓旦旦的說過她將永遠忠於自己，忠於真實，做自己的臣僕。”

“那麼，我是什麼？”

122.

思雅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什麼？什麼？利威爾竟然問自己，他是什麼？

她頓時像打了雞血似的，一分鐘之內思雅能說出一萬個不帶重複的詞彙

利威爾還能是什麼？

是自己的心肝、寶貝、最喜歡的、最崇拜的、不能割捨的……

但利威爾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就在瞥見思雅支棱起來的眼神后，太熟悉這眼神後面會發生什麼的利威爾霎時就眯起黑色的長眼睛，嫌棄的“嘖”了一聲。

他鬆開思雅的手，緊接着單臂打直，乾脆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不要急着回答，用你的豬腦子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來告訴我。”

說完也不管愣在原地的思雅，轉身離開，留下思雅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各種摸不着頭腦。

什麼意思？什麼思意？想什麼？什麼想？她是誰？她在哪兒？她叫什麼來着？

思雅急的抓耳撓腮，渾渾噩噩的轉身，剛沒走兩步撞上了身後的樹榦。

“哎喲。”她捂着額頭，痛的面容逐漸扭曲。

疼痛讓迷糊的腦袋慢慢醒神，再被冷風那麼一吹，原本一直在腦袋頂飄着的小人緩緩落地。

思雅漸漸冷靜下來，開始回味剛剛利威爾的行為和語言。

她想的投入，就那麼呆呆傻傻的站在樹下，樹梢垂落像輕柔的擁抱，背後則是高懸着銀盤的深沉夜空，皎皎月輪，整個人如同陷入在迷離的幻境裏，一層一層抽絲剝繭。

思雅想到了很多她平時幾乎不會在意的事情。

她想到剛跌入這個世界的惶恐與不安，在屋檐上睜開眼，看見逼仄的城牆和狹小的空間，她深知這世界的荒誕與悲哀。

如果按照思雅的鹹魚屬性，她甚至不會加入兵團，找個地方苟着養老找找回去的方法才是正道。

可她沒有。

她想到利威爾將沒有立體機動裝置的她臨風撈起，淡淡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臉上，他從未輕視過任何一條生命。

她還想到，調查兵團舊址里，自己經常躺在庭院犯懶，有時利威爾路過會不耐煩的踢踢她的小腿，嫌棄地說“喂，躺在這裏像什麼樣子，給我滾起來”。他知道庭院風大，睡着會着涼。

她好多次看見利威爾和奧路歐他們坐在一起喝紅茶，奧路歐一貫拽拽的模樣，總會被佩特勞吐槽，埃爾德和袞達抱住茶杯在一旁微笑，歲月靜謐，無限安好。

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突然產生強烈的渴望。

她啊，好想留下這一切。

開始只是想要挽回哪怕一個人，後來，不可抑制的貪心，想要更多更多的人活下來。想看着他們圍坐在一起，互相打趣。

而歸根結底，讓思雅燃起前所未有的勇氣的原因，是這個糟糕的世界還有利威爾。

因為有了利威爾，她想到也許自己可以努力加入兵團。

因為有了利威爾，她想到也許自己可以試着做些什麼。

因為有了利威爾……她突然擁有了對抗這世界荒誕與無奈的勇氣。

利威爾是什麼？

是連結她與這世界之間不可或缺的紐帶。

是這殘酷世間於她而言，最獨一無二的真實。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向著永恆開戰的時候，你是我的軍旗。]

往日種種一幕幕閃過，又緩緩褪色，利威爾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他偏頭、他皺眉、他抽出雙刀的冷峻，他在月下伸出的手。

思雅好像瞬間明白了問題的答案。

123.

看着激動地推門衝進來的思雅，利威爾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半翹着腿，臉上掛着一貫的死魚眼，故作漫不經心：“想明白了？”

利威爾一直覺得思雅在透過自己看向什麼人。

她的眼神中總是不自覺的流露出類似於迷戀和略帶迷茫的眼神。

她看人時很近，看向自己時，卻又很遠，像矇著茫茫水霧。

有時，她也會睜着圓溜溜的雙眼詫異又驚喜地望向自己，那時，她的眼中沒有任何雜念，只有自己的身影。

然而更多時候，她總是暗自發獃，大大眼睛裏透露出難掩的茫然。

而此時此刻，思雅眼中的那層迷戀褪去，她那麼專註、那麼認真、那麼清醒，卻又那麼閃閃發光、驚心動魄。

利威爾放下翹着的腿，慢慢坐直腰身。

他想，他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124.

那天晚上，思雅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裏她坐在巨人化的艾倫肩頭，悠閑地晃蕩着雙腿，吹奏手中的雪鳳冰王笛。伴隨着笛聲清響，月光碎落成雪紛紛揚揚，點滴落在她的肩頭。

艾倫仰頭嚎叫，手舞足蹈，踩着笛聲的節奏和無數巨人圍聚在一起，快樂的蹦迪。

後來金光一閃，巨人們紛紛化作她那些熟悉的朋友，三笠、讓、阿爾敏、莎夏、柯尼、埃爾文、韓吉、莫布里托、奧路歐、佩特拉、埃爾德、袞達，還有許多許多或見過或沒見過的面孔。

他們歡呼着相互擁抱，各樣的膚色、發色、瞳色混在一起，白色、金色、紅色、褐色、藍色、黑色，像在蒼茫大地上開出無數鮮艷的花兒，那麼熱烈那麼盛放。

當然，夢裏還有利威爾和她。

於是在第二天特訓休息間隙，思雅忍不住對利威爾絮絮叨叨着昨晚那場光怪陸離的夢境，她一邊說著一邊還不忘在旁邊的樹榦上繼續記錄著今天被利威爾罵的次數，一刀又一刀，忙個不停。

風過蕭蕭，吹動樹葉沙沙作響，陽光細碎，飛散天地。

“……我夢見我拉着你的手在月光下跳舞，踩着巨人的頭，從低到高，一路飛到月亮上去。”摸着樹上的刻痕，思雅驚喜地回頭看向利威爾，“我今天讓你少生氣了不少次呢。”

可不是，比起之前每行十道刻痕，刻個三四行的，今天的兩行半確實減了不少。

利威爾站在旁邊耐心聽她天馬行空的描述，目光掃過她的指尖，視線從樹榦的刻痕上收回，接着她之前的話題略帶嫌棄道：“喂，這種時候還要想着那群倒胃口的髒東西嗎？”

“哦！”思雅深覺有理，立刻從善如流地修改，“你拉着我的手在月光下跳舞，跳着跳着，一路飛到月亮上去。”

利威爾:“……”

他記得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吧？

……嘖，慣會得寸進尺，順着杆子往上爬。

125.

“笨蛋，我可沒法把你帶到月亮上去。”

“沒關係呀，你就是我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