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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妖除魔。

季知庭已經記不起來,自己上次有這樣的念頭,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前世的他從小是個乞丐,被爺爺所收養,但事實上關於爺爺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已經不怎麼清晰了。

他唯一記得的,就是四歲那年,街市上突然傳來叫喊,所有人都在奔逃,而他在奔逃中撿到了別人掉下的一顆糖葫蘆。他看着嘴饞,要吃的時候那顆糖葫蘆卻又被人給撞掉了。

爺爺抱起他要跟隨人流離開,而他卻惦記着那顆糖葫蘆,哭着掙扎着死活要回去找。

後來爺爺心疼他哭,才答應要替他把糖葫蘆找回來。

最終,爺爺和糖葫蘆都沒有回來,季知庭獨自在角落裏等了很久,等到慘叫和嘶吼聲傳來,他小心翼翼從角落裏探出頭,才發現自己的爺爺已經只剩下半截身子,正被一隻巨大的妖獸叼在嘴裏。

爺爺已經沒有了氣息,半個腦袋不知道去了哪裏,剩下的那隻渾濁的眼睛仍然大睜着。他的手裏面抓着一顆紅色的冰糖葫蘆,隨着妖獸的動作,那隻手也在輕輕地搖晃着,彷彿在向他揮手。

那就是季知庭對爺爺最後的記憶了。

在那之後,他便被其他乞丐們撫養着長大。

只是在那之後,他再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出任性的請求,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沒有任性資格的,他必須要過得很小心,才能夠避免身邊的人再被命運剝奪。

可即便這樣,在十六歲那年,一場妖獸帶來的瘟疫還是帶走了陪伴季知庭長大的老乞丐們。

季知庭是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

在那之後,他就踏上了蒼山,因為他知道蒼山有人在等他,那是他在世上唯一能夠去的地方了。

當然,那時候對他來說,踏上蒼山還有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想要親手斬盡世間所有妖邪。

他從前所受的所有苦難,都是妖邪所帶來的,他所失去的一切,也都源自於此,季知庭那時候的想法無比純粹,簡單得不需要任何顧慮,他只希望自己能夠替死去的爺爺們做一些事,替他們報仇,讓他們安息,希望這世間再不會有人為妖邪所苦。

或許是因為剛剛在幻境中看到了那些過去層發生過的事,所以現在季知庭的腦中仍殘留着那時候轉身自戚桐身邊離開的自己。

那時候他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如約來到蒼山,拜入門派。

但因為十六歲早就過了打下根基的年紀,所以帶他上山的人只讓他入外門做雜役弟子。

季知庭對這樣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他很清楚自己還沒有能夠讓人認同的實力,所以在踏入山門之後,他本分地接受了安排,打算從雜役弟子做起,再想辦法修行。

他也的確想要找到戚桐,想知道當初自己救下的那個文文弱弱的白衣男孩,究竟長成了什麼模樣。想和他實現當初的約定,兩人並肩而行斬妖除魔。

直到他看到戚桐衣袂翩然從天而降,瞬間成為人群中最矚目的那人。

他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站在戚桐身邊的資格,至少在那時是沒有的。

戚桐是天上最光芒閃耀的太陽,而他卻是地里的泥塵,他不能將那樣的戚桐拽下來,陪在自己的身旁。

而他如果只是個尋常的外門弟子,想要安定下來再緩慢修行,他永遠都無法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季知庭離開人群,獨自回到房間當中。

那日過後,就是蒼山弟子的入門測試,每個弟子都會通過蒼山獨傳法訣以判斷是否能夠入道修行。

這套法訣在蒼山已流傳多年,弟子們每年都會在外門前山廣場舉行入道儀式,其中有新弟子也有老弟子,只要能夠成功用法訣激發自身靈力入道,就可以進入內門作為正式弟子。

但因為這套法訣對修行天賦要求極高,初次接觸幾乎無人能夠入道,所以弟子們多半都會在幼年時打下修行基礎,通過常年累積激發靈力。

季知庭從前沒有修行過,沒有任何根基,但十六歲已經是入道的最後期限,如果沒有辦法入道,他就只能永遠留在外門。

可是非常不幸,季知庭的初次嘗試沒能夠成功。

眼看着四周不斷有弟子入道成功,被其他內門中人接走,季知庭卻始終坐在那裏,體內空空蕩蕩無法感受到任何靈氣,更不必提入道。

當天他在修鍊廣場坐到了夜晚降臨,仍然沒能夠感受到半點靈氣。

入道儀式結束,所有成功的弟子都進入了內門,沒成功的弟子都泄氣地離開,季知庭卻仍沒有走。

如今再回憶起來,季知庭已經不太記得,他支撐着他的執念究竟是什麼。

第二天他仍沒有走,有路過的人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發出嘲笑。

第三天,他幾乎昏倒過去,是一名好心的師姐給他帶了些水,又送了點食物。

第四天,更多的人知道了他的事情,於是時常有人在經過的時候好奇看他,偷偷議論。

第五天……

到第五天,見到朝陽的那一刻,季知庭感受到一團靈氣聚集在了自己胸腹之間。

他成功了。

雖然當時有許多弟子都無法相信,就連來接他入內門的師兄表情都很奇怪,但季知庭的確成功用了五天入道,正式成為了內門中人。

但即便是如了內門,季知庭仍然沒有主動去見戚桐,他入門後進了問淵峰,潛心修行劍術,每天用所有能夠利用的時間以提升修為,花了很大的功夫,過了好幾年的歲月,終於才獲得下山斬妖除魔的資格。

除魔衛道是他的執念,是他修行的唯一理由,也是他由衷想要一生去做的事情。

至少曾經是這樣的。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遺忘這件事情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每次出劍,腦中都會回想起戚桐失望的目光?

他已經無法再出劍了,很長時間裏,季知庭在執劍時,都能夠感受到自己右手的顫抖,總有聲音出現在他的腦海深處,告訴他這是錯的,這是錯的,這是……錯的。

可是……

回憶的場景逐漸消散,季知庭站在蒼山腳下的城鎮街道之中,前方是通往蒼山的路,身後是在妖獸襲擊之下混亂不堪的街道,有人渾身浴血,有人滿臉驚慌,有人痛苦地□□,人正在火起之處,為眾人不顧生死拚命相護,還有人明知毫無勝算,依舊決然往那處衝去。

這是否仍是錯誤?

出劍,真是錯么?

心底的枷鎖似乎在這一刻有了鬆動,季知庭緩緩閉上雙目,此時周圍的風聲停了。

哭聲亦停了,雜亂的腳步聲彷彿凝滯,周圍的一切都宛若靜止。

季知庭在萬物皆靜中睜開雙眸,往前踏出一步,下一刻,他的身影憑空出現在火場之中。

眼前是一間被毀壞得看不出原貌的屋子,在他的正前方,一頭三人高的妖獸渾身長着粗糲的棕色短毛,頭頂着巨大的尖刺,正抬起巨大的右臂,將掌中的牆體碎片砸向地面的人。

地面躺着的是已經滿身是傷昏迷不醒的扶嘉陽,而星池也在他的身側不遠處,額頭破了處口子,正在不斷往外冒血,看樣子同樣失去了意識。

妖獸的襲擊就要降落到他們的身上,一旦落下必是血肉橫飛的場景。

是錯么?

除魔衛道可是錯?

出手救人可算錯?

可扶嘉陽與星池用命換鎮民平安,又怎算是錯?

季知庭先前站在街道之間,聽着滿街風聲哭聲驚叫聲,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思考,可是此刻他站在這裏,看到妖獸的攻擊,他不再有片刻猶豫。

錚然劍聲,倏然在火光中響起。

火光明亮,又瞬間黯淡,細窄的劍光如同長夜盡頭的晨輝,綻開在一片熾烈之中。

劍光過後,便是妖獸的身影霎時頓住,血線在他的身上延伸開來,赤色的血珠自紋路中擴散,最終帶走了這龐然大物身體內的活氣,使其緩緩栽倒下來。

妖獸的倒下伴隨着轟然重響,而季知庭踏着火光跨過妖獸軀體,來到了扶嘉陽與星池的面前。

他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劍,還有劍鋒上緩緩滑下的血珠,感覺到身體內彷彿也被灼上了一層火,正在不斷地向他的四肢百骸涌去。

這瞬間他驀然有種錯覺,似乎曾經作為鐐銬禁錮着自己四肢的某種東西,漸漸地破碎開來。

出劍是錯么?

季知庭終於有了答案。

沒有什麼對錯,不過是隨心而為罷了。

世間所有的決定,皆不過是,問心無愧。

季知庭低下頭,看着面前已經昏迷的兩人,抬手將他們給抓起來,扔出了火場範圍。

動作實在算不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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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之後,星池才在蒼山的院落中蘇醒過來。

在醒來的剎那,星池都還以為自己是在火場當中,他緊張地起身,口中大喊道:“小心妖獸!快跑……”

等注意到眼前既沒有火,也沒有什麼妖獸,他才終於反應過來,在回過味之後,又連忙回頭四處看去,找到了季知庭的身影:“殿下!殿下您沒事太好了,扶嘉陽呢?他怎麼樣了?”

季知庭無言地看着他,隨即又轉過身,讓他看見了後方另一張床榻上躺着的扶嘉陽。

星池看得出扶嘉陽雖然傷重,但並沒有大礙,他鬆口氣才拍了拍心口:“嚇死我了,我以為我都死定了,我記得當時我們兩個都被妖獸給打得半死,應該是……”

說到這裏,星池突然怔住,連忙問道:“等等,是誰救了我們?”

季知庭平靜地坐在桌前,品了口茶說道:“不知,我帶着蒼山的師兄趕來的時候,你們已經被人救出來了。”

星池眨了眨眼,實在回憶不起來當時的場景,他只揉了揉肩膀,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皺眉道:“奇怪,我怎麼覺得身上好疼,自己像被人拎起來狠狠摔過。”

季知庭:“……”

正在這時候,扶嘉陽也齜牙咧嘴地坐了起來,他來不及看自己身上的傷勢,起身後神情激動地說道:“是留影劍!我那時候迷迷糊糊……但我好像看到了留影劍的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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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侶害死我后又把我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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