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集修結束之後,季知庭帶着星池回到了院落當中。
他沒選擇和蘇良他們同行,是因為他能夠感受到從蘇良身上傳來的隱約排斥,還有就是他自己本來也沒有和這兩位深交的打算。
雷霆的威勢仍然沒有絲毫減弱,不過尋常弟子們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狀況,不少人開始懷疑這只是天降異象,也許再多等上一段時間便能夠雲散天晴。
只有少部分上了年紀的長輩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每個人臉色壓抑,看起來憂心忡忡。
當然,其他人的狀況如何,並不能影響到作為新弟子的季知庭和星池。
在回到居所的路上,星池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
季知庭看着他的神態,隨意地問道:“為何這麼高興?”
星池眼睛都亮了起來,腳步輕快地邊往前走邊說道:“因為今天集修,但殿下沒有昏迷過去,這表示殿下的怪病應該已經好了,殿下沒事了我當然高興!”
季知庭頗有些無奈:“我看起來就那麼弱么?需要你來時時刻刻替我操心?”
星池連忙搖頭:“殿下當然不弱,但殿下的平安對星池來說是最重要的!”
季知庭但笑不語,這時候跟在他們後邊的蘇良就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加快腳步來到了季知庭面前,皺眉說道:“季師兄,剛才集修的時候,你根本沒有認真念誦經文吧?”
季知庭比他早兩日來到問淵峰,所以理所當然地成了師兄,但他這個師兄當得並不稱職,至少在蘇良和魏雪輝的眼裏,他每天修鍊的時候在故意偷懶,集修的時候也沒在好好修行。
當然,季知庭參加集修本就是來做做樣子的。
畢竟集修的經文可以說是對他的專用招魂咒,他沒有毀掉這場集修已經是尊重蒼山門規了,要他加入其中,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面對蘇良的質問,季知庭也沒有隱瞞:“是,我對集修沒什麼興趣。”
蘇良原本就皺着的眉頭,現在擰得更緊了,他壓着怒火說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知道你也是跟我們一樣最開始在外門修行,好不容易通過入道儀式進入問淵峰的,既然你選擇了問淵峰,選擇修行劍法,那你為什麼要做荒廢時間,白白浪費修行的機會!”
季知庭本來已經打算好接受來自同門的排擠。
這種事情他上輩子經歷過不少,對此也很有經驗,並不懼怕於誰,可他沒想到對方開口之後,說出來的話竟然是這個。
這傢伙……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季知庭愕然片刻,隨即笑了起來。
蘇良不滿於季知庭的笑容,這在他看來像是不知輕重的嘲諷:“你在笑什麼?我說得有什麼不對嗎?”
季知庭搖頭道:“不,沒有哪裏不對。”
蘇良仍然不明白:“那你為何要笑?”
季知庭說道:“多謝師弟好意提醒,不過你應該是誤會了,這些東西我早就會了,對我來說繼續練這些基本功才是浪費時間,師弟你既然有閑心,不如先顧好自己,再去關心別人吧。我們幾個當中,除了我這個護衛星池,可就是師弟你的基本功最差了。”
他這麼含笑說完,加快腳步越過蘇良,離開了這處迴廊。
蘇良頭腦像是被季知庭的話砸了個悶棍,他豎著眉看向季知庭離開的背影,憋紅了臉說道:“他根本就是為了逃避我的責問而胡言亂語!他自己裝模作樣就算了,說我是這裏面實力最差的,怎麼可能?!”
跟在他旁邊的少年魏雪輝也有些茫然,他看了眼季知庭的背影,不解地小聲道:“是啊,明明我才是最差的那個……”
蘇良連忙回頭,握住少年的手:“不,你比那位遊手好閒的殿下強多了。”
季知庭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
星池跟在他的身後,因為他剛才的話而滿腹疑惑,等到了房間關上門之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雖然那蘇良是個多管閑事的蠢貨,但您怎麼會說出那話……”
在星池看起來,季知庭素來不愛說謊,即便被人數落,也絕不可能改變自己的行動。
可剛才那話,在星池聽起來分明就是假的。
季知庭對此毫不在意,只說道:“蘇良可不是蠢貨,當然他也當不了聰明人就是了。”
星池狐疑地看着他:“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季知庭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看着窗外,目光落在了在院中正說著話的兩人身上,少年魏雪輝圍在蘇良的身邊,正不停地追問着什麼,目光單純明亮,像是對任何事情都充滿着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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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入夜,蘇良沒有休息,因為白日裏與季知庭的對話,他心裏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地抓撓着,怎麼都沒有辦法入睡,所以他乾脆自己拎着劍,到了弟子居後方的山崖邊,獨自練了起來。
夜晚深涼,頭頂的雷聲仍然沒有半點要停息的意思,不過蘇良沒有在意這雷霆,他目光凝重,不斷地揮着自己手中的劍,似乎是要將自己所有的力氣全部耗盡。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越來越深,狂風也隨之襲來,蘇良衣衫被山崖的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抬起手小心遮住風沙,猶豫了一陣之後,終於決定要轉身回到房間。
但就在這時,他忽地注意到遠處樹林間一抹幽白的影子。
蘇良霎時警覺起來,表情一變往那方看去:“是誰?”
在注意到動靜之後,蘇良便立即朝那方追了過去,但藏在樹林中的人動作極快,且修為也極強,當蘇良即將靠近對方之際,那人反手一掌朝蘇良遞來,竟是暗藏着豐沛的靈氣,是帶着要將蘇良給擊斃於掌下的氣勢。
蘇良悚然一驚,他生於名門自幼修鍊,始終認為自己的實力在年輕一輩的弟子中已是佼佼之輩,對自己的身手充滿了信心。
眼前的這名弟子,從背影看顯然年紀極輕,可當蘇良迎上對方攻擊的瞬間,他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這一掌的力量太強,帶着壓倒性的勢頭,根本就不是他能夠去抗衡的。
面對這樣的敵人,哪怕是連轉身逃走,他都無法做到。
他難道就要死在這裏?
修鍊了這麼久,從未懈怠過,卻仍然只是別人眼中的弱者,連敵人是誰都無法看清,他就要被殺死了么?
蘇良臉色煞白,在這瞬間已經無法再有任何動作。
但就在敵人的那掌即將震碎他心臟的時候,他突然感覺有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頭,將他整個往後拖了過來。
而幾乎是在這同時,一道身影擦身上前,代替他出掌迎上了對面的敵人。
原本應該是威勢十足的驚天一擊,卻不知道為什麼,在後來這人的化解之下,變得綿軟了下來。而後來者在輕鬆接下攻擊之後,竟還有餘裕將蘇良往後扔去,隨後他抬起右手並住兩指,身形如流風般掠向敵人,蘇良甚至沒有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動作,只覺得眼前一花,戰鬥就已經結束在了他的眼前。
剛才讓蘇良連反抗都無法做到的強大對手,竟然被後來的這人以壓倒性的方式制住了!
蘇良霎時震驚,幾乎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蘇良已經難以說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緊盯着此刻立在自己眼前的兩道身影,等到看清這兩人的身份之後,他霎時怔在了當下。
剛才藏在樹叢之中,對他毫不留情出手的人,竟然是入門以來始終跟在他身旁的少年魏雪輝。
而後面趕來將他救下,甚至還輕易地打敗了魏雪輝的人……是他一直以來心目中的紈絝子弟,他從來都沒有瞧上過的七皇子季景明。
怎麼會是這樣?
一瞬之間,蘇良的腦中只剩下了這樣的念頭,剩下的便是一片空白。
他弄不懂魏雪輝為什麼會對他出手,季景明又為什麼會出手救他,更不明白,這兩個人究竟為什麼會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彷彿捏死他不過像是捏死一隻螞蟻。
他明明從來沒見這兩人好好修鍊過,明明……
蘇良腦中一片混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什麼做什麼,但在看清季知庭眼底淺淡的笑意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被對方救了。
雖然無法理清思緒,但蘇良仍是開口說道:“謝謝,是你救了我,我剛才差點就死了。”
即便再看不清楚,這點事情他也是再明白不過的。
而季知庭聽到蘇良的說法,卻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視線沒有從魏雪輝的身上移開,平淡地回應蘇良的話道:“你不用這麼謝我,我這趟出來不是為了救你,是為了找到這個傢伙。”
蘇良神色莫名,他看着此刻面色冷肅,和白天的時候判若兩人的魏雪輝,終於也明白這少年所有的天真和怯懦全部都是偽裝出來的,他心情複雜無比,緩緩走到季知庭的身旁,沙啞着聲音問道:“魏雪輝他究竟是什麼人?”
季知庭說道:“我也不知道,這事當然還得問他本人。”
他說著將指尖往魏雪輝的脖頸處又前遞了幾分。
魏雪輝目光狐疑地看着季知庭,在注意到季知庭指尖凝聚着強大的靈力之後,他緊咬下唇猶豫一番,終於開了口:“我是什麼時候暴露的?”
季知庭舒展眉眼笑了起來:“最開始見面的時候。”
魏雪輝才明白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有瞞住過這個人。
可他仍然無法理解,他清楚自己的實力如何,以他的偽裝,除非境界高過他好幾階,否則根本不可能看出他真正的實力。
明明除非遇見問淵峰峰主,他不可能被人認出,可這傢伙卻輕易地把他給認了出來。
這傢伙究竟是什麼人?實力到了何種境界?
魏雪輝在心裏不斷地思索着,看向季知庭的眼神滿是戒備。
季知庭卻已經沒有耐心再等對方編故事了,季知庭指尖釋放出靈力,魏雪輝的脖頸瞬間被劃出一道血線,他做出思考的表情,等了會兒才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我可以告訴你,我也不是無條件站在蒼山或者說問淵峰這邊的。”
旁邊的蘇良本以為事情已經好了起來,作亂的傢伙也已經被擒住了,他正準備鬆一口氣,聽到季知庭的話,他頓時愣住了:“你不是問淵峰的弟子嗎?”
季知庭理所當然地說道:“問淵峰弟子當然也可以做壞事。”
蘇良:“……”
他木訥地看着季知庭,已經完全不明白這人究竟想做什麼。
不光是蘇良,這時候魏雪輝也有些懵了。
季知庭於是頂着魏雪輝滿是疑惑的目光,繼續對他說道:“你的行動如果不是見不得人,那倒不如向我說說,也許我會考慮幫你呢?”
還沒等魏雪輝開口,他又接著說道:“反正你要不說,我就殺了你,到時候你除了把命留在這裏,什麼也做不了。你要是告訴了我,我幫助你完成這件事,也許還可以替你瞞住身份。”
他的語氣帶着種蠱惑的味道,令人不自覺地想要認同,魏雪輝在茫然中看着他的雙目,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像是下定決心般說了出來:“我……我是琉光殿的人。”
聽到“琉光殿”三個字,季知庭霎時怔住。
蘇良聽到這裏,頓時也有些驚訝:“琉光殿?你是琉光殿的人?我聽說琉光殿已經隱世多年,早就不管正道和魔道間的爭鬥,你既然是琉光殿的人,為什麼會偽裝身份來到蒼山?”
魏雪輝既然已經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後面的事情也就沒再隱瞞,他輕嘆了一聲,說道:“我是來找我們門主的。”
季知庭:“……”
他聽到這裏,再次抬頭看向了魏雪輝。
季知庭知道琉光殿,這勢力與蒼山不同,他既非正道,也非魔道,他自三百多年前出現,在出現之初,它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斬妖除魔。
琉光殿行事相當果斷,這個勢力的成員不多,但卻每個都是強者,與其說它像是一個門派,倒不如說它更像是個懸賞組織。
不過其餘組織懸賞的多半是人命,但琉光殿懸賞的卻是妖邪的命。
琉光殿發展壯大,在許多的地方都有着交接地點,而只要有人在交接點出錢,告知想要處置的妖邪,琉光殿便會立即安排伏魔者前去執行任務。
季知庭很了解琉光殿,不過他所了解的,是三百多年前的琉光殿。
三百多年前的琉光殿是什麼模樣,有多少成員,甚至每處交接點在哪裏,他都清楚無比。
那是因為他本身就是琉光殿的主人。
最初的琉光殿,是由他一手建立的,不過後來出了許多事,他沒有辦法再將心思花在琉光殿上面,所以不顧其他人的勸阻,一意孤行地解散了這個組織。
他沒有想到,自己有天竟會再聽到“琉光殿”這三個字。
琉光殿不是該被解散了么?
到底是誰重新組建並接手了琉光殿,又將這勢力延續至今?
季知庭心中瞬間出現了太多疑惑,他終於收起了臉上戲謔的笑意,朝魏雪輝認真問道:“你要找的人,你口中所說的門主,究竟是誰?”
魏雪輝沒打算隱瞞下去,可是當他注意到季知庭的目光時,他突然有種心驚的感覺。
彷彿他的所有一切,都能夠被對方輕易看穿。
魏雪輝有些慌亂,他無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沉默了會兒才開口答道:“我們門主,名喚戚桐。”
季知庭聞言倏地沉下了目光。
戚桐。
為什麼會是戚桐接手了他的琉光殿?
當初要他解散琉光殿的,不正是……戚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