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楚懿享受過了衣來張手飯來張口,享受過了發號施令,依然覺得這趟皇帝之旅還不太圓滿。
他還沒有享受鑒月池的白玉湯泉。
據說這鑒月池是他爺爺——也就是楚宣帝為討好皇后而修建的,這楚宣帝是個老婆奴,認為自己老婆是絕無僅有天下第一美人,經常將她比作嫦娥仙子、人間皓月,因此修了這麼一座鑒月池,專供皇后沐浴玩樂之用。
鑒月池內一切設施皆由白玉製成,故又名“白玉湯泉”,湯泉正上方有一水晶宮燈,造型別緻,巧奪天工,夜晚點起時酷似一輪明月當空,甚至能模擬當日月相,每天旋轉一個角度,外面是弦月,裏面也是弦月,外面是滿月,裏面也是滿月,自建成之日起已運行上萬個日夜,竟無半點差錯。
小說里這部分內容其實只有寥寥數語,一帶而過,但楚懿卻印象得特別清楚,因為……這位被楚宣帝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美人皇后,她其實……長得特別丑。
嗯,倒也不能說丑,總之就是長得很特別,女生男相,身材魁梧,不似嫦娥,倒像吳剛。
這讓楚懿這種“美人黨”為之震怒,不能理解這位楚宣帝到底是什麼審美,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楚宣帝娶了這樣一位皇后,生出來的孩子居然一點也沒隨娘親——楚懿他爹,也就是楚昭帝,溫柔儒雅,俊秀如書生。
因此,昭帝很不受宣帝待見,可宣帝又沒有其他子嗣,只能捏着鼻子傳位。
是的,沒錯,楚家傳到楚懿這裏,是三代單傳。
離譜不離譜?帝王之家,三代單傳,亡國之相啊!
怪不得“楚懿”是亡國之君,確實沒法子不亡國。
總之,他們楚家也算是個顏控世家了。楚懿一腳踏進鑒月池——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
宣帝只是在看人方面審美異常,這湯池倒建得還有模有樣。
“陛下,這邊。”
阿福引着他往裏走,因為他說要來泡湯,小太監們提前幾個時辰來打掃湯池,將這裏收拾得一塵不染,地面光可鑒人。
“您可有好多年沒來鑒月池了,”阿福說著為他寬衣解帶,“陛下今日提出要來泡湯,可把奴才高興壞了,陛下快些試試,水溫可合適?”
楚懿在湯池邊緣坐下,將腳尖探入水中:“不錯,正合適。你們都出去吧,有事的話,朕喊你們。”
“是。”阿福將他可能用到的東西都放在他順手的位置,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鑒月池內水霧氤氳,這湯池造型十分别致,池中央有一假山,自山石空鏤處蜿蜒而下汩汩清泉,山腳處雕刻成“月兔搗葯”,蒸騰水霧猶如仙氣繚繞,再配上頭頂這盞明月般的水晶宮燈,倒真有幾分“人間廣寒宮”的意思。
這些皇帝們,真會享受啊。
楚懿脫了最後一件貼身衣物,進入水中,這舒爽暖意隨着水流從腳背一直舔到肩頭,爽得他渾身一個激靈,感覺全身毛孔都張開了。
舒服啊……
人,就是要泡着溫泉,喝着紅酒,才不枉一世為人,對不對?
他伸手拿起放在旁邊的酒壺——這裏面裝的是西域進貢的美酒,色澤殷紅,用晶瑩潤澤的白玉酒壺盛着,煞是好看。
他倒了一盞在玉杯當中,淺酌一口,喃喃自語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人間極樂,也不過如此吧。”
嗯,好像忘了點什麼重要的事。
楚懿環顧四周,湯池內只有他一個人。
攝政王,沒來啊。
[我都說了,他是哄你的,]系統的聲音在腦中響起,[你把那麼多政務都推給他,還要人家百忙之中抽空來陪你泡溫泉,不是強人所難嗎。]
楚懿有些不服,又有些失望:[他不來,我自己泡。]
楚懿喝了點酒,有些醉醺醺的,再讓熱氣一蒸,開始昏昏欲睡,索性將腦袋後仰抵住池壁,身體放鬆,合眼小憩。
他半夢半醒,沒留意到鑒月池來了人。
那男人身量極高,身着黑紅朝服,走路悄無聲息,他沒讓小太監向陛下稟告自己來了,而是悄悄接近了湯池,來到那正在泡湯的少年帝王身邊。
裴晏半蹲下來,凝視着池子裏的人。
楚懿似乎是睡著了,水沒過他的肩膀,只剩腦袋還露在外面,烏黑髮絲披散開來,像海藻一樣漂在水中,頭頂的水晶宮燈灑下月光般皎潔光芒,為他整個人鍍上柔和的瑩白光暈,更襯得他皮膚白皙極了,細膩有如上好的羊脂美玉。
玉做的湯池,玉做的人,少年天子躺在這裏,竟與這景緻渾然一體,他全不似凡間之物,倒像是月亮落入人間,像是那玉兔從嫦娥懷中偷跑出來,學作人的樣子,化了人形。
嗯,還是只沒穿衣服的小兔子呢。
裴晏的視線順着他頸線下移,湯池裏的水清澈極了,只有在水面縈繞不散的霧氣算作遮擋,這水霧也有靈智似的,時聚時散,被它掩映着的少年玉體便忽隱忽現,故意勾人一般。
裴晏伸出手,用指節輕輕刮過他的下頜,楚懿不知是因為喝酒,還是因泡湯的時間太長,白皙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這抹紅暈為他平添幾分色彩,沖淡了身上的病氣,讓他看上去格外鮮活動人起來。
他指腹順着下頜輕輕推過,游向唇邊,那手感觸之膩滑,像在把玩一塊美玉,又比玉軟得多,有點像……嗯,像他以前吃過的一種製法奇特的月餅,糯米做的外皮,晶瑩剔透,彈彈的,軟軟的,又很有韌勁兒,捏一捏可以拉開很長,月餅皮拉薄了,裏面的餡料便看得逐漸清楚,咬上一口,唇齒生香。
“唔……”楚懿睡夢中感覺臉上有點癢,好像有人在摸自己,又不太確定想再看看,結果癢了一會兒忽然變成了疼——這人不光摸他,還捏他!
放肆!
他現在可是一國之君,九五至尊,居然有人敢捏他的臉?!
他猛地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近在咫尺,那男人半蹲在池邊,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楚懿:“!”
他剛剛睡醒,看到一張放大的俊臉近在眼前,這衝擊力未免有些太大了,不由一個激靈,身體一滑,沒能繼續貼住池壁,整個人滑進了水裏。
“咕嚕嚕嚕……”水沒過頭頂,楚懿在水裏吐出一串氣泡,繼上次差點在寢殿門口摔死之後,又差點在湯池裏淹死。
他手忙腳亂地從水裏爬上來,抹一把臉上的水,居然看到裴晏還保持剛才的姿勢蹲在池邊,沒有半點想幫他一把的意思。
這姓裴的……
還是人嗎!
他差點被水嗆死,這廝居然就在這裏看笑話?!
楚懿出離憤怒了,看他這副悠哉游哉的樣子極其不爽起來,想把這好像永遠從容不迫的男人搞得一身狼狽,於是他飛快地伸出手,拽住了對方衣襟,用力往下一拉——
……紋絲不動。
朝服上的金蟒被他拽得變了形,以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注視着他,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攝政王尾音上揚,語調戲謔:“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楚懿:“……”
幹了。
這男人底盤怎麼能如此之穩,明明是蹲姿,他居然拽不動一星半點?
“陛下把臣的衣服都弄濕了。”裴晏垂下眼帘,看向那隻拽着自己衣服的手,少年手腕纖細,因在水裏泡得久了,薄薄的皮膚透出粉色,水珠順着手臂下滑,掛在手肘處,將落未落。
楚懿收回手。
真是的,他也是腦子不清醒,忘了攝政王的武力值設定在原著也是頂尖,能跟“大楚戰神”——護國大將軍燕如塵打平手的人,怎麼可能被他輕易拽下水呢?
裴晏觀察着他的表情,覺得小皇帝現在十分惱火,又憋着不肯說,好好一隻小白兔子氣成了粉的,倒是比先前那病入膏肓的樣子活潑不少。
“見陛下這麼有精神,臣便放心了。”裴晏將被拽出褶皺的前襟輕輕撫平,拿起了放在旁邊的白玉酒壺,緩緩搖晃,聽到裏面酒液晃動的聲音,“不過,陛下還是不要在泡湯時喝酒為好,容易頭昏眼花,手腳虛軟,若是不慎摔倒溺水……”
他說著放輕了聲音:“您的小太監阿福,可是首當其衝要被治罪的。”
楚懿感覺耳邊涼颼颼的,忍不住往水裏縮了縮。
這古人……居然還知道泡澡時喝酒會引發低血壓啊?
“這酒,臣就先替陛下拿出去了,”裴晏站起身來,“陛下不要泡太久了,小心着涼。”
說罷,徑直離開了湯池。
楚懿看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走了?
走了??
他不是邀請攝政王陪他一起泡湯嗎?怎麼人都來了,卻衣服不脫,水也不下,逛了一圈,又走了?
什麼毛病!
系統的聲音適時冒出:[我都說了,他對你只是長輩對小輩的慈愛而已。]
[胡說八道,]楚懿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會出錯,[他剛才還摸我臉呢。]
[那是摸嗎,那明明是捏吧……]系統小聲,[看到一個小孩兒很可愛,你難道不會想去捏捏他的臉嗎?]
楚懿:[……你才是小孩兒!]
*
裴晏離開湯池,臉上笑意隨着他的步伐寸寸收斂,精緻的靴尖踩在白玉製成的地面上,一下一下,沉穩而緩慢。
太監們跪了滿地,全都惶惶然不敢抬頭,彷彿有什麼地獄修羅正在靠近,鑒月池明明溫暖至極,他們卻感到徹骨寒意,渾身冰冷。
裴晏的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像在打量一群死物:“是誰允許陛下飲酒的?”
心力衰微至此,全靠一劑參湯吊命,居然還敢喝酒,是不想活了?
阿福顫巍巍站了起來:“是……是奴才。”
裴晏眯了眯眼。
他調轉方向,朝阿福走來,他身量極高,小太監在他面前顯得無比渺小,阿福不敢與他對視,只看到那綉着金蟒的朝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龍頭猙獰,栩栩如生的龍目注視着他,彷彿已在瞬間定奪了他的生死,他只感覺胸前重重一疼——
盛着酒壺的白玉托盤送至他手中,抵得他皮骨生疼,攝政王低沉的聲音冷得聽不出情緒:“福公公,沒有下次了。”
腳步聲遠去了。
阿福癱坐下來,汗透滿背。
*
攝政王心情不是很好。
他本來看到小皇帝很有活力,心情是好了些的,但在看到那壺酒之後,心情又不好了。
出了鑒月池,行至無人處,他忽然在一片陰影中停下腳步,喚道:“十七。”
黑衣暗衛鬼魅一般出現在他身後,悄無聲息。
“不用再跟着我了,從今天起,由你來保護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