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大排檔的生意不錯,附近幾張桌子坐滿了人,楚橋嶼看到隔壁桌上有一大瓶冒着冷氣的冰可樂,對此十分心動。
大冬天喝冰可樂,有種特別的快樂。而且他們坐的位置比較靠里,吹不太到風,坐在這的溫度比他們在河邊走時舒服多了,喝冰的也不會太冷。
於是他問了喻瀾后,喊路過的服務生拿一罐冰的可樂和一罐常溫的可樂。
店裏的小妹很快拿來了他們需要的飲料,他把常溫的那罐推到喻瀾面前,自己拿着那罐冰的陷入了沉默。
大排檔里人聲嘈雜、非常熱鬧。左邊那桌是四五個中年男子在高談論闊,幾個大叔開了幾瓶啤酒,聊時事談股票,邊說邊喝,說得面紅耳赤、好不激動。右邊那桌是一對年輕小情侶,兩人貼得近近的,旁若無人地說著親密話。
而他們在大排檔里中格格不入,是熱鬧氛圍中唯一的低谷。
兩人坐在一桌上,相互間沒有互動,比起熟識的一起出來吃飯的朋友,更像是迫於店內沒有位置不得不拼桌的陌生人。
喻瀾自點完單后,一直沉默不語地刷着他的手機,表情十分嚴肅認真。
楚橋嶼雖有心說幾句話活躍下氣氛,但一方面他實在不知道和當前關係下的喻瀾說什麼不容易尷尬,另一方面他以為喻瀾在忙工作不好意思打擾,所以他也拿出了手機,漫無目的地在各大app間裏穿梭。
楚橋嶼連忙說:“不是這個原因!你不吃嗎?”
他張張嘴說不出話來,正巧店裏的小妹端着盤子過來上菜了,從天而降地解救了場。
等楚橋嶼稍微有點飽腹的實感,抬頭髮現對面的人已吃完自己面前的蛋炒飯,正慢條斯理地剝蝦。
這條回復和它蕩漾的符號收穫了水友們的一致認可。
“哪來的妹子?”
“1”
“先佔前排!容嬤嬤夜來非了,害怕。”
稍微自然些的氣氛此時又陷入麥芽糖般的黏滯中。兩人都默默地不再說話,將“食不言”這一點發揮到極致。
他感受了下投喂喜歡的人的快樂,覺得這個情感公眾號並非毫無用處,比如他剛才臨時抱佛腳看的那篇推送。
“嗯,怎麼了?”楚橋嶼抬頭,看到對方放下手機望過來,“你忙完了?大過年的還要工作,真不容易啊。”
喻瀾說:“我吃飽了,你別浪費。”
喻瀾沉默了下,不打算解釋自己剛才看的根本不是工作,而是情感公眾號給他新推送的“新年的十個tips!讓你和暗戀對象的關係有所進展!”推文。
剝了皮的蝦仁、剝好的柚子和分好的螃蟹該被歸為一類食物。別人處理好後放到面前能讓它們的美味程度翻倍增加。
如果這是他的隊友或者陳子浩剝的蝦,他不等這蝦堆成山早開始掠奪了。以前他們一起出去吃飯,大家都懶得剝蝦,誰剝了就搶誰的,一群人相互搶來搶去,反正別人的勞動成果就是比自己哼哧哼哧努力的要香。
楚橋嶼看到這條剛想表示認同,狠狠地點了贊同,然後點開摺疊內容,赫然入目的是“主播檸檬知名男酮主播了,跨年肯定和男人♂出去啊”。
他點來點去,點進了檸檬直播的app。說起來,他沒和觀眾們過多解釋,只說有事提前下播便退出了直播間,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桌子上的幾盤菜冒着熱氣,陣陣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讓人很有胃口。
一個個金黃的、剝了皮的蝦仁堆在碗裏成了一座小小的蝦山。
呵呵。楚橋嶼冷笑一聲,取消了贊,狠狠地點下踩。
“我沒忙到開一把遊戲的時間也沒有……主要是,”喻瀾頓了下,移開視線不再看他,“這遊戲一個人打沒意思。”
更何況楚橋嶼晚飯吃得早又少,大半夜的確實是餓了。一開始他是為了逃避尷尬而悶頭吃飯,後面越吃越投入,一心只有面前的蔥油花蛤。
雖然他是和男的出去跨年的,但是……
他懷着好奇點進了自己的水友圈。他的粉絲們本就是“粉隨正主”的以夜貓子居多,更別提跨年這個特殊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熬夜。因此水友圈裏一片火熱,帖子的數量和回復不斷地增加。
楚橋嶼:?
他一開始偶爾還能在下午的峽谷看到對方遊戲在線,再往後連白天也不見對方人影了,很符合富婆姐姐說他“忙於工作”的說辭。
楚橋嶼:……
喻瀾見他猶豫,說道:“我洗過手了。”
“免寶不會是和妹子出去跨年了吧?你的另個媽媽都還沒影呢,兒子怎麼能比媽媽先脫單(咬手絹)”
隨便聊點什麼總比一言不發的死寂要好,而且他們聊的話題很常規,就像是不常見面、點頭之交的朋友間常有的寒暄。
楚橋嶼也想吃蝦,但面前的這盤蝦是油爆蝦,剝一個手就沾上油黏糊糊的,再吃其他的又要再洗手很麻煩,所以他喜歡將剝蝦這一步留到吃飯的最後。
“給你點了,你是懂男酮的。”
楚橋嶼繼續道:“哦……我看你好久沒打遊戲了,以為你工作一直很忙呢。”
他含糊道:“還好,我工作不是很忙。”
楚橋嶼的房管里女孩子佔大多數,而這位男房管身為萬紅叢中一點綠本身就容易讓人記住。更別提這傢伙頂着個二次元軟妹頭像,封違規彈幕和下場管紀律屬他最狠,和其傷感id“忘掉你不容易”形成極大反差,被廣大水友們親切地稱呼為“容嬤嬤”。
網友們的想像力極其豐富,有說他上不去國服深夜買分的,有說他壓檸檬幣競猜總是輸涉嫌洗幣被檸檬官方帶走了……他看得正起勁,喻瀾突然喊他:“楚橋嶼。”
喻瀾的上線時間顯示為七天前,七天前不代表着他最近一次登錄時間是七天前,而是無盡最長不登錄顯示的時間就是七天,無論玩家是一個月沒登錄、一年沒登錄還是徹底地退游。
被置頂的第一條正是水友們關於勞模主播流免跨年夜神色匆匆提前下播的猜想,發帖人是直播間的一個男房管。
“給你點了,你是懂主播的。”
然後這碗被他覬覦的蝦山被放到了楚橋嶼的面前。
楚橋嶼以不能浪費食物為理由安慰自己,半推半拒地消滅了這一小碗蝦仁。
喻瀾坐在他對面,這次沒有“忙於工作”,並沒有盯着手機看,但也沒有一直看着楚橋嶼,只是偶爾看了他幾眼,怕長時間的目光注視也會打擾到他。
喻瀾看那篇推送的心情就和那些考試前幾分鐘還在看考點的學生一樣。
其實考生也知道都死到臨頭了,上考場后該會的會,該不會的還是不會,多看這幾分鐘大概率不會對成績造成太大影響。
但是萬一呢。
萬一正好看到考點了,萬一正好有用呢。
不過這次好像真的有用誒。
這篇推文里就提到說要“投其所好”。其實全是些老掉牙的老生常談,一些正確又沒啥用的廢話。
但這提醒到了喻瀾,楚橋嶼某次直播的時候提到過自己喜歡吃蝦,但是懶得剝。
目前看來效果不錯?楚橋嶼有沒有增加對他的好感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了,能投喂到對方這件事本身就夠令人高興了。
原來之前是他有眼無珠。
財大氣粗的喻老闆非常高興,決定回去就打賞那個情感公眾號。
兩人吃完夜宵,再走出大排檔,已是深夜一兩點鐘。
楚橋嶼從腦子一熱答應出來和喻瀾看煙花之後,一路上一直在想同一件事情:他是那種不會拒絕別人的人嗎?
楚橋嶼呼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說:“喻瀾,我有點話想和你說。”
“是什麼?”喻瀾本來是微笑着的,但楚橋嶼很少會連名帶姓地喊他的名字,於是他偏過頭去看楚橋嶼臉上的表情。
楚橋嶼臉上常是帶有笑意的,很少見他臉上沒有表情,而此刻就是這種少見的情況。
喻瀾有點明白了,嘴角的笑意緩慢地拉平了。然後他聽到對方說:“我覺得我還是不喜歡男人。”
喻瀾低頭:“好的,我知道了。”
這句話已經是個足夠溫柔又堅定的拒絕了。不過他並沒有太難過,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期待太多。這一次出來僅僅只是為了和楚橋嶼看一次新年的煙花而已。
“等等!等等!”楚橋嶼怕他又要說“打擾了”、“對不起”之類的話,趕緊打斷施法:“但是我不討厭和你相處,嗯,你應該知道這個相處的實際意思的。”
喻瀾愣住了,他的大腦來不及去思考這句話背後的深層含義,臉卻先一步地開始發燙了。
他大概還有些清明的意識,不想讓楚橋嶼看到,趕緊捂住了臉:“你不要還說這樣子的話啊!”
雖是深夜,卻怪街邊路燈的照明度太好,所以楚橋嶼清清楚楚地看到身邊的人臉紅了,他被對方的動作搞得手足無措:“不是!你才別這樣!”
難道害羞也和哈欠一樣會傳染過附近的人嗎……他越說越小聲:“你這樣子搞得我也不好意思了,明明我說的都是實話來着……”
楚橋嶼很認真地說:“所以,請你多給我一點時間好嗎?等我考慮清楚了,我一定會給你個答案的。”
喻瀾說話的聲音裏帶着笑意:“謝謝!”
這都什麼啊……之前喻瀾告白被拒說“抱歉”,好像被喜歡是會讓人很困擾甚至厭惡的事一樣,分明通常該是他這個拒絕別人的人為了禮貌要說這句話。
現在這個複雜的情況沒什麼好說謝謝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沒有很明確地理清他的想法。
楚橋嶼嘆氣道:“這種情況就不要說謝謝了吧……”
喻瀾反應過來那句謝謝說的確實有點怪怪的,冷靜下來后仔細想想也想笑,笑過後反而坦然地承認:“嗯,太高興了,所以不知道說什麼。”
這下楚橋嶼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喻瀾看了一眼時間,倒是主動問他:“困了嗎?”
楚橋嶼搖頭:“還好。”為了證明自己確實不困,他舉例力證道:“我清醒得能連續開十盤無盡。”
喻瀾短暫地笑了一下:“回去還打遊戲啊。”
“打吧。”畢竟他要打鳳凰的國服,單憑固定時間開放的巔峰賽,分數可能不太穩,還是得加班補點排位的分數加成。
“你來嗎?”他下意識問完,想起喻瀾的作息與自己的陰間作息相比,堪稱老年作息。
自己這出來跑一趟是睡意全無,估計回去能打個通宵。可是以喻瀾的作息來說,這個點他早該睡著了吧?
今天凌晨出來看煙花已是新年的特例,後面還出去吃夜宵……楚橋嶼想了想還是說道:“你回去早點睡吧,不要打了。”
“你叫我來,我當然會來。”
楚橋嶼因他這“舍睡覺陪君子”的態度愣了一下,沒過幾秒已經口嫌體正直地在想等下的幾場當然都玩鳳凰了。然後他聽到喻瀾語氣鄭重地問他:“你帶身份證了嗎?”
楚橋嶼沒適應這前後兩句話間巨大的話題跳躍:“嗯?”
於是,兩個適齡男子吃飽喝足后,在這個特別的跨年夜,揣着身份證在深夜的大街上找網吧。
沒錯,單純的為了打遊戲。
鄉下房子的隔音不太好,樓下的一堆長輩們搓麻將搓得不亦樂乎,睡在樓上的陳子浩被樓下此起彼伏的“碰!”“杠!”吵得睡不着,索性穿上棉睡衣從床上爬起,摸出電腦去峽谷里作戰了。
他的好友里夜貓子不少,哪怕是凌晨兩三點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照樣一堆人的狀態顯示為遊戲在線。
新年第一天,一個人峽谷單排挨打顯得怪孤苦伶仃的。陳子浩摸摸下巴,想從好友列表裏抓幾個幸運兒一起組排。
不過他看到前面幾個好友全在遊戲中,他便退而求其次地去找快結束遊戲的。
一月成功人士,遊戲中,遊戲時長:27分鐘。
哈,他就知道他那孤寡且作息陰間的好兄弟楚橋嶼半夜還在一個人打遊戲,而且看這遊戲時長估摸這把快結束了,陳子浩便決定等楚橋嶼打完拉他。
他又往下翻了幾個,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
always1111,遊戲中,遊戲時長:28分鐘。
嗯?他哥也會半夜三更打遊戲嗎。太反常了!不過他哥還是不拉了吧……
陳子浩又看了幾個,覺得還是楚橋嶼最合適,其他人要麼等遊戲結束時間太久,要麼關係沒那麼熟。
於是他把頁面拉回楚橋嶼在的那一頁,坐等對方遊戲時間結束。
一月成功人士,遊戲中,遊戲時長:28分鐘。
他想着對方也許暫時還結束不了,給楚橋嶼發出個預約消息后,跑到樓下冰箱那找可樂了。
等他拿着裝滿咕嘟冒泡的冰可樂回到電腦面前時,他卻發現楚橋嶼無視了他的預約邀請,進入了一把新的遊戲。
一月成功人士,遊戲中,遊戲時長:1分鐘。
這傢伙怎麼不等我!陳子浩正打算在微信小窗里聲討對方,打開微信前,卻瞄到遊戲列表裏楚橋嶼下的一個好友。
always1111,遊戲中,遊戲時長:1分鐘。
陳子浩:……
他有一個可怕的猜想。
總不會這麼巧吧……
如果早些時候,在楚橋嶼和喻瀾天天雙排那段時間,他完全不會懷疑:這倆就是在一起打遊戲。並且他絕對不會想加入這個雙排車隊,對此避之不及。
可不知道什麼原因,兩人後來的關係冷淡到不僅不一起打遊戲、甚至連話也不說。
那段時間裏,陳子浩作為和雙方都有關聯且關係不錯的中間人,可把他憋壞了。
他不敢去問他表哥,問楚橋嶼這傢伙竟也少見地閉口不言,對此一言不發,徒留夾在之間的陳子浩又是好奇又是焦灼,抓耳撓腮地想得知真相。
他內心暗自嘀咕:差點以為他們兩個是徹底地鬧掰了,結果如今看來好像並沒有?
這時移世易的變化,導致陳子浩在遇上兩人可能在一起打遊戲的車隊,竟求之不得地想加入。
陳子浩心中八卦的貓爪直撓撓,遊戲也不想打了,連續n條微信轟炸楚橋嶼說要一起打遊戲。
要不是怕影響到楚橋嶼打遊戲被暗殺,他恨不得直接一串奪命連環call。
等過了艱難又漫長的二十幾分鐘后,陳子浩終於收到了楚橋嶼的微信回復:“你小子在幹嘛?”
陳子浩迫不及待道:“楚哥帶帶我!!!”
楚橋嶼:“……”
楚橋嶼:“你不要影響我們深夜上分車隊的效率。”
陳子浩:“靠!車隊!又有哪個大腿!球球楚哥可憐小弟,帶我上分!”
楚橋嶼被陳子浩過於殷勤的態度整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受不了地回答道:“我去問問。”
於是楚橋嶼回到組排房間:“陳子浩發癲了,給我發了十幾條微信,說要和我們組排,讓他來嗎?”
楚橋嶼結束剛才那把后沒有秒開下一把,對喻瀾說他去回個微信,讓他等一下。
楚橋嶼很少在遊戲時間段內回復別人,能讓他中途結束時間去回復的人,多半是個對他來說重要的人。他不想多想,也抗拒多想,不願意偏頭去看那個讓楚橋嶼低頭認真回復的人。
得知那個人是陳子浩后,喻瀾鬆了一口氣,對試圖加入、破壞獨處的陳子浩也沒那麼看不順眼了:“……隨你,可以。”
楚橋嶼想着好久他們三個好久沒一起打過三排了:“我都行,那拉他?”
得到肯定的回復后,他給陳子浩發送了個遊戲邀請連結。
陳子浩懷着激動的心情進入組隊房間,看到了意料之中的遊戲網名,激動地開麥嚷嚷:“哥新年好!”
喻瀾回了句新年好,楚橋嶼在邊上“呵呵”地冷笑一聲。
陳子浩忙不迭道:“楚哥新年好!”
楚橋嶼也回了句“新年好”。
陳子浩想問問他們這是什麼狀況:一開始跟對“如膠似漆”的連體嬰一樣,後面又互不說話、情侶名和關係冷不丁地全沒了,結果在新年的大半夜又一起偷偷打遊戲?
他先問了個沒那麼敏[gǎn]、適合作為開場的問題:“哥,你一個人在寧市啊?”
喻瀾沒明確回答,“唔”了一聲。
陳子浩以為他的回答是肯定的意思,喋喋不休地繼續問下去:“今年過年你怎麼不來我們家呢,我媽一直在家裏說個不停……”
喻瀾等他那一大通話傾倒完,才開口道:“不是。”
不是在寧市過的?或者不是一個人過的?
陳子浩想多問幾句,喻瀾沒等他滔滔如江水般的疑惑傾瀉而出,說道:“開。”
被這句話一下子打斷,陳子浩一時半會不好自然地問下去了。
雖然他們一起打遊戲了,這個氛圍怎麼還是那麼怪呢……
而且是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怪。
以前是他們間的交流讓他插不了嘴,現在是他們間沒有交流讓他沒法開口。
他哥不說話還能理解,怎麼連話癆楚橋嶼也不說話了。
三人像在上演啞劇一般,打了大半局遊戲,認識的三個人間的組排打得比陌生的路人局還沉默。
陳子浩終究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心,不怕死地問道:“所以你們兩個現在是什麼狀況?”
當然他這個問題問的對象主要是楚橋嶼,不是喻瀾。
沒想到不被期待會有反應的喻瀾,極其平淡地回答道:“什麼狀況?哦,我在追他。”
楚橋嶼不忍直視地偏過頭:“……”
陳子浩差點沒把喝進嘴的可樂噴回杯子裏。
(本章完)